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亮及其他读后感100字
《大月亮及其他》是一本由陆源著作,后浪丨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38,页数:228,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大月亮及其他》读后感(一):为应对文明的步步进逼,自然意识体祭出了一系列病毒加以反制
在《大月亮及其他》中有一篇《萨斯》,描述了某种新冠病毒多次爆发后的人类末世场景,人类蜷缩在剩余的几个堡垒里,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小说来源于陆源在2003年时的非典见闻,他对现实进行了夸张和放大,将危机推到极致,试图绘制一幅特殊的全景图,以警醒世人。今年,新冠病毒又一次爆发,竟无形中应和了这篇小说,“病毒一次又一次试探人类文明,如果我们不再整体反思,谁知道下一次会有多可怕?”
此文来自单读公众号,陆源带来了他在疫情中的观察与思考,也可一窥《萨斯》的创作理念。在作者看来,文明与自然如何平衡的问题,是疫情带给我们的最需要重视的问题。
小说家言,或 COVID-19 阴影下的文明观
撰文:陆源
我们正在经历的这场全球性疫情据说将改变世界格局,而我同时还想知道它是否会改变人类文明的运行轨迹。当然,无论哪种预测,最终唯有事实才可以检验。从经验论的立场,我不大信任未来学,并始终感觉先见之明跟长生不老一样,同属于凡人的美梦和幻想,即使我们仍在不断逼近这些美梦和幻想。
请允许我暂且抛开这场大疫所引发的国家间的龃龉、不同制度间的比较和争辩,而将视角转移到文明与自然这对关系上来。为了给接下来的妄谈铺设一段台阶,笔者不得不先声明,大国的角逐、制度的竞争并非不重要,甚至更为直接地影响你我的生活,但是,正因它们时时刻刻笼罩着生活,关于国家和制度的讨论有可能遮蔽此次疫病大流行的某些特殊维度,使之一般化,甚至空泛化。我的意思,不同于战争、动乱、经济危机,也不同于地震海啸,疫病大流行毋宁是一次文明与自然的碰撞、博弈,或者更准确一点,是这些碰撞、博弈的阶段性产物。
西班牙一间养老院,工作人员正在清扫房间。图片来自路透社作为一个理性悲观主义者,我不认为文明与自然,亦即人与自然,终能达成真正意义上的和谐共生。首先得看看,历史上可曾有过哪怕一天,文明与自然处于类似关系之中?我国上古先民将黄土高原的树木砍伐殆尽,无论农耕、筑城、冶炼,这三种核心事业无不在毁灭森林的基础上蓬勃发展。第一次工业革命以降,全球碳排放量成倍数增长,对此本无须赘言,然而诡异之处在于,即便人类意识到环境破坏导致的严重后果,即便我们似已有所行动,文明与自然的碰撞竟仍在加剧。下面举两个例子以简略说明。第一个例子是欧洲限排标准之实施。表面上,它制约了欧洲企业的碳排放量,实际上却促使碳排放从欧洲向经济落后地区转移。南美和东南亚国家人民焚烧雨林,大量种植棕榈树,生产棕榈油供应欧洲企业,即为欧洲限排的反作用之一。第二个例子是新能源汽车之推广。制造汽车电池的能耗及其污染,据查比使用传统能源汽车有过之而无不及,也即是说,电动汽车产业以新经济热点的面目登上文明舞台,很可能完全无助于遏制全球气温的逐年升高。
我们若追问人类究竟有没有过与自然融洽相处的文明形态,答案是或许有过。其中较成规模者,印第安玛雅文明可算一个。但应该考虑到,不乏学者指出,玛雅文明的血祭本质上是一种控制人口的手段,残忍却有效的手段。不妨将此视为文明与自然的一次奇特合谋,而它难免让我们联想到马尔萨斯人口论。毕竟,控制人口数量,防止人口过剩,这大概是处理文明与自然矛盾的最直观、最简单办法。今日主流观点认为,马尔萨斯人口论已经破产,理由是科技进步使生产力提高,凭此大可以应付人口的几何级数增长带来的挑战。更有甚者,经济学家会告诉你我,不在人类掌控并利用之下的自然资源,根本不能称为自然资源,遵循这一逻辑,他们说人力资源方才是最宝贵的资源,所以灭霸那一个名著的响指打得多么愚昧,多么无知无识,多么不懂经济学:他欲阻止资源枯竭,反倒一手造成了真正的资源枯竭。哦,果真如此吗?从文明的逻辑来看,确乎如此。但问题在于,分析者忘记了,自然不可能那样温顺地、自动地纳入文明的逻辑之中。说得更直白一些,文明与自然之对立,恐怕比我们一厢情愿以为的,比大众媒体上宣传呼吁的,还深刻得多,根本得多。两者的对立如同平面上两条直线要么平行,要么相交那样,不可调和。我斗胆主张,今天的疫病大流行恰恰揭示了这一点。
