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完孩子后，丈夫的盘算。
01
送走娘后，我情不自禁想起幼时随她去江南外祖家省亲时的情景。
印象中，去过两次。一次大约是在六岁时，另一次，则是十三岁那年。
算起来，我在江南一共度过了将近半年的时间。
小桥流水、枕河人家、杏花烟雨，都给我留下了许多美好的记忆。
还有外祖父、外祖母以及舅舅和舅母，他们都是善良朴实的人，对我，甚是疼爱。
外祖家虽然殷实富足，但并不是显赫的大户人家，所以规矩不多。
白日里，外祖父会让家里的一个老仆带着我和姐姐，还有舅舅家的表哥表姐，到户外放风筝，或者去河里划船。如今闭上眼，还能想起刚下过雨湿漉漉的石板小巷，以及跃动着碎金般阳光的河面。
这么想着，不禁怅然若失。
这红墙朱瓦，彻底把我圈住了。只怕此生，再也没有机会去一次江南了。
02
我就这么一脸神往地陷入久远的年月里，连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都浑然未觉。
直到一只手在我面前挥了挥，我才倏然抬头。
原来是皇上！
他笑得合不拢嘴，审视着我：“在想什么呢？这么投入？朕还以为你睡着了呢，特意让他们不要通传，结果走过来一看，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看着他，微微笑道：“今天臣妾的娘进宫探视，说她开春后要回江南外祖家省亲……臣妾记得之前告诉过您，曾两次随母亲去江南，所以免不了怀念一番！”
皇上微微一怔：“江南？朕也很是想念江南啊……”
说着，喃喃地念出白乐天《忆江南》中的句子：“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03
看他这副样子，我突然想起皇后被废那天，皇上好像提起，说他很久以前，曾在去往江南的路上被暗箭所伤。
遂柔声问他：“皇上在江南生活过吗？”
他点点头：“嗯，朕登基之前，父皇几乎每年都要派朕去江南巡视河务和盐政，朕很喜欢江南，那几乎是朕的第二故乡！”
原来是这样！
我又问他：“那……您说在去江南的路上受伤是怎么回事？”
他淡淡一笑，目光迷离：“很多年前的事了……是朕的五弟，明太嫔的亲生儿子，在朕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当时正是立太子的关键时候，诸位皇子之间……可谓刀光剑影，你死我活！”
我坐起来，偎在他怀里，明知年月已久，心却忍不住揪成一团：“伤到哪儿了？”
他轻轻指着胸口：“这儿，幸好有贵人相助，箭偏了一点点，不然……他是奔着取朕的性命来的！”
04
我心有余悸地在他伤口的位置轻轻抚摸着，他攥住我的手，小声说：“都过去了，朕也算是因祸得福，父皇原本最偏爱五弟，这事之后，他算是彻底认清了五弟狠辣无情的真面目……朕伤好了之后，父皇就封朕为太子，结束了长达三年之久的太子之争！”
他叹了口气：“父母的偏爱，很多时候反而会害了子女。就像朕的五弟，聪慧伶俐，能言善辩，深得父皇钟爱，但也正是父皇对他的骄纵偏袒，让他有恃无恐，无法无天……”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情不自禁想起娘和姐姐。
姐姐打小就任性，只要娘不如她的意，就不依不饶，又哭又闹。可偏偏这样的她，总能得到娘更多的关注和宠爱。
每次看到姐姐哭闹，娘就会心疼不已。所以，不管姐姐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想方设法满足；不管姐姐惹了什么事，她也都会替她收拾烂摊子。
到头来，没有娘跟着善后的姐姐，终于闯了谁都无法收场的祸，也彻底毁了她自己的人生。
05
皇上突然伏在我的耳边，亲昵地说：“既然你这么想念江南，不妨等天暖和后，朕也带你去一趟怎么样？”
我先是眼前一亮，随即又黯然地摇摇头：“不行的，臣妾和皇上都走了，烁儿怎么办？”
皇上调侃道：“当了娘之后，果然不一样了……朕还记得你央告着求朕带你去西南的情景，不过才十个月，物是人非啊！”
我也啼笑皆非，刚刚还说深深宫苑禁了我的自由，现在，倒是有机会去江南，可我又舍不得走了。
只能轻声叹道：“是啊，女人做了母亲后，便有了割舍不掉的牵挂，从此，心甘情愿，画地为牢！”
他微微一怔：“那朕呢？你对朕，也有这样难舍难分的牵挂吗？”
我哑然失笑，但看到他深邃的眸子，紧紧地盯着我，便也认真地回答：“当然了，和皇上别离的那些日子，臣妾也是寝食难安，思念成疾……”
话还没说完，冬卉把刚刚喂过奶的烁儿抱进寝殿，我迫不及待地接过来，满眼怜爱地看着他。
不过三天，烁儿脸上身上的皮肤就舒展开来，不再像刚生下来那般皱皱巴巴，而是变得白嫩柔软。两颗黑眼珠，清透乌黑，水晶一般，甚是可爱。
皇上看我爱不释手的样子，抚掌大乐：“看来，在你心里，朕是不能跟这个小家伙比了！”
嘴里虽然这么说着，却是张开手臂，把我和烁儿都抱进了怀里。
06
正缱绻温存间，忽听殿外传来小太监的通传：“太后驾到！”
