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实录：女毒贩的前世今生

　　皮皮说

　　前天，有个取关的小伙伴在一篇实录下面留言：“你太偏袒主人公了，一点都不中立。”

　　我仔细想了想，是的。

　　因为每个实录，我们都要谈好几天。在这几天里，我在微信上听她的声音，看她的文字，了解她的一言一行，感受她的喜怒哀乐……有时候，为了找原由，连人家的祖宗八代都给扒出来了。你看，我跟她都这么熟了，带点个人色彩是不是很正常？

　　我首先是人，具有人的情感；其次才是作者。

　　——所以，如果你觉得我抱着同情、爱惜的心态在写今天的故事，先说声抱歉，其次恳请谅解这一点。

　　今天的故事由晓雨诉说，个别细节有虚构。皮皮微信号：pipiwang628，欢迎讲述。

　　1

　　无家的孩子。

　　晓雨今年39岁，在新加坡一间赌场工作，收入不菲，自由自在。

　　哪个自由的女人，没有从苦难河里趟过？她也不例外。

　　她出生在东北，有一个姐姐。

　　想要儿子的父亲看到第二胎还是个女儿，扭头就走。她母亲以净身出户为代价，要了两个女儿的抚养权，离开城里，回到乡下。

　　——父亲，在晓雨的生命里一直缺席。

　　她母亲带着她和姐姐到了乡下，跟外婆住在一起。

　　乡下人，对离婚后回娘家的女儿是排斥的。外婆经常把母女三人赶出去，母亲带着她们在村子里转到半夜，再含泪回到外婆家。

　　——亲戚间的温暖，对晓雨来说，也可望不可及。

　　为了养活女儿，晓雨妈只能拼命干活。

　　当时村儿里人的收入主要来自种地或野味。晓雨妈平时帮人种田；一到下雨天，她就提前一天进山，去采蘑菇或木耳，第二天才背着200多斤重的东西回来。半夜三更母亲是如何赶路的，她从未说过。

　　有了点余钱后，母女三人就搬了出来，但并未持续多久。

　　那一年，晓雨上五年级，她姐姐上初一。乡下的树不能再砍下来当柴烧，山里的野味也越来越少，晓雨妈叹息：“咱只能供一个人读书，晓雨成绩好，姐姐退学跟我打工吧。”

　　看姐姐点了头，晓雨妈又问晓雨：“我和你姐到市里去打工，你一个人在家行不行？”

　　晓雨满不在乎地说：“行。有啥不行？”

　　童年的晓雨，从未享受过天伦之乐，11岁那年，即开始独居生活。

　　2

　　母女反目

　　小学毕业，晓雨就拿着姐姐给的地址，逃票去了她们所在的城市，并在一个厂校开始读初中。

　　她以为从此就过上了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日子：不用再揣着尖刀去对付擂肥的学生；不用再担心天寒地冻生了火半夜又熄了怎么办；不用再担心半夜要一个人上厕所。

　　可是生活怎么会如一个孩子的愿呢？

　　事情发生得极其老套，伤害同样不可估量。

　　晓雨妈当时在木材加工厂打工，打算跟一个木匠结婚。她姐在印刷厂做小工，拿成人工资的一半。

　　在所有人眼中，木匠是一个好人：工厂的厂房拆迁，晓雨家不能再住厂房；不少年轻人来接工厂里父母的班，工厂清退临时工，晓雨妈没了工作。这时候，木匠站出来，帮她家新租了房子，买了取暖做饭用的煤球，给她外婆送了钱。

　　然后，在一个无人的夜晚，晓雨妈上夜班，姐姐回外婆家……木匠强暴了晓雨。

　　晓雨至今没法忘记当时的感觉：撕心裂肺、避无可避、绝望之极。

　　许多年没有哭过的晓雨那一次哭了很多天，把眼泪都流干了。

　　她多么不甘心。

　　生活就这么磕磕碰碰地走，她回家见了木匠从来没好脸色，这让她妈很不开心。

　　木匠又来骚扰她，她没有屈服，跑到厨房拿起菜刀，力气终究不够，被木匠夺了菜刀，追了出来。路上遇到一个班上的同学和同学的妈妈，几个人打在一处，把木匠打去了医院。当天晚上，木匠对晓雨妈说：“你这小女儿心术不正，敢拿刀砍我……分手！”

　　晓雨妈顺手捞起一个开水瓶就砸到了晓雨身上，边哭边骂她：“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呢？我一个人带你们容易吗？有人要咱们，怎么就不知道感恩？”

　　母女俩从此形同陌路。

　　晓雨妈至今都认为小女儿不好，当初打木匠，是不想她再嫁。晓雨也不想对她妈妈说，这个男人强暴她，而且还不停地骚扰她。

　　唯有离开。

　　3

　　何处有家

　　晓雨退学那年15岁，从此开始打工生涯。

　　她辗转去过广州、北京和上海。

　　每一次变动，每一次奔波，对家的渴望就更深一次。

　　她仰望着万家灯火，想象着有一盏灯是在等自己。想象着有一张桌子，桌前坐着父母、爱人和兄弟姐妹。想象着家里的每个人，都是爱她的。

　　18岁，晓雨回到东北，和同学开了一间小小的烧烤店。

　　不久，她的同学的男朋友给她介绍了一个男生：男生的父亲不在了，和哥哥、母亲相依为命，干净，身上有好闻的香皂味道，名叫阿查。

　　阿查话不多，每天早早过来帮忙，晓雨遇到事，他也是第一个出头。

　　一个月后，阿查对晓雨说：“我喜欢你。”

