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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拉的原型读后感10篇

2022-03-20 11:15:39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劳拉的原型读后感10篇

  《劳拉的原型》是一本由[美]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著 / 德米特里·纳博科夫 校订著作,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35.00元,页数:293,文章吧小编精心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劳拉的原型》读后感(一):《劳拉的原型》导言(德米特里·纳博科夫/文)

  德米特里·纳博科夫/文

  一九七七年,瑞士湖区进入乍暖还寒的春天。我从国外被召回到父亲的病床前。父亲当时正住在洛桑市的一个诊所,他在这里接受了一个普通手术后,显然是在康复期内感染了医院的杆菌,从而导致身体抵抗力大大减弱。他体内钠元素和钾元素含量骤降,这表明病情已恶化,却全然没有引起院方的注意。要想保住他的生命就得赶紧采取措施。

  我们迅速将他转到洛桑市的沃州大学医院,为了找到可恶的病因,医生们展开了一场漫长而令人痛心的检查。

  父亲闲睱时笃爱研究昆虫和蝴蝶,纳博科夫除了从事文学创作之外,还是著名的蝶类和昆虫专家。对于写作和蝴蝶两者之间的关系,纳博科夫在其回忆录《说吧,记忆》中有详尽解释。蝴蝶和昆虫属于极易变异的动物,蝴蝶属于完全变态类的昆虫。纳博科夫显然将观察蝴蝶与昆虫的变异,与