新型肺炎肆虐,探寻其根源显然是一个重大课题。而身为科技门外汉,身为一名作家,我也在尝试用自己的方法,绘制一幅特殊的全景图,以期提供不同于其他知识领域的视野。如今,大多数科学家认定,是蝙蝠将“人畜共患病”传给了我们。为什么是蝙蝠?它们又如何将冠状病毒传给了人类?据科学工作者研究,蝙蝠,这唯一会飞的哺乳动物,拥有十分独异的生活方式和免疫系统,其体内携带的冠状病毒可多达数千种,它们不断迭代,但迄今为止只有其中的 7 种能入侵人类细胞,SARS 病毒、MERS 病毒和 COVID-19 病毒的破坏尤烈。我们相信,蝙蝠的免疫系统会因为承受压力而变得不稳定。文明的种种袭击,包括针对蝙蝠群落的捕杀,包括开荒行为令它们失去家园,总之人类的活动日复一日影响着蝙蝠的免疫系统。虽然具体细节尚无从得知,却已不难料想,宿主免疫系统的任何变化,都可能诱发冠状病毒的突变。于是乎,某种杀伤力极强的“人畜共患病”现世,随着时间的推移,便越来越成为一个大概率事件。不过,流行病学家提醒我们,仅仅新病毒诞生仍不足以导致疫症大规模爆发,形成今天这样的局面,还有两个条件不可或缺:一是人口多且密集,二是人群快速流动。
简言之,上述三个因素,无不与文明的日益发展有关。从这层意义上讲,与高血压、糖尿病等“文明病”一样,新冠肺炎也称得上是一种“文明病”,而在置人于死地这项“共同任务”上,我们已经看到,新旧“文明病”可谓合作无间。
3 月 25 日讯,英国王储查尔斯王子确诊感染新冠病毒。图片来自天空新闻至此,笔者的思绪在叙述之力的推动下,势必荡得更远。我以为,从根本上说,将大自然设想成一个意识体,正如将整个人类文明设想成一个意识体,似乎并不妨碍我们研讨相关问题,甚至有助于廓清自然与文明这对关系的某些实质。罗素在《西方哲学史》中写道:“文明之抑制冲动不仅是通过深谋远虑(那是一种加于自我的抑制),而且还通过法律、习惯与宗教。这种抑制力是它从野蛮时代继承来的,但它使这种抑制力具有更少的本能性与更多的组织性。”言下之意,文明通过抑制那自然赋予人类的本能冲动,也就是通过抑制自然本身,而得以延续、进步。既然作用力是相互的,合理推断,自然也无时无刻不抑制着文明。纯粹出于方便的考虑,请允许我偶尔转换一下立场:从文明诞生的那一刻起,为应对它的步步进逼,自然意识体祭出了一系列病毒加以反制。仅以冠状病毒论,科学家逆推其树状谱系,发现它们在大约一万年前拥有共同祖先,而彼时也正是文明曙光初现之际。冠状病毒一直低调地持续演化,直到 2002 年,才第一次对人类实施致命攻击。COVID-19 则是最新一次攻击,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次攻击。人类——作为文明意识体的亿万神经元——将不得不一次次承受这些攻击。事实上,我们或可依据博弈理论,去估测疫情的发展,因为自然既称意识体,它未尝没有战略战术、行动路线,未尝不懂得什么是暗渡陈仓,什么是避实击虚,什么是攻其必救,诸如此类,不一而足。比如说,COVID-19 与 SARS 的基因序列有 79.5% 相同,但毒性不及 SARS,而正因为它毒性不及 SARS,感染者初时症状轻微,这一“狡猾”的特性更有利于 COVID-19 大面积传播。
也许笔者不宜让思想的野马奔腾太久,以免给读者留下冷酷的印象,但我们仍不妨这样提问:自然意识的此次反制,想要达成什么目标?如果目标未达成,它接下来还将怎样出手?另一方面,文明意识在多大程度上受到遏阻,有所改变?文明意识将以何种方式,处理它与自然意识的矛盾?
关于最后一个问题,文明意识的回答可能是:当文明晋升至更高层次,行星级自然意识将顺从于文明意识。文明即秩序,按照萨缪尔·亚历山大的观点,文明是宇宙进化史中更接近神性之一环。又或者,文明即反熵,更高层次的文明,将在更大范围内造成反熵现象。然而,从终极意义上说,矛盾并未得到解决,我坚持认为文明是熵增定律的一个变数。《创世记》里,亚当吃下智慧之树结出的果子,人类便背负了原罪。这原罪不是道德之原罪,不是信仰之原罪,而是文明之原罪。文明由以从自然中分离。
《大月亮及其他》读后感(二):切腹也不能使月亮分成两个
我们表面上是在前进。——诺瓦利斯
其他,坐标嫌疑犯
直言,“大月亮及其他”,这书名,有一点儿朴素,很难顷刻吸引对电脉冲上瘾的有些读者们,更别提那种致命的,电锯惊魂般的威慑力了。
每晚都陪伴我们人类、动植物与一切地球生命的月球,也即书面语与口头语中的“月亮”,平时不去想它是否还能产生新意也就算了,一旦置于一本小说书的封面,着实竖立平庸嫌疑的屏障。同题小说,序位目录第二的《大月亮及其他》,开篇题词,来自贾科莫·莱奥帕尔迪的诗句——月亮,你在做什么,远在那天上。对月抒怀,不限诗人作家特权,哲学、科学、政治等各界人士,与凡是情绪与思维还能交互叠用的普罗大众,借头上那边月,谈脚下这边事,大概率都会经验到。换言之,了解凡人皆有一死的,也不必都知道Valar Morghulis。
