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炽蝶

2020-08-03 05:38:30 作者:9西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炽蝶

  1

  第一次见她,是在听

  一袭红衣宛若一只染醉酒色的炽蝶,眸中波光流转,一双玉手中晃着一只琉璃酒盏,酒盏中的小半杯酒随着她摇曳身姿恍若他的一般荡漾得不成样子

  她身边的公子皆是朝中重臣之后,一掷千金,只为买她一舞。

  她在这纸醉金迷之所,眼中却什么都没有。

  他也什么都没有。

  他手中的琉璃酒盏分明与她手中的一般模样,盏中的酒却怎么也晃不出那般醉人的波澜。他轻笑一声,笑酒也笑自己

  他起身拂袖欲走,那只炽蝶却就这般翩翩飞来他面前。

  她赤脚踩在酒桌上,青丝如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落下,她居高临下朱唇微启,声音远山布谷啼鸣一般空灵动听

  “曲未终,不是退席的时候。”

  “是在下不识时机,扰了姑娘兴致。”他微微躬身赔礼,“或许在下本就不该来。”

  她盈盈跳下酒桌,轻纱袖摆带着迷迭香气拂过他的鼻尖

  “不是不该来,”她眼尾的朱砂痣回眸间恍若落下的泪,“是不该走。”

  2

  烟霭笼着河边楼台,他坐在舟头削一支竹箫,舟随着水波在河中。将箫拿到唇边,一曲《千里》悠悠然然在山水之间响起

  吹到第二段时,不远处的听雨楼楼阁忽然传出清澈琴声。他抬头,她坐在窗边,散下的青丝垂在她未着粉黛的脸边,她低头抚琴,一身青衣在这云雾间恍若天仙。

  琴箫合奏,他的船竟也缓缓朝听雨楼去。水面偶有几条小浮上,吻尖泛起小小的波澜。

  青山偶有几声鸟鸣,琴声与箫声却好似与天地融为一体,这茫茫天地间的寂静,和着曲子更显孤独

  最后一音落下,他再抬头,却只见窗边空空如也

  3

  酒馆外忽然一阵喧哗,他在二楼慢条斯理斟了一盏茶,着挤在路边凑热闹人群,揉揉眉心,只觉得吵闹。

  车轮慢慢远去,他随意向窗边一瞟,忽的觉得那锁在笼中的瘦弱身影太过熟悉

  端茶的手在嘴边停了须臾,还是慢慢喝了下去。

  酒馆渐渐安静下来,他又要了一壶酒,远处行刑台的罪状宣告随风断断续续传入他耳中。“……大胆妖女……刺杀亲王……”

  她被押着跪在地上,台下有人向她扔石子,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行刑!”

  判官一声令下,她垂下头,青丝滑落,露出脖颈

  头顶却忽然响起刀剑相接的声音。

  酒馆内小二将酒拿上二楼,方才那位点酒的客官却不知去了何处,只在桌上留下了结账的银子

  他抱起她,却觉得怀间轻若无物。

  摆脱追捕官兵,她才恍然发觉他水墨画般的眉眼里含着笑意

  “你为何要救我?”她的声音里还是透着冷意,却掩饰不住话尾的微微颤抖。

  他轻轻放下她,从怀中拿出手帕细细替她擦去脸上的污秽。碰到她脸上的伤口,她微微皱了皱眉。

  “横竖都要走了,顺手捞个美人何乐不为。”他看起来颇为漫不经心,伸手抬起她的脸,“若是害怕就哭出来,女子就该柔弱些。”

  她别开头,眼尾的朱砂痣在她这张已快没了血色的脸上尤为扎眼。她红了眼,却死咬着嘴唇,没有落下一滴泪。

  4

  他带她逃出了城,却将她留在了一处山中别院。

  别院很大,他也给她雇了不少佣人,他好像并不在乎她的去留,与她道若是要走,记得与我打声招呼。

  只是他好似故意一般,每当她决定要走,许久不见的他总会忽然出现在门口,笑着道:“听闻新近城中出了个什么新鲜物什,我带你去看看罢。”

