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妻子的逃离
01
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
此时此刻，周晓霞是真懂了。
她的眼镜，再一次被邹海涛打飞了，世界一片迷糊。
上一次眼镜被打飞，还是在怀孕三个月的时候。
周晓霞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邹海涛要她去参加他表哥的婚礼，周晓霞因为孕期反应过大拒绝了。
可是，邹海涛说，如果不去参加他表哥婚礼，就是看不起他，看不起他们家，他们家也会被亲戚朋友说的。周晓霞说，你这不是奇怪吗，我不去参加一个一表三千里的亲戚婚礼，怎么就和“看得起，看不起”扯上关系了？
两人为这事大吵一架。
周晓霞伶牙俐齿，且又在娘家——这多少给了她底气，邹海涛吵不过她，直接一巴掌呼了上去。
眼镜都打飞了。
周晓霞的母亲目睹了这一切，怒火中烧要把邹海涛赶走，拖着周晓霞去了医院。
“今天，就把孩子打掉。”母亲一边哭一边说，“这种男人再好，也不能在一起。”
母亲所说的“再好”，是指结婚之前，邹海涛对周晓霞可谓千依百顺。真的，洗脚水都端。 但是结婚后就这么变了。
周晓霞是哭着上了手术台的。她哭得是那么伤心，连医生都停下手术，对她说：“姑娘，你好好想清楚。一条人命呢，真的不要这孩子吗？”
于是，周晓霞又哭着从手术台上爬下来。
当时的忍让并没有换来此后的好生活，孩子生下来以后，两人的日子愈发难过了。
例如这一次，因为信用卡问题，邹海涛又一次动手。
02
周晓霞和邹海涛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两人进了同一家公司。
周晓霞工作拼命，人也灵活强势，生孩子前，就已经做到了部门副经理。而邹海涛呢，两人同一个起点，结果却大相径庭，至今他还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员工。薪水没涨，但消费水平却一直在涨。
到了最后，他还不出信用卡的钱了，于是就给周晓霞说：“明天就到期了，你帮我还一下吧，也不多，一万五。”
第一次，周晓霞帮他还了，只是叮嘱他，以后别动不动这么消费。
第二次，周晓霞不情愿地还了，还是叮嘱他，没赚多少钱，就不要花那么厉害。
第三次，周晓霞不愿意给他还钱了。于是，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你就帮我还一下信用卡，又怎么了？你自己可以买买买，怎么就不让我买买买了？”
“这钱是我赚的。我愿意怎么用，是我的事情，和你没关系，也不需要你惦记我的钱。”
“说来说去，不就是嫌我赚钱少吗？周晓霞，我可告诉你，我们是夫妻，你的钱，就是我的钱。在我们那边，女人赚的钱，都要给男人管的。”
“对，在你们那边，女人吃饭不能上桌子，女人的衣服不能放在男人衣服上，女人要服侍男人；那么，我怎么记得，在你们那边，男人是要养家的？”
这句话，揭了邹海涛的伤疤。他气急败坏地举起手，一巴掌呼了上来。
于是，就在今天下午，周晓霞的眼镜再一次被打飞了。
03
周晓霞是哭着跑出了家门。大冬天的，她只是穿着珊瑚绒睡衣，冻得鼻涕都下来了。因为没戴眼镜，一切都影影绰绰。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见前面有一家小酒馆，她立刻推门进去了。
小酒馆里暖气开得很足。周晓霞一连打了两个哆嗦，终于缓过来。好在她是抓着手机跑出去的，于是给自己点了一杯很甜很甜的酒。
她是城里的姑娘。家庭条件不错，父母从小把她捧在手心上。遇到邹海涛后，他也是把她捧在手心上的，当然，那段日子仅限于……婚前？不对，结婚后，两人也是有过一段甜蜜日子的。
只是这一切，在邹海涛父母来过以后，戛然而止。
周晓霞至今还记得，她跟着邹海涛回去的第一晚，婆婆看到儿子给她倒洗脚水时，眼神中的震惊、愤怒，整张脸都哆嗦起来。 当时，周晓霞真觉得，邹海涛一辈子会这么宠自己。
可是，当她怀孕后，邹海涛把他父母接来照顾她，这个家就变了。 公公婆婆硬是把小夫妻俩的房子，住成了自己的。
就好像前一阵，周晓霞花了三万块钱，把主卧卫生间的浴缸换了个高级的，结果她还没用呢，新浴缸就被公公用了。
当时，周晓霞刚下班。拖鞋还没换，就看到公公穿着自己给邹海涛买的新睡衣，满面红光地从主卧出来，头发湿漉漉的。
她立刻冲进主卧卫生间，好家伙，整个卫生间都是水，周晓霞差点心梗。
可是，邹海涛听了她的抱怨后却说：“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我父母辛苦了一辈子，让他们享受一下，也不为过。再说了，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呢。”
是啊，分什么彼此呢？
周晓霞的眼圈红了，她想到自己在给宝宝喂奶时，一开始，公公和婆婆居然要看。
没错，看自己喂奶。
看自己敞开衣服喂奶。
周晓霞忍无可忍，翻脸说：“我要喂奶，你们出去。”
