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坟
拔坟
村子西北那片洼地有一百多亩，近几年雨水多，一到伏天那里就积满了雨水，到年关还洇不干，只得等来年春天再补救性地种一些早熟又耐淹的秋庄稼。本来很好的一块地，弄不到收成，就由政府出面挖了一条排水沟。这本来是好事，大家都高兴，可张古不高兴，张古家的祖坟就在那片洼地的北面，这条排水沟就在他家祖坟的旁边通过。他觉得这就破了他家的风水。那风水破与不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可那一百多亩地获得了收成，是既看得见又摸得着的。他能有什么话说？只得打掉牙往肚里咽。
一个人纵有天大的本事，死了，什么本事也就没有了。我们都见过呼风唤雨的活人，见过呼风唤雨的死人吗？况且又埋到了地下，怎么能管得了活人的事呢？张古有了这种想法之后，心里就淡然了许多。可没过几天，他又有了新的想法。如果不存在风水，为什么那些文化人，像教师和某些干部，家里一有风吹草动，就把风水师请到家里，经过一番谋划，然后有的改大门，有的拔祖坟，还不是为了求得一个好风水吗？这事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有一个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他一拳，他伸手抓住了这个人，吃了亏心里是明白的。如果是一只无形的手打了他一巴掌，虽是轻轻的，却是在闷葫芦里，比那重的还让人心里不舒服。
第一个得了炎症的是他妻子。白天说肚里不舒服，夜里就要死要活的，到医院看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必须立即动手术。妻子的阑尾炎，前前后后花去了他将近5000元。其后是他，得的是肠炎，又是打针，又是吃药，就是不见效。肠炎俗语就是跑肚，拉稀，能治不好？就有和他同样病的人向他介绍药方，还说他就是用这个方子治好的，他也同样管用。他就按别人的现身说法，买药，吃下，结果还是不见效！他问医生，医生说他得的是疑难杂症。他心想，怪不得治不好，原来是疑难杂症！其三，他母亲得的是咽炎。咽炎，本也不是什么大病，可病生在一位80 多岁的老太太身上，就给他带来很多麻烦事！他暗暗地骂：看来我家和这个“炎”字结下了不解之缘了！
这时的张古想到了老坟的风水，起了拔坟的念头。
虽然张古的母亲都80多岁了，身体却好，得了咽炎，医生说虽不是什么大病，却难以根除。老太太就有了想法，她说他的病她心里明白着哪！脸上一副大彻大悟的表情，言外之意她的病一家人都满着她，她认为他得的病是绝症，是噎食。张古一再向母亲解释，咽炎是咽炎，噎食是噎食，两码事。你的得是咽炎，和噎食沾不着边。你要是一味的胡思乱想，对你的咽炎也没有好处。老太太却一口咬定自己得的是噎食，还说，我现在黄土都埋到头顶了，还怕死吗？如果是年轻人，一定到省城的大院看一看，值。
张古明白了，母亲怀疑儿子一家人怕花钱，故意不给她看病，让她在家等死！这下弄得张古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了，只有带着他老人家去省城的大医院看病了。可明明是小病，没有必要去省城的大医院啊，再说那么大岁数了，弄不好再折腾出病来就不值了。他正在两难，妻子说，你去把舅舅接来吧。她老人家听他的话。张古一拍脑门子，说我真是急昏了头，怎么没有想到这上头。
舅舅把姐姐狠狠地克了一通。说你怎么这样糊涂啊？好像你得了病孩子们不给你治似的，你不怕伤了儿子媳妇的心！这样没有病也会让你折腾出病来！老太太听了弟弟的话，像打了败仗似的小声说：是不是收了麦子就知道了，收了麦子不知道，秋后一定会知道的。她的话张古明白，民间有得了噎食“吃麦不吃豆”的说法。
饭桌上，张古把最近半年来家里发生的事情一股脑儿向舅舅说了。最后表示想拔坟，可就是有点最后下不了决心。舅舅问：为什么？他说：常言“穷改门，富拔坟，”要拔坟，要请风水师选坟地，还要买棺材，还要待客，等于为死去的亲人重新办了一回丧事。我粗算了一下，到时候花不了两万元也差不了多少。要是拔了坟风水好了还好，要是和现在一样，这一切不都白瞎了。
舅舅60 多岁，长得眉是眉，眼是眼的，是一位干净爽利的老头儿。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在他这一代的农民中，他是个精明人。他说：你家祖坟的风水肯定是破了，你不拔坟，作为一件事，你心里始终是放不下的。至于拔了坟有没有风水，你不拔怎么能知道？
是呀，我不拔坟怎么能知道有没有风水呢？如果真的有了风水，我家里也就平安了，张古心想。在舅舅的一再坚持下，张古才下定了拔坟的决心。
张古一共有五块责任田，她领着风水师一块一块地勘察。当看到第三块时，风水师说：不用看了，这个地方是再好不过的了。张古站在原地往四周看了看，指着左边远处的一条河说：那里也有一条河。风水师说：那不是一条河，那是一条龙。他用右脚点了点下边的土地：这是虎。张古重新看那条河，岸上长着许许多多去年的枯草，今年的青草又从枯草中发了出来，以此显示着季节的更替，明明是一条河，怎么成了龙呢？不过先生说是一条龙，他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河是长的，龙的身体也是长的，还有点相似的地方，要说脚下的土地，虽说比别的地方高出一些，也不能说是虎啊？张古正在那里胡思乱想，只听风水师又说：龙抱虎，这块地风水好的很！这坟地气长，你家以后要出一任官的。张古听了“一任官”，眼前一亮，心想：自己就不用说了，儿子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一老实巴交的农民，别说要他找官当，就是“官”来找他，他也会百般推辞的。要是真有一任官的话，可能会应在正在读初中孙子身上。不过孙子现在还是小孩子，“官”是遥远的事，还是顾眼前要紧，于是他说：官不官倒是小事，能保我家平安就行了。
没有问题，这是绝对的！风水师一边说，一边掏出罗盘定了方向。张古知道，方向就是棺材的走向，张古估摸着，按阳间的说法，方向同时也可能是阴间大门的方向。明天就要把坟了，张古便安排风水师住在了家里。
第二天一早，张古对着他家的祖坟行了礼，烧化了纸钱，丧会的人便对着他家的祖坟开挖了。他们像古墓发掘者那样，小心翼翼地把张古祖辈的尸骨一具具移入新的棺材内，然后再殡葬于新开发的坟地内。一切仪式结束之后，管事便招呼各路亲朋好友入席，开始大宴宾客。在其他客人还没有离开的时候，风水师要走，便向张古索要了一条烟、两瓶酒和300元现金。他把现金装入衣兜，把烟酒放入后备箱，一道烟似的离开了。
应该说明的是，张古拔了祖坟以后，家里似乎有了起色，他的“疑难杂症”随着天气的变暖，一天天见好了。可老太太的咽炎仍没有除根，收了麦子是那样，到了秋后还是那样。不同的是，她说的话有时候人非人，鬼非鬼，让人分不清她是在阳间，还是在地府，很有点老年痴呆症的迹象。
——像张古的舅舅说的，毕正年纪大了，都80多岁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