  他不论何时,眼中都是笑意或是温柔,他带她去衣坊定制最新出布料的衣裳,像哄小孩一般给她买糖葫芦,他总能看出她的视线在哪里多停留了片刻,然后悄悄买下想给她个惊喜。

  她的脸上却总是淡淡的,她的眼中好似很难有别的情绪,她收了他买的小东西会客气道谢,转手或许就赠给了路边玩耍的孩童。

  她晚上不太爱吃东西,他便每每亲手熬了粥,看着她喝下才安心。

  夜幕落下,一轮明月高挂枝头,他在院中摆开棋盘,看着她穿着他给她新买的衣裳走出房门,青丝用木簪轻巧一挽,散下几缕碎发随着晚风描着颈间。

  月下对弈图的不是对弈,也不是月下。

  只是他发觉只有这个时候她才会稍稍卸下盔甲,偏着头在烛光中端详棋盘,得胜时眼中会有转瞬即逝的笑意。

  他许久不曾落子,她抬头,才发觉他撑着手竟睡着了。

  他好似总是很忙,眼底的青黛一次见比一次重,与她在一起时却从未露出过疲意。她不知不觉伸出手,欲抚平他微微皱起的眉。

  就在指尖将要触到他的刹那,他一声梦呓,浅浅唤了声她的名字。

  她停在那里,须臾,起身唤了佣人,径直回了房。

  5

  父亲嗜赌成性,母亲还不起债过度劳累而死,父亲便将她卖给了听雨楼。

  她很聪明,学了一手好琴艺,听雨楼的妈妈看她生的漂亮,便许了她卖艺不卖身。从小便教她跳舞的姐姐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对她好的人,好容易有了一个定了亲的相公将她赎了出去,却在最后一回上台弹琴时被那亲王掳了去。姐姐宁死不从,那亲王将姐姐强了后,姐姐在那房中自尽了。

  为官之人怎会管她们的死活,姐姐自尽后那畜生竟还跑来听雨楼,又欲将她掳进房中。

  她抽出袖中的匕首,还来不及刺上那畜生的咽喉,便被随从擒住。

  她想今日大不了同归于尽,拼命挣脱,手却忽然被握住。

  睁眼,才发觉是做过无数回的梦。

  往日醒了看看空无一人的房间,翻个身或许就继续睡了,睁眼却发现他披着外衣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宽大温暖。

  “做噩梦了?”

  “嗯。”她想抽回手,他没有松,但还是轻轻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帮她掖好了被角。

  “不怕,我在。”他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她这次却乖得像只猫儿,没有躲开。

  “你出去罢,以后不要随便进我的房。”她翻了个身,下了逐客令。

  “我方才摸着你手睡了半天也是冰凉的,等下唤个佣人给你拿两个汤婆子来,身上暖和些就不会做噩梦了。”他起身,出去替她带好了门。

  须臾,敲门声响起,她应了声“进来”,抬头借着月色看向门口,却发现还是他。

  他将手中的汤婆子塞进她被窝里,她道了谢,却发觉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等你睡熟了我便走。”他的声音与月色揉在一起,不知哪个更温柔。

  她怀中抱着汤婆闭上眼睛,不久呼吸渐匀。

  铺撒了一地的月光洒进他望着她睡颜的眸子里,荡漾起浅浅波澜。

  6

  第二日阳光甚好,他出门买些东西,与她道是有位老友要来,若老友来早了些,便麻烦她为老友斟上一杯碧螺春。

  “我那老友可是挑剔,只喝碧螺春,便劳烦你了。”

  “有佣人为何还唤我?”她语气还是疏离,“你的老友,与我何关。”

  “你还不明白吗?”他抬手抚上她的脸,手掌的厚茧也摩挲着她的心,“我想将我之所爱,介绍与他。”

  她垂眸,怕他看见那本应空无一物的眼底多了颗星。

  “你穿那件粉色更显气色,今天便为了我穿回粉色可好?”他出门前眉眼弯弯望着她。

  将近午时,他的老友果真还是比他早来。她一身浅粉微微福身行礼,看眼前的男人应是长他几岁,眉眼间与他竟有四分相似。

  那男人见到她后竟好似有一瞬间的晃神:“阿离?”

  而后又立即摇了摇头:“失礼了,方才不小心将姑娘错认成了一人。”

  她摇了摇头表示无碍,将男人请到厅内就坐,沏上一壶碧螺春,斟了一盏与他。

  男人浅饮一口,抬眼问她:“你可是这里新来的佣人?”