是的,这谁不会呢。
顷刻,我们也会注意到其他。
大-月亮-及-其他
其他,也是很熟悉与常用的,它自义里的模糊性在这个复合结构的短句中,叫人顿生诧异,迸发一种清新的相貌,仿佛第一次,仿佛头一回,见到它似的。不会吧,不就是其他嘛……一个黑人问号,自带了飞行器的引擎与便携音箱的蓝牙,盘旋环绕,不落地,无实线的,折腾出嗡嗡嗡、嘶嘶嘶、咯咯咯的考究噪音。
一类形象的立体投影中,其他被人格化,散发出蛋白质、皮脂腺、神经症与连环命案凶手的气味,其惊悚的身份,并非创造性的始作俑者,更似对不可替代的无法破解案件的摹仿者。但是,经验它的经验,每次都不会从同一条河流中浮现,模仿性状,莫测变化,每个当事人都对不像有了亲身体验。其他,在此种繁衍的减数分裂运动中,具备了边界广泛得近乎恐怖的来源。差点儿,接近无限。这个模式下,摹仿与原创,祖先是同一对夫妻,孪生的数目也不小。这儿,我们不妨追溯一下,是哪一天哪一次,我们翻开书页,一头扎入萤火虫的环抱,看似那么微小的每一点,光波颗粒,聚合攒动,一个迷你小火炬群构成的异世界反射回我们对内心之光的注意力:照破徘徊。
又,一个解析闪念。它身着束身衣,被规训在复合词组构成的短句内,而还原至语义层的它,只不过,普通一介,还需与之相关事物佐证力量的,沉默的大多数之一。从左而右,大-月亮-及,一个形容词、一个名词与一个连接词,三个脸谱鲜明的人站成一个近乎大写英文字母Q——准确来说,画示意图,一个圆与圆周上搭接,又使圆周破开小口以致表征圆内外介质具有流通渠道,这种标识。任何以边界区分自他的事物,如缺乏与外界通渠,不管什么造型的边界,都会遭遇一滩死水的胁迫与惩罚,立不住,用不久。就像T·S艾略特认为的,没有东西能独立的产生新意。-其他,我们不知道其边界大小与边界之中究竟是什么,依靠大-月亮-及的明晰,面目模糊的它,兼和我们的好奇心作用,瞬间反转了原本的从属地位,序列变化:其他-及-大月亮。
又又,假使双眼视力没有太大偏差,读取视线习惯平衡力量,且对“动次打次”之韵文有心理底膜的读者们,在“及”与“其他”之间,会自然寻找与“大”相应的一处修辞节奏,而这儿的缺失,咯噔一下,惯性失衡,也扩张了其他的悬疑时刻。
一个相近的例子。布鲁诺·舒尔茨的小说书,《肉桂色铺子与及其他故事》,肉桂色铺子——足够捉眼,故事——足够准确,其他,在这个左右落差接近180°的跷跷板短句中,语义悬疑的质地被均摊,被协同,因此上不了深度探究的黑名单。恰好,写作者陆源也是布鲁诺·舒尔茨的拥趸、《肉桂色铺子与及其他故事》的翻译者,最新小说书,以“大月亮及其他”作题,正如一次谦卑的致敬与珍贵的纪念。
【若干年前,教头餐厅有一次小规模的聚会,也许是厨房又出新菜了,大家来尝鲜;也许又是一次以祭奠维特根斯坦、陀思妥耶夫斯基或其他我们尊崇的前辈为由的搓饭。晚到一人,被介绍是小说家陆源,当时的印象,这一脸疲惫,嘴唇干裂,一副做事尽责,精力透支的状态,但他眼神并无倦怠,笑意充盈,黑加白的茂盛头发也是当时圆桌旁落座的男士中,稀罕的一个。
那会儿,与会人士,除开发量稀疏,这一戏仿巅峰光明的体征,整体情志水准,都还接洽-恰同学少年文艺思哲贵宾的模样,仿然背插一根根春之女神绮瞳Idun赠予的苹果牌树枝,一点儿也不像上西西弗加缪的刑场,那豪情壮志,真的像,人类非物质遗产下属的精气神巴黎公社私底下的确印制与分发过一张张霞光烁动,凝结无形原力的卡特尔Cartel、托拉斯Trust 、辛迪加Syndicat、康采恩Konzem名片,用以登入人生必胜大酒店的大堂(的确也不错,但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他们,拒绝驯化族
心灵实体,浪迹创作,各种规格的文本纪录与陈述中,有一种尺寸的小说介于理性叙事与疯癫谵语之间,假名其他小说。
非得简介的话,《社幻小说家》近乎元小说,讲一个地下杂志供职的小说家,与围绕他与他创作小说前前后后的人与事。《大月亮及其他》,讲月亮突然变大后,陆先生、酒馆老板、逻辑学教授与青年诗人,一道驾驶浴缸奔向月球的事。《倏兰》讲了梦(与爱情)。《萨斯》讲了瘟疫(与爱情)。《夜轮》讲了小源与伙伴们共乘梦月大象号邮轮的航行。《西铁人》讲了一个家属大院里的小孩们与大人们的七七八八。这段归纳语句,更接近误读,敬请忽略。
以下摘录一些原文语句,较能确切反映小说的气质。
首先西铁人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西铁人》
耽于幻想是西铁人的诸多遗传病中最为可耻的顽症。——《西铁人》
有时候,清晨的大风极为骇人,双方家长只好用尼龙绳或铝线将我俩绑在一起,以免两个小不点儿被吹到天上。——《西铁人》
“你们是什么人?”