我急忙挣开，皇上却拉过我，更紧地抱着，还顺势在我耳垂上吻了一下。
直到听见太后的脚步声，才坏笑着松开。
我满脸通红，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说话间，太后已经乐呵呵地进来了，进门就道：“皇帝也在呢？婉妃诞下四皇子，哀家欣慰不已，早就想来看看了，奈何这几天身子不爽利……”
旁边的夕颜姑姑笑着说：“太后有点儿风寒，怕过给婉妃和小皇子，一直等到好利索了才肯过来……不过人没来，心却不知道来了多少趟了，没日没夜地念叨！”
我心里一热，正想起身给太后请安，太后却坐到床榻边，轻轻地拍拍我的手，温言道：“别拘这些虚礼了，哀家都听说了，为了生这个孩子，差点儿把命都搭进去了……”
07
说着，忙不迭地从我手里接过烁儿，抱在怀里，一边细细审视着，一边惊喜地招呼夕颜姑姑道：“夕颜，你快来看，四皇子和皇帝刚生下来时，简直一模一样……不过细看之下，眼睛还是像婉妃多一些，将来不知道要多俊呢！”
皇上笑哈哈地接过话：“母后的孙儿，朕和婉妃的儿子，何止俊……将来，定然像母后，厚德载物；像朕文韬武略；也像婉妃，才貌双全！”
太后乐得合不拢嘴：“夕颜你瞧瞧，夸得多面面俱到……这贫嘴的样子，哪儿有半分皇帝的威严！”
皇上在床边的软塌上坐下，对太后正色道：“这屋里，都是儿臣最亲近的人，难道还要摆出道貌凛然不苟言笑的模样？”
一时之间，寝殿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我惊异于皇上和太后亲厚的母子感情，也感动着这样难得的天伦之乐。
纵然贵为太后和皇上，也需要温暖家常的瞬间，含饴弄孙，娱妻弄子，以弥补日理万机和勾心斗角带来的空虚疲惫。
08
说笑了一阵，太后一边逗弄着烁儿，一边正色道：“皇帝，婉妃诞下四皇子，也该好好给她晋晋位分了…………她有孕的时候，你远在西南，就已经委屈她了！”
皇上回身看了我一眼，语气淡然道：“不急，等等再说，儿臣……还没想好怎么晋呢！”
太后愣了一下，似乎听出皇上话里的深意，便笑道：“哀家也是顺嘴这么一提，至于怎么晋，还得你自己做主！”
皇上和太后的对话，勾起了我一直以来的诧异。
按道理，嫔妃有孕时，就该晋位份的。
而现在，我已经诞下皇子，皇上却迟迟不表态。
没想好怎么晋……难道，他有更长远更合理的打算？
还是……他早已体察到了什么，所以不肯晋我的位份，让我永远守着婉妃这样的名分？
这个想法，让我禁不住胆战心惊，不敢再往深处探究。
我只能安慰自己，反正我根基尚浅，因为独一无二的恩宠，已经让六宫侧目。皇上这么迟迟不晋我的位份，倒也能减少一些聚集在我身上的嫉妒。
09
整个月子期间，就这样平稳安然地度过。
我的身子很快恢复如常，而满月的烁儿，也长得白白胖胖，粉雕玉琢，让人移不开眼。
曹汝彬那边，在我分娩后的第二天，便离开了太医院。
因为临近年关，听说还留在京城，没有去襄阳。
林念姝，也依然跟着静贵妃住在碧霄殿，但却没再来找过我。
而静贵妃，似乎打消了把妹妹献给皇上的念头，忙于打点六宫事宜。她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周到地应付着方方面面的关系，倒也赢得了不少赞誉。
我醉心于自己的新身份，一时也顾不上他们。
但我知道，我已经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了石子，静贵妃和林念姝之间，早晚会起轩然大波。
就这样，光阴似箭，过了年，天气慢慢转暖，新的春天，如期而至。
农历三月初六，娘捎了口信给我，说她已经定下来，要在三天后，三月初九，前往江南外祖家省亲。
这一去，估计至少住上半年。
10
凑巧的是，三月初七，静贵妃晓谕六宫，说奉太后懿旨，将在三月初九那天，带领阖宫嫔妃，前往云若寺祈福进香。
如此以来，我也不用再找借口出宫，可以在京郊的路上，顺便和娘见一面，给她送行。
同时，也把给外祖他们准备的礼物，托娘一同带去。
定下来之后，我派人给娘捎去口信，让她在三月初九那天巳时一刻，在京郊的官道上候着我。
三月初九那天一早，静贵妃便率领阖宫嫔妃，乘坐马车，浩浩荡荡地前往云若寺。
出了京城不远，我就看到唐家那辆遮着帷幔的阔大马车，在官道的路边静静等候。
遂停下来，禀告静贵妃，说我要耽误会儿，和前往江南省亲的娘说几句话。
在这种场合，静贵妃最是宽容大度，她语气平和道：“本宫先带其他嫔妃前行，婉妃你忙完后，尽快跟上！”
我点点头，车夫转了方向，也停在路边。
11
冬岑和冬卉搀扶我下了马车，娘早已迎上来，俯身行礼。
我把手里的珐琅盒子递给娘，见随行的都是最为精干的家丁，遂放下心来，但依然叮嘱娘一定在天黑之前停下歇息，天亮之后再赶路。
娘一一应着，目光闪烁地看着我，低声道：“婉妃娘娘，请上马车，妾身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
我便掀开帷幔，攀上马车。
却一下子愣住了。
车厢一角，多日不见的姐姐，赫然在里面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