  她摇摇头,只道自己是被他救了下来,于是住在此处。

  男人点点头,正欲再说些什么,忽然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就这样倒在了她面前。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吓得楞在原地,门外跟着男人来的佣人冲进来探了男人的鼻息,发觉男人已断了气。

  她马上被抓了起来,此时他刚从门外归来,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大吼了声“皇兄”,探了鼻息,才发觉男人已死。

  他抬头,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可怖。

  她拼命摇头:“不是我,你相信我,不是我!”

  他看着她,忽然开口:“你是谁?”

  方才不知道去了哪里的佣人此时全跪在前厅,纷纷摇头:“不认识她”“没见过”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他,他看她的眼神恍若见到什么极为厌恶的东西:“将她押回宫里,我亲自审,看她哪里来的胆子竟敢刺杀太子!”

  7

  他一直是皇帝那个最不喜爱的儿子。

  他的母亲是个宫女,妃嫔们为了争宠争相收养他,结果收养他的妃最后还是被打入了冷宫。

  阿离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

  阿离是收养他的妃宫中的宫女,别的皇子欺负他,他不敢去夫子处,阿离便教他习字,教他念书,教他吹箫。

  很快阿离便没什么能教他的了,但他聪明也刻苦,不懂之处私下去请教夫子,学业是皇子中最好的。

  他说等他成年,便向父皇请求娶阿离为妻。

  一日嫡出的皇兄路过御花园,恰逢阿离与他放风筝,阿离穿的粉色,春天在花丛中宛若一只蝴蝶。最得宠的皇兄去父皇面前开了口,阿离就变成了他的小妾。

  阿离被抬走那天他跑上前拉住阿离的手,却被阿离甩开。

  “二皇子,莫要失了规矩。”

  他最浑噩的那段日子跑出了皇宫,他也知道,父皇根本不在乎。

  然后,他在听雨楼遇见了她。

  见她的第一眼,他几乎以为就是阿离,但他又回过神来,阿离单纯明亮,她却媚眼如丝,他的阿离绝不是这样的。

  太子已立,朝中却也有不少支持他的大臣。只要这太子一死,太子之位与阿离,都是他的。

  她本就身份低贱,举目无亲,他既救了她,那她的这条命就该是他的。

  8

  她进了大牢的那刻起,就已知哪里还有什么审讯,不过是让自己在这牢里等死罢了。

  她竟还奢望这世上会有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

  其实他若救下她后命令她去毒死太子,她也就去了。她这条命早就该没了,他救了她,让她做什么,她也会去做的。

  他何苦费尽心思挖出她的心,又扔在地上践踏。

  他如愿坐上了太子之位,听闻还不顾反对留下了太子的一个妾。

  明日便是行刑之日,牢门外递进最后一顿饭,是一碗粥。

  她端起碗,喝了一口,忽然尝到什么恶心的东西一般将碗重重摔下。

  “你事到如今还做这些事做什么?”她不知在问谁,用手捶着心口,恨不得把心里疼的那块地方割下来。

  她认得这粥的味道,是他熬的。

  她从前嘴挑,只有他熬的粥她才愿意喝。

  她跌坐在地,抱住自己,“你何苦还要来折磨我?”

  这次即使咬破嘴唇也止不住眼眶里的泪,牢外的月光斜斜洒进牢中,她恨自己竟还留着一丝幻想,还以为他会像上次那般出现在刑场将她救起,她恨他的戏演得滴水不漏,自己竟真的以为他爱上了自己。

  9

  牢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他站在牢门口,竟有些不敢踏进。

  她如瀑的青丝散落身周,囚服被血染红,紧闭的双眼下还有依稀可见的泪痕,眼尾的朱砂痣此时尤为刺痛他的眼睛。她左手手腕上有道深可见骨的割伤,右手还握着碗的碎片。

  他走上前缓缓将她抱起,她的身体一直轻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他总是能看出她喜欢的东西,因为她看见喜欢的东西与看他的眼神如出一辙。

  身后狱卒道:“太子说要翻案,如今这……”

  “便好生安葬了罢,事到如今也无事可翻了。”

  “或许我本就不该来。”他低头附到她耳边,一滴咸水正好落在她眼尾的朱砂痣上。

  “不是不该来,”记忆里那只炽蝶回眸,青丝好似也缠上他的心,“是不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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