“上天派来助你夺回荣誉之人。”
——《夜轮》
我第一次见到Y,她正身穿一件缩水的海魂衫,趴在东倒西歪的书架上乱翻乱看,形如某个性感的小写字母。——《萨斯》
所谓辞世,其实是世界与我们辞别,人死之前,大自然已先把他当成一具尸体!——《萨斯》
我摘下面具,享受无尽眩晕,并对自己说:倒霉,萨斯来了……——《萨斯》
恰如一位老前辈所言,我作诗不是为了消磨光阴,而是为了活下来并且重生……——《倏兰》
“你会用诗歌给飞船充电吗?远征、信仰和文学创作,三者是相互哺育的!”——《大月亮及其他》
这些小说内,有着丰沛的“金句”,也有着许多带书名号的书,其中有的国内没有译本,有的则完全子无虚有。
这些看似各说各的小说,几乎可以视作同一个小说。一种青年故事。一种心灵状态。一个不向固定模式屈服,拒绝被没有想象力的生活驯化的群体。一个附身各种角色,爱读书的灵魂,于精神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夹缝中践行超越重力的运动。
接近诗化小说。没有严格意义上具体的情节,但有细节通向可勘的故事。浅敷大量观念,但尚未先行至统帅席位。整体表义,既非具象,也非抽象。仿佛,一层本来不是薄片状的液体,浮游于感觉、知觉、判断、命名、预测等块状物之间,不施技巧,不加算计,内载的超烈情感与爆满情绪,途径抑制自身的隐形动机,蒸发掉大部分水分,终于,进阶半固体半液体的陈列架。关于类似物质,小说藏地理博物馆《看见指南42章》(P24)推荐攻略——
若得它原有的丰润盈泽、肆无忌惮,可从视网膜中,伸出一双微浪般的触手,不定规则,依据亲身经历,结合文本内使你心室搐动的斑点,去体联心灵空间与之谐振的蝶翅景观。
请注意使注意力分别聚合于两种相异力量的质地,与此同时,将摄取感受的视觉后像,处理为一种绵延的盘山路。你体型庞大像一种巨人,你将丛丛簇簇的山头们视若盆地内小突触群。清晰微观之后,你坍缩如初,你发现,你与你所处的地理风貌,像一款乐高玩具,像一件语义拼图。
你们独立。你们充满活力。你们是无机物。你们是有机体。当你们开始互动,对视、言说、牵手、询问、拥抱、吵架、推搡、冷战、解释、宽恕、和解、平静、厌倦、告别、写信、复合、送礼、聚会、沉默、歌唱……当任何一个细小的念头开启,一系列生命体之间必然深刻卷入的绚烂图景之轴便引入超频的系统。心灵实体,不可能被驯化。
小说,神经症行话
诺瓦利斯认为,小说来自于历史的缺陷。卡彭铁尔说,……在拉丁美洲,小说是一种需要:展现一个世界。芥川龙之介遗作《某傻子的一生》,第一节《时代》,有一个句子:人生还不如波德莱尔的一行诗。第五十一节《败北》,最后一个句子:他只有在黑暗中捱着时光,直到好像是一把崩毁锋刃的细剑当拐杖拄着。陆源则在《社幻小说家》里写道,“至于笔者本人,……,应立即开始创作,永远创作,舍此以外更无良方,让我活下来并摆脱布鲁诺·舒尔茨”,不写小说就相当于自杀——或许,他就是他那个小说人物。
文学真正的目的致力于人类苦难的承载,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喜剧与乐观的文学。这种不少人持有的论调,遭遇某类对表象世界的“无情”描摹之后,比如法国新小说中的一些,声嚣不再绝对汹涌。但过于停滞,可能,大伙儿都只好去拍僵尸恐怖片了。陆源的小说与及他对小说创作的观念,除了持有小说是良药这一治愈向的特征,还联结了一个新的能动模式,神经症的正常化。用詹姆斯·伍德的话表述,写小说有点像办企业。发明了新机器、产品或专利,要不断运行下去。
这种持续性对作为写作者的读者们与不写作的读者们都有效。障碍,通过表达与阅读,稀释了艰难。障碍,不会莫名失踪,但可以主动以楔出楔,或创造榫卯事物。
读者们行进在文本选读的甬道上,人头攒动,纸本书与电子书,未经打开前,怎么瞧,都是未知。个中究竟,只待手指庄严翘起,亲切抚摩。一旦将自己输入这个亘古而弥新的文字串流之中,读者们与作者们同样具备,毫厘不爽的心灵电能,才会被体验到。并且,生产与发明各自的私人体验,又付诸语言与其他人共享或者缄默凝视。一定程度上,都可视作将人类的精神资产公有化的再度创作与传播运作。读者们,阅读与传媒之神。真实不虚。
回到大月亮。纳博科夫向《巴黎评论》表示,他不介意从各个不同的时空角落找回一些失落已久的享受,比如灯笼裤和又长又深的浴缸。陆源,则把浴缸当成一种登月的交通工具(还用小说人物的手指戳向圆月,不知有没有读小说的某派禅师默默递给他一柄削指如雪的刀片)。大月亮,也许是指满月,而上下弦月也可以很大。不管这两种形态的月亮在尊贵的读者眼里是否仍是同一个,有一点可以写入保险公司的单子:你与月球之间的往返程途中,家不曾消失;不管黑客帝国的Matrix有没有设置名义上的中场休息与资生堂的沐浴露;你与月之间的月,只是一个。
如你表示不必去了,言无言言,心上已有月之刺青。其他读者乘客们,应该也不会反对。
顶多个别人哑嗓,回你个手语:行无行行。
2021.5.10. 17
《大月亮及其他》读后感(三):“反熵”的诗学