　　晓雨说：“我知道，如果你愿意跟我结婚，我也同意跟你在一起。”

　　阿查笑了，当天就从自己家里搬出来，跟晓雨住到了一起。他还带着晓雨去见了亲戚朋友，去见了他的哥哥，热热闹闹地喝了酒。

　　从那时候开始，晓雨认定，阿查就是她的男人，阿查的家人就是她的家人，阿查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两人在一起不久，东北开始流行烧烤，烧烤店遍地开花，晓雨的烧烤店生意越来越差，难以为继。阿查于是招呼一帮朋友来打牌赌博，让晓雨提供茶水、泡面、啤酒，每个月有一百多到两百的收入。

　　烧烤店于是成了地下赌场，每天烟雾缭绕，打架斗殴时有发生。店里的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也不像女人。没过两个月，民警就找上门，封了烧烤店，带走了晓雨。两个月所得交了罚款后，晓雨一无所有。

　　4

　　陪酒小姐

　　晓雨和阿查在出租屋里空坐了一个月。遇到北京一些娱乐城到东北招工，晓雨和几个朋友商量后，决定去北京打工。阿查说：“我不去了，我在家里等你。”

　　晓雨深深地点点头——他在家里等她。

　　她在北京其实是做陪酒小姐。

　　20岁的晓雨还不知道如何去哄男人喝酒，酒量也不好，有男人动手动脚就受不了。好在大好年华，人又水嫩漂亮，并没有人跟她计较。

　　半年后，阿查从老家来到北京，带来了他母亲做的咸菜。晓雨吃着小菜，心里飘着家的味道，心里幸福极了。

　　那时候，她已经攒了2万多块钱，打算跟阿查回去。但是，阿查说：“晓雨，我想开出租车，再攒点钱，咱回家买辆车，生活容易点。”

　　晓雨深以为然。

　　有了阿查的话，再去陪酒的时候，她不再发脾气，也学会了骗人。她找年轻的或者年老的男人请她喝酒，通过各种途径，有时候是网络，有时候就在酒吧。然后，一杯酒下肚，她就找个借口溜了——这一杯酒，男人得付几百甚至上千块，不给钱就会挨打。

　　她的生意很好，很快就在几间酒吧声名鹊起，酒店的老板和经理都愿意跟她合作。

　　她和阿查在北京一共呆了两年，随后拿着晓雨赚的钱回到东北，买了辆出租车，给阿查开。她自己开了一家中介。阿查的哥哥和母亲一直没工作，缺钱就伸手找晓雨要。

　　5

　　开始贩毒

　　阿查出事的地方离晓雨所在的城市有100多里，他的母亲跪下来求晓雨：“除了你，没人能救他啊。”

　　晓雨于是两个城市跑。拿出所有的积蓄去求人，求警察，求死者家属，求当地混社会的朋友，陪酒陪玩陪睡，终于将阿查捞了出来。

　　——晓雨这才知道，阿查之所以肇事，是因为吸毒后驾驶。

　　一个在泥污里呆久的人是不在乎香臭的，哪怕是吸毒，在当时的晓雨看来，也不如贫穷可怕。将阿查捞出来，一共花了30多万，他们再次一无所有。

　　此后发生的事，晓雨此生难忘。

　　阿查一个叫李哥的朋友从上海回来，来到她家。

　　晓雨整了一桌饭菜，请李哥，在座的除了她，还有阿查和他哥。

　　李哥说，他在上海跟着一个团伙贩毒，利润巨大，这次回东北，是来带马仔。他想带阿查去。

　　晓雨一口反对：“不行。”

　　李哥也没说什么，就和阿查兄弟坐在一起聊贩毒生活。

　　毒贩们如何吃喝，如何藏毒品，如何交易——总之，贩毒的人，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如何躲过警方，将毒品交到下家手里。他还说了许多与警察周旋的细节，比如男扮女装，比如把毒品穿上塑衣吞下去，到了接货地点，再去厕所拉出来。

　　渐渐地，这个神秘的行业在晓雨面前清晰起来。

　　阿查诱惑她说：“晓雨，你看，也没什么大不了吧？让我去吧，我要努力一回，风风光光娶你。”

　　李哥却摇头说：“你有案底，你要是被逮住了，死路一条。我说啊，弟妹最合适，越漂亮越优雅，越难被发现；而且，女的判罪还轻。”

　　阿查一再摇头说：“我现在呆家里，天天被债主催，也是死。左右都是死，不如去做一笔大的。”

　　晓雨沉思良久，终究怕他一死，点头说：“我去。”