当时，婆婆还不以为然地说：“都一家人了，你也是生过娃的人，还金贵什么呢？我们是要看大孙子吃奶，又不是要看你。再说了，咱村里的媳妇，哪个没被人看过给娃喂奶？就你长的和别人不一样？”
当时就为这个事情，周晓霞和邹海涛闹了好长一段时间别扭。直到周晓霞威胁说，如果他不去和父母说这个事情，她就给孩子断奶，让孩子吃奶粉，邹海涛才不情不愿地去和父母说了。
04
诸如此类的事情，压得周晓霞好累，她快窒息了。
那么，离婚吗？
周晓霞不是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可是，孩子还小，离婚，他就没爸爸了。不管邹海涛一家人如何，他们始终是孩子的亲人，对孩子的好，也是有目共睹。
她也知道，邹海涛外面没有女人，也没有二心，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你是我媳妇，别倔了”，可是，不离婚，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这些问题，就像是一张网，将周晓霞紧紧包裹住，让她喘不过气，快要死了。
真的，虽然她已经是企业高管，能力出众，她看不清自己的生活哪里出了问题，事情到底怎么才能拉回正轨。
05
周晓霞在小酒馆里待到很晚很晚，喝了好几杯酒。其中有一杯叫做“庐山真容”，名字古怪，但口感很好，入口清甜带有淡淡香气，还有棉花糖的甜味。周晓霞一连喝了好几杯。
“再喝，就要喝醉了哦。”小酒馆老板笑眯眯地提醒道。
他挺帅的，顶着一头染成银色的头发。他坐在吧台上，小口小口喝着啤酒，眼神时不时地飘向她。
“这酒真好喝。” 周晓霞说，“以前从来没喝过。”
“是啊。”老板指着酒说，“这酒调制起来不容易，要用条草结的黄色果实压出汁来调味。”
“条草？”周晓霞头有点晕。
“嗯。你们没见过的。我也是花了不少钱，才从西山那边弄来。”老板又喝了一口啤酒，眼睛亮亮地说，“不管你有什么问题，喝了它，就有解决办法。”
“解决办法？因为一醉解千愁吗？”周晓霞喃喃自语，低下头，酸楚地笑了笑，眼泪滚了下来。
可奇怪的是，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对自己说：“走吧，离开这里，才会看得清楚。”
“奇怪。”周晓霞咕哝着说，“谁在说话。”
小酒馆老板没说话，他掏出任天堂，开始打游戏了，荒野之息。
06
下一天，周晓霞真的走了，去了成都，还是带着儿子走的。什么都没拿，只带走了自己的银行卡，和一些证件。
火车开动前，她给邹海涛发了一条信息：我和孩子走了，你不用来找我们。两年以后，我们的婚姻结束。
十分钟后，邹海涛的短信来了：你别闹了。你一女的，还带着孩子，有什么好折腾的。快回来。
周晓霞看完这条短信，拉黑了邹海涛一家的电话，关上了手机。她抱着孩子，默默地看着火车窗外飞逝的风景，心如止水。
07
周晓霞是在成都念的大学。她到了成都后，联系了两个同宿舍的姐妹，在她们的帮助下，很快，就租好房子，搞定了工作。姐妹们甚至还给她找了可靠的阿姨，帮她白天带孩子。
怕邹海涛跟过来抢孩子，她让姐妹把自己的行踪瞒得紧紧的。
有一天，她收到了邹海涛发来的电子邮件，里面是一张他在健身房健身的照片。
“晓霞，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外面是不是过得很辛苦？你看我，有房有车，每天健健身，和朋友吃吃饭，生活过得很舒服。当然了，也有女人想要和我在一起。不过我暂时不考虑她们，你这个中秋，如果带着孩子回来，我和我父母既往不咎，还是可以重新开始，就当你出去散心了。”
周晓霞看完这封邮件，不禁好笑。
自从她从小酒馆出来，她忽然想明白了——其实邹海涛从来没有变过，而他父母跟过来住后，他对自己的种种表现，才是最真实的他。
对女友，他可以宠；但对于妻子，他的内心，是用他父母对媳妇的那一套来要求自己的。
有错吗？
没错。
所以，当时她总是想不明白，邹海涛为什么会婚前婚后变化如此之大，甚至还想着如何才能让他变成婚前的他，真是好笑。
这些矛盾，是无法调和。那么，她走就是。
这个道理这么简单，自己怎么之前一直想不明白，而且还苦苦陷在那样的生活中，无法自拔？
08
两年以后，周晓霞提出了离婚。再后来，两人打起离婚官司，拖拖拉拉了三年半，才算是彻底结束这场婚姻。
在拿到离婚证的这天下午，周晓霞买下一套自己看中很久的房子。她很高兴，人生，终于要翻篇了。
不过，有时，她也觉得奇怪，怎么自己一直想不明白的问题，去了一趟小酒馆，就都想透彻了？她总是会想到小酒馆老板说，喝了这酒，就什么都明白了——难道，这酒有什么奇妙之处？
周晓霞自然不知，这酒，当然有奇妙之处。老板说的“条草、黄色果实、西山”，其实就是《山海经·西山经》里提到的一种植物，“其草多条，其状台葵，而赤华黄实，如婴儿舌，食之使人不惑。”
正因为吃了它，可以让人不迷惑，所以，酒馆老板榨了它的汁，调进了酒里，周晓霞喝下后，对自己的婚姻看得透彻，也不足为奇了。
至于小酒馆老板是谁？神兽白泽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