“熵”这个热力动力学概念描述的是一种秩序必然解体、无序最终支配宇宙的物理铁律,但生命的出现从某种程度上大大扰动了这一铁律的发生轨迹。将“熵”用于对生命存在过程的解释,向这个自然科学的术语赋予了人文价值。薛定谔在《生命是什么》中将此精辟地概括为“生命的意义在于反熵”。虽然生命以“反熵”方式对抗“增熵”的代价是巨大的,因为生命最终的结局必定是死亡,让“反熵”戛然而止,使这个过程充满了悲剧性的对抗色彩。 王小波则在《我为什么写作》中说到,世界是“增熵”的,而他所从事的文学写作就是为了“反熵”。美国当代心理学家米哈里·契克森米哈赖在《心流:最佳心理体验》中认为,“诗人和文学家受精神熵干扰的程度远超一般人;写作是在情绪紊乱中塑造秩序的一种治疗法”。社会学家郑也夫在为中文版《心流》撰写的序言中,也特意提到了王小波这篇著名文章中的“反熵”。因此,也许文学最重要的意义正如王小波所说,为生命承担了“反熵”的功能。文学可以在精神层面建立一种内在的有机秩序,一个人可以通过文学的方式,获得相对完整的内在体验过程,无论是通过写作还是通过阅读。让破碎的得以聚合,让萎谢的重新生长。这在其他形式的精神活动中也可以获得,比如宗教或者心理分析。但文学是最能直接启动感性经验的方式,甚至使人获得类似于宗教感和深入内心探寻的感受。以文学的途径获得的内在体验,可能是最完整、最真实的。 深受王小波文学启蒙的作家陆源,从青年时代开始文学写作,已经近20年。他的作品个性鲜明,辨识度极高,是带着诗人气质的小说家,最新的短篇小说集《大月亮及其他》,与他其余的作品相比,诗化程度更明显,在他的作品序列构成中,具有“诗学”的意义,带有本体论的味道。这部小说集创作时间整体上超过十年,横跨陆源从文学起步到成熟的阶段,因此,解读这部小说集中的作品,是通向理解陆源文学世界的重要通道。这部小说文字不多,但容纳的精神体量庞大,解读起来并不容易,但与王小波具有同样的自觉,陆源也将“反熵”作为内在的一种文学追求。在2020年的新冠疫情爆发期间,他公开发表了《文明的阴影观》一文,这是作者为数不多的非虚构时评作品,将烈性传染病视为文明的阴影,但文明从终极意义上是“反熵”的,“文明即反熵,更高层次的文明,将在更大范围内造成反熵现象”。因此,如果将“反熵”作为理解这部小说集的入口,很多困惑和疑问将比较容易获得答案。 这部小说的开篇为《社幻小说家》,“社幻小说”是作者自创的一个概念,在作者的处女作长篇小说《祖先的爱情》初版代序中,时任该书编辑的小说家姚摩写道,用“魔幻现实主义”“浪漫主义小说”等皆难概括该书的风格和类别归属,直到作者自己提出“社幻”一词才令其“豁然开朗”:“如果这个定位成立,那么作者则开了一种小说创作的先河。” “幻想”作为文学术语,最先由法国哲学家、符号学家兹维坦·托多罗夫提出,但将“幻想”作为文学最重要的本质来看待,非博尔赫斯莫属:“所有的文学作品都是象征性的,文学作品的基础,只有一小部分来自生活经验。因此,重要的是一名作家表达自己思想的能力,而为了表达其思想所采用的形式,无论是使用‘幻想’的描写,还是‘现实’的方式,都是无关紧要的。”①综上可知,“社会幻想”作为关键词至少在如下层面是成立的:使文学不再囿于现实非现实的二元对立,让写作者的向内探寻和建构获得最大程度的合法性,幻想的文学可以通过类似精神暗示的方式激活“现实”所潜藏的诸多可能,陆源自己也曾说:“写作不是为了创造另一个现实,而是为了让现实‘效法’我们的虚构,为了给渐悟的人生提供一次顿悟的际遇。”同时,作者将“现实”的意义拓展到人类有文明以来的一切存在:包括历史、神话、传统、过去、未来,科学的与哲学的……总之一切都是“广义的、大写的现实”——“我不呼应当代社会,我呼应那个广义的、大写的现实”,在这个意义上陆源称自己为“现实主义作家”。② 但事实上,《大月亮及其他》中的《社幻小说家》与其说是小说家尝试对自己的写作进行理论归纳,毋宁说是虚构的“虚构”,是关于虚构的元叙事。《社幻小说家》以意大利诗人朱赛培·翁加雷蒂的《清晨》为题记:“我破晓,无远弗届。”这句诗的引用并非随意而为,“破晓”既是一个时间概念,又充满了对空间的描述感,而“我”这个第一人称主格,也昭示了其后各篇小说的时间和空间主体是如何存在的:在《社幻小说家·我来不及写下的小说主人公的札记》中,这位元叙事中的“笔者”说自己模仿小说家舒尔茨,仿造了一个“浩大惊绝的地下迷宫,用纸板、齿轮、绳索、发条、弹簧、滑轨与绞盘建构的冒牌秋天”。“迷宫”是一个空间概念而“秋天”则是时间概念,陆源的确是在他的小说中,通过充满实验性质的语言和叙事方式,建立了一个可以由“幻想学”来支配时间和空间的文学帝国。从《大月亮及其他》中硕月初升的黄昏,到《倏兰》中不曾终结的午夜,这些意象既是时间的,也是空间的,更重要的是,它们可以被背后更加有力量的存在所支配或者感召。巨大的月轮将在天文异变中裂成两半,但诗人的登月可以改变这场分裂的结果。诗人将乘坐着浴缸登月,从而使这场灾变意味深长,以乌龟这种长寿而犬儒的动物来提供能量,而那位酒馆老板,则是醉酒所带来的兴奋与癫狂感的人格化。在《倏兰》中,诗人乘坐由想象力驱使的列车,往返于现实和梦境之间,与维系心魂的爱人幽会,这种深夜相聚是珍贵的,也是脆弱的。当诗人沉浸其中,时间停止,黑夜永驻,然而一旦爱情消失,这个完全在想象中建立起来的时间和空间意象也会瞬间崩塌。 