　　——很久之后，晓雨才知道，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她。

　　6

　　家终于不再是执念

　　晓雨跟着李哥去了上海，开始这次大生意。

　　这是一个很大的犯罪团伙，从制毒到接头卖家，到运毒、联系买家等，都有明确的分工。

　　第一个月，晓雨就给阿查邮了几万块钱，还了债。

　　第二个月和第三个月又被分了10多万，她也全部邮寄回去，被阿查的哥哥拿去做生意了。

　　第四个月的一天深夜，她正在出租屋熟睡，100多个警察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这栋大楼，她在睡梦中被警察抓了起来。

　　她脑中一片空白，害怕和绝望如潮水一般涌来。她看过许多吸毒的人悲惨的人生，她觉得自己这次怕是要死了。

　　这是一起震惊上海的大案，审讯时间持续了两年。

　　晓雨因为参与时间不长，只帮着接电话收钱，没有真正接触过毒品，被关了两年。毒首死刑，其他人，判刑从10年到15年不等。

　　出狱那天，天白惨惨的。

　　没有人来接她，她一个人回的家。那个家，她一度认为是她和阿查的家。

　　回家第三天，她还惊魂未定，阿查就突然凑上来说：“晓雨，你知道你寄回来的钱，我哥干啥了吗？我哥在广州买了一批冰毒，只要你去拿回来，咱就有钱了，咱就可以风风光光结婚了！”

　　晓雨哈哈大笑，又放声大哭。

　　你看，这是她找的男人。你看，这是她的家和她的家人。你看，她已经完全烂掉了的生活，他们还觉得不够，还想再推一把。

　　在那一刻，晓雨产生了无比的厌倦和恨，她愤怒地对阿查说：“滚！”

　　阿查说：“你让我滚？你以为你还找得到男人？你除了赚钱还有点用，你还能干啥？”他毫不留恋地带着衣物回到了他母亲的家。

　　——这段感情，晓雨一直想要个结局，这就是。

　　7

　　从头开始

　　晓雨交了5万元中介费，通过劳务输出，来到了新加坡。

　　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适合重新开始。

　　她没有学历，只能在餐馆端盘子。其他人都忙着挣钱，挣够了可以回国，她没有这个打算，她慢慢学习，慢慢适应。从英语开始，再接受周围的人，她的人生慢慢回到正轨。

　　中间发生了一个插曲。

　　她的脚骨折，医生说有好几个月不能走动，餐馆的工作就得暂停。

　　没有工作又哪里来的收入？家附近新开了一家赌场，晓雨决定进去赌两把，碰碰运气。

　　上帝保佑，那只是一个刚刚正准备开业的赌场，还没有正式营业，她没法赌。与此同时，她也发现这家赌场严重缺人，正在四处招聘。

　　赌场对学历没有要求，知道一些基本规则即可。晓雨去面试、培训，考试，非常顺利地通过了。到入职的时候，她的骨折也完全好了。她从底层做起，电子机器、食堂、客服到发牌，再到一个管理人员。几年时间，她就在新加坡买了房。

　　她也交了一个男朋友，在新加坡居住多年，离婚有个女儿。

　　交往不久，她就怀孕了。

　　男朋友不想要这个孩子，可晓雨却欣喜若狂，这是上帝给她的礼物，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年轻的时候。她有资本SB，可是现在她却有资格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她对男朋友说：“孩子要不要，不由你说了算？你可以不用来看他，不用出抚养费，甚至不用把他当亲人。可是我要你看看，我就算没有文化，我也能给够孩子他想要的东西。”

　　8

　　家在这里

　　孩子生下来，是一个可爱的男孩儿。

　　男朋友食言了，经常来她的房子里看她和孩子。晓雨很烦，当初既然不爱，今日又何必如此作态。她对男朋友说：“你可以来看他，可是我不允许他跟你相处。一个懦弱自私的父亲，学历再高，养不出一个好儿子。”

　　男朋友只得作罢。

　　她抱着孩子，时时想哭。

　　孩子的眼睛晶莹透明，如同天空，他望着妈妈，经常笑，面孔如同天使。

　　家跟人没关系。

　　不是有父母的地方，不是有男人的地方。

　　家是恒定，是温暖，是责任，是让你想起来，就牵肠挂肚。

　　家是心安。

　　晓雨抱着孩子，笑了。

　　（照例放几张截图，猫猫头是我，截去名字的是晓雨。了解一下晓雨的心理活动。）

　　：原稿有1万多字，改改删删，很多地方做了省略，希望将来有机会将晓雨整个的人生呈现出来。后来：晓雨的妈妈没有跟木匠结婚，回家照顾外婆，她姐姐再嫁后，妈妈带着外婆跟姐姐在一起；晓雨的父亲瘫痪，送到了楼下的养老院，姐妹俩终生没有喊过他一声爸爸；阿查结婚，有两个女儿；晓雨很少见母亲，但是在金钱上一直有帮助。

　　另外，因为严打，删了不少文章，这些被删的文字放在皮皮茶馆，扫描即可关注，将来如果走散，到皮皮茶馆来汇合：

　　王皮皮：一个热爱听故事的自媒体记者。微信：pipiwang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