通过“幻想学”来完成对时间和空间的控制,对月亮、黑夜、天空这些具有原型色彩的意象可以自由驱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智力游戏,卡尔维诺认为,“幻想”体现了所有时代和文明中知识分子在智性游戏层面的需求。③读者在阅读《大月亮及其他》时获得的快感,有很大一部分由作者精心设置的这些心智游戏所提供。但可贵的是,陆源能够认识到这种幻想学的“游戏”本质,他称自己是“仿造”和“冒牌”。一方面这出自对舒尔茨的敬畏以及自己的谦卑,但另一方面,也体现出他对这种“游戏”保持着距离,而不是完全放纵自己浸入其中,他通过不断否定那个强大的虚幻自我的方式来强化这种距离,“对精神上复辟帝制自信满满”的陶醉充满警惕。这种自嘲的幽默精神贯穿于陆源的虚构文学中,从作者的文学谱系中来看,它来自王小波和马尔克斯,但对于作为成熟作家的陆源,已经成为他独立的个人风格。这种在陆源作品中无处不在的自嘲甚至自我怀疑,表面上看似充满喜剧色彩,但究其实质,却是一场拷问自身的精神淬火,避免在文学中生成一个过分全能的虚假自我幻象。这个过程其实潜藏着隐秘的痛苦,但却体现出一种审慎的“现实主义”态度。 同样体现“现实主义”态度的,是作者对“文明学”的追求。《社幻小说家》最初在媒体发表时,曾有这样的按语:“社幻小说是什么?第一致力于讲述逼真的幻想故事,营造似梦似真的效果,把陌生感引入熟悉的生活场景。第二追求一种世界文化色彩,文本信息量大。”而这种所谓的“世界文化色彩”就是“文明学”。《保龄球的意识流》和《大月亮及其他》是最能够体现作者“智性写作”风格的作品,密集而繁复的海量知识潜伏在文本各处,给阅读带来了很大的挑战。这源于陆源对“文明学”的某种建构理想。陆源想让自己的作品呈现“泛文明”色彩,他在访谈中说到,“文明学”包含了人类的各种精神成果,在17世纪之前是一个可能的门类,但在今天作为一种学科已经完全失效,只有“百科全书”这种规模和体例能够部分容纳“文明学”的诉求,但“小说艺术领域,文明学或许仍大有可为”。④文明学不是目的,而是成为一种修辞。语言汇成的叙事长河中,知识的零光片羽被重组,跟随作家所构建起的滔滔心流向前奔腾不止,凸显的不是知识本身,而是为了探寻人类整体心智所能抵达的边界究竟何在。当然正如陆源对“幻想学”的主体边界保持警惕和批判,他对“文明学”的有限性,也是自觉的。陆源在文本中建构了“百科全书”这个意象,一方面小说中不断直接提到“百科全书”,另一方面,构建了一个博闻强识的叙述者形象,以体现作者“文明学”的诉求。这种“百科全书”具有形而上学色彩,但作者将这种“全知全能”的视角定义为文学性的,或者说限定在了虚构范畴之内。同时,叙述者有会在不经意中故意拆解这种“全知”的可能性,这体现在小说本身:《萨斯》中若即若离的爱人,就是一位为了抵挡孤独、寻求生命意义,从而不断寻找“不存在的百科全书”的姑娘。这种寻找是西西弗斯式的。 但与反思“文明学”的不可能相比,作者更重要的目的在于以“文明学”去对抗当下那种知识碎片化、淹没自我存在的倾向。人类现存的一切知识,理应与当下的现实获得有效连接。这种将“现实”延伸到一切文明对象上的观念,与德国符号学家恩斯特·卡西尔高度一致。⑤卡西尔在上世纪80年代的中国文学界影响巨大,是当时的“纯文学”和“先锋文学”的直接理论依据和来源。卡西尔的核心观念是:“我们应当把人定义为符号的动物,来取代把人定义为理性的动物”。在卡西尔看来,人类所有的文明都以符号的方式存在,人运用符号的创造性行为,将人类的文明组织成为一个有机体,“以真正展示人性的广度和深度”。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就在于人能够使用符号。这种区别,也是“理想与事实”“可能性与现实性”的区别,在此卡西尔引用了歌德的话:“生活在理想的世界,也就是要把不可能的东西当做仿佛是可能的东西那样来处理。”⑤时过境迁,文化界对卡西尔的追捧很快退场,但几乎相同的观念却在三十多年后,在从未经历过80年代文化1热的年轻先锋小说家这里获得了意外回响与呼应,是一件值得深思的事情。 《大月亮及其他》中遍布死亡和离散的隐喻:《萨斯》中的瘟疫使脆弱的人类个体之间更加彼此孤立,使充满敌意和伤害的设防变得更具有合理性,但更深层的灾难在于无论心灵还是肉体的结合,都不能解决人类在终极层面的孤独,爱情的功能受到了质疑。防毒面具隐喻着人与人之间极度的互不信任和互相隔膜,即使是相爱的人之间也依然如此,当直面死亡冲击时,短暂的坦诚相见是以冒着生命危险为代价的,让这种悲剧感抵达了顶点。《夜轮》则通过幻想中的超级游轮和现实中的学生公寓互相渗透,期间贯穿着大学宿舍每个人物处理自身成长危机的过程,大学宿舍楼最终化为一艘巨大的轮船,这样一个超现实主义事件始于、也是结束于亲历死亡所带来的震惊。小说家通过复杂而巧妙的叙事,使这种渗透随着小说情节推进而不断加速,让小说最后呈现出的大学毕业生自杀的现实事件完全融合在了幻想中的主人公游历世界失败的想象性事件中,让死亡不再是孤立的、偶然的,而成了所有年轻人都必须经历的成长蜕变阵痛。而《倏兰》中的死亡则是一个“死而复生”的诗意隐喻,这种“死而复生”的主体不是具体的人,而是写作的神秘性。小说将这种神秘人格化,并且和纯粹的爱情体验结合起来,而小说开头和结尾都有的“一具哀伤的浮尸正在顺流而下”,则构成了一个叙述的莫比乌斯环,使故事具有了博尔赫斯式的循回往复结构。这种循环也发生在《萨斯》中失忆的女画家Y和走失的红裙子恋人之间。因此,在这部小说集中,死亡和离散并不带有暴力色彩,而是一种象征:死亡是对现存秩序的颠覆,死亡之后的再生,和离散之后的重逢,则预示着另一种秩序的开始。 雪莱在《为诗辩护》中说,诗人是未经世人允许的立法者,“我们对宇宙的观感变得支离破碎之时,诗便为我们重新创造一个宇宙”。“秩序”是通过诗歌确认的某种存在。当《大月亮及其他》的作者谈到自己与文学上的启蒙大师、与同道中人的联系:“我们好像是为了突破某种东西而创作,我们是为了建立一套美好秩序而努力,像舒尔茨的‘梦想共和国’;我们是一种建设者的姿态,哪怕现实再孱弱,我们幻想中的形象都是强壮的,而不是衰落、哀叹、无力、怨天尤人。”⑥ “通过想象力建立秩序,用意识取代主题,通过语言更新自我”⑦,这些浪漫主义对现实世界的构想,依然活在当下诗人小说家的作品当中,服从于更高的秩序,“看似无法无天却又极度遵循着古老法则”⑧,既保持了对自我边界的弹性感知,不会成为过度的自我膨胀,更不会在碎片化、原子化对渺小个体的冲击下,带来自我的萎缩和坍塌。在此之上,是“自我”和“世界”的有效连接和能量互换。它不只是文学的,更是我们这时代十分稀缺的一种自我觉醒。 ①博尔赫斯《雷·布拉德伯里<火星纪事>》,《诗艺》,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年。 ②《陆源、康春华:一个小说家的自我修养》,《文艺报》2020年2月21日。 ③卡尔维诺《文学机器》,魏怡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8年。 ④《陆源、康春华:一个小说家的自我修养》。 ⑤恩斯特·卡西尔《人论》,甘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3年。 ⑥《跟词语进行搏斗与合作,为建立美好秩序而努力:青年作家陆源专访》,《新京报书评周刊》2020年1月10日 ⑦王敖:《怎样给奔跑中的中国诗人对表》,《新诗评论(第二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年。 ⑧何大江、陆源:《青年作家》访谈,2010年5月。
《大月亮及其他》读后感(四):陆源:想成为一名具有诗人气质的小说家
青年作家陆源称自己想成为一名具有诗人气质的小说家而不是单纯的故事家,他所说的诗人气质指向小说的语言,他的小说文本中意象繁复,语词丰沛,如他所说希望自己的创作能呈现一种浓烈狂放的诗意,让读者看到本人的文学个性。在他看来,对于当下所谓纯文学“危机”,他认为不需要采取防御的姿态,更应该主动进攻,因为他坚信:小说艺术是可以进步的。近日,陆源的全新短篇小说集《大月亮及其他》由后浪出版,与上一本小说集《保龄球的意识流》有一脉相承的意味。在这本小说集中,陆源的叙述依然绵密,他旁征博引,用绚烂繁杂的语言展现了一个个带有奇幻色彩的时空故事。小说中的人物包括作家、史学博士、民间科学家还有整天修理器械的老头等等,他表示:“他们总是很狂热,这些人生活在我身边,有些人离我很近,我通过一些变形展现他们的世界。”
大月亮及其他8.6陆源 / 2020 / 后浪丨四川文艺出版社保龄球的意识流7.1陆源 / 2019 / 后浪丨四川文艺出版社通读这两本小说集,会发现一个共同的地理定位:瀛波庄园,让人联想到马尔克斯笔下的马孔多小镇,福克纳邮票般大小的故乡,奈保尔的米格尔街等作家一生都在书写的精神家园。
而瀛波庄园在现实中是陆源平时散步的地方,那里房价很高,人流稀少,寂静森冷的氛围给了他灵感、人物以及思考的环境。“我曾在一篇札记中开玩笑地和瀛波庄园做了一个约定,它继续为我的想象仓库提供物料,我则努力为它在虚构史上争得一席之地。”
对于陆源而言,一个作家能拥有一个独特的文学地理空间非常幸运,特别是对于他这般题材缺乏型的作者,他说:“故事的核心对我来说非常稀缺,我很难突然有个什么点子,就开始动笔。我的长篇小说的故事核心,都来源于长时间的酝酿,而我又总有种种创作的冲动。”
所以瀛波庄园提供了某些便利:他可以随时调用里面的各种资源,让它们穿越于不同的小说中,又因为有足够的背景知识而不必担心出错。
陆源透露,自己目前正在准备一本小说集,打算取名《瀛波志》,开头第一篇就是《瀛波庄园》,旨在营造一种氛围,统摄全书。看起来,他的确在认真践行和这个空间的约定,在里面拾捡生活的经验碎片,加之以想象,以此呼应一个更为广义大写的现实。
这也是他把自己的小说归类为“社会幻想小说”的原因,他解释说:“我不愿意做一个贴地飞行的现实主义小说作家,我希望达到的效果是亦幻亦真,这可能是我的文学观上的一种追求。”
陆源青年评论家李璐在《陆源的比喻与文字的“变形”》中,详细分析了陆源小说中比喻和词语的使用特色,她写道:“陆源让形容词与它的中心语之间构成了强烈的对照,就像色彩上红与黑,光线上明亮与暗淡一样,用强烈的对照造成猛烈的冲击效果,打破读者顺流而下的阅读惯性,猛地急刹、再急刹、一连四个急刹……”
而陆源从不否认他对于语言有着某种近乎执拗的追求,可以说,他总处于与语言搏斗的过程中,他表示:“我认为诗有一种恒久的魅力,让小说的语言有诗感,是我创作的一个目标,那么如果要设定一个偶像,就是舒尔茨。”
波兰作家布鲁诺·舒尔茨对陆源创作特别是语言的影响尤其突出,《保龄球的意识流》和《大月亮及其他》中的一些作品便呈现了舒尔茨式的修辞盛宴,“舒尔茨的小说是一场语言的狂欢,他已经达到了我所说的完全信任词语。”因为太喜欢这位作家,他还着手翻译了舒尔茨的小说集《沙漏做招牌的疗养院》和《肉桂色铺子及其他故事》。
沙漏做招牌的疗养院8.4[波兰] 布鲁诺·舒尔茨 / 2019 / 四川人民出版社肉桂色铺子及其他故事8.5[波] 布鲁诺·舒尔茨 / 2017 / 四川人民出版社陆源喜欢把一些隐喻、一些意象压缩并加入到句子之中,让无限增长的纷乱思绪借助词语爆裂喷发,而为了降低这些长句子的阅读难度,他也做了不少努力。从某种程度来说,他说自己是一位重视读者阅读感受的作家。
语言之外,对风格的追求,陆源则更倾向于卡尔维诺,他希望自己的小说创作永远处于风格实验中,为此他说“我不想成为抄袭自己的作家”。
“童年的愿望,我是指比较深刻的那些愿望,甚至一个人自己长久意识不到的愿望,是创作者的‘圣痕’,是他核心的资产,它们定义着写作的欲望。”作家总是在不断回望童年,出生于1980年,陆源有一个特别的童年。那个年代中日围棋对抗赛上中国棋手聂卫平的连胜,让围棋热风靡全国,彼时,六岁多的陆源被选拔到国家组织的围棋训练队里,一直到13岁才退出集训。下棋是他童年生活的所有重心。
很长一段时间,他有意无意封闭了那段回忆,他在第一本长篇小说《祖先的爱情》里曾短暂提及,一些朋友知道后,多次建议他把围棋经历写下来,但早在2007年的一篇札记里,他如此记录那段回忆:“……‘落子如飞!’我因这句奇怪的评语坠入一个又残酷又寂静的世界,多少年惝恍置身于沉闷的梦魇。”在采访中,他回应说:“我的童年不是色彩缤纷或靓丽光鲜的,它不太愉快,包含某种暗黑气质。”
如今,跨过而立之年,接近不惑,他才大抵做到与童年以及父亲和解。后来他以半自传体的方式写下了《童年兽》,用嬉笑怒骂的语言讲述了围棋少年的成长,并借此为记忆中一个时代的经验赋形。
童年兽7.3陆源 / 2019 / 世纪文景|上海人民出版社真正让他动笔的契机则来自于两个人两部作品:法国作家路易-费迪南·塞利纳的长篇小说《死缓》和“90后”作家郑在欢的《驻马店伤心故事集》。2015年,陆源编校了《死缓》,这部“充斥着无数惊叹号和省略号的长篇小说”围绕主人公小费迪南的坎坷生活展开,它的叙述语调以及文字给了他启发,让他产生了叙述童年的兴致。
而更直接的诱因则是与郑在欢的一次畅聊。2017年,他收到了郑在欢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驻马店伤心故事集》,读了两篇后,就急切地与对方约定见面详谈。
陆源回忆说:“那天我们颇为坦率地谈论了关于文学创作的方方面面,以及关于童年往事的方方面面。这次在一间狭小四川菜馆的交流,让我有一种豁然明悟之感,犹如拨云见日,雨过天晴。”当天聊完的下午,在一趟乘客稀少的地铁列车里,他写下了《童年兽》的《前记》。
整部小说的叙述语言是极其戏谑而幽默的,就像陆源写作的过程本身,有哭有笑,而这种发泄式的句法,包括那些大量感叹号和省略号的使用,中和冲淡了创伤的色彩,能使作家避免过于沉浸带来的二次伤害。“我叙述的是我的历史,我必须和陆小风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不去无限地贴近,这对于我来说很重要。”陆源稍显谨慎地说。
驻马店伤心故事集7.5郑在欢 / 2017 / 上海文艺出版社对于幽默在作品中的作用,他表示自己将幽默视为文学抱负之一,但他进一步补充:“如果是一年前,我可能很肯定地回答我非常重视幽默在文学中的作用,它甚至会被提高到世界观的高度,但近来,我不那么绝对了。”如此看来,他已将“去幽默化”也放置在了新的风格实验中。
从2002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创作十八年,陆源本科毕业于人力资源管理专业,硕士又从财政金融学院毕业,可以说都跟文学无关,走上这条路,纯粹是出于兴趣与志向。
“我目前的写作方式,是一种离散化的写作。”写作之外,他本职是一名文学编辑,同时做着翻译的工作,当被问到如何协调平衡的问题,他回答说:“绝对不是一种优雅的平衡。”生活的真相是,有什么时间做什么事情,工作绝不能耽误,零碎时间用来阅读,夜深人静的时候写作,翻译则让他产生一种仍在创作的错觉,保持手热的状态。
他对自己说: “‘别担心,今天晚上你什么也不必完成。’我把自己骗到电脑桌前。日复一日,我一点一点推进,或增补,或打磨,或搭积木似的来来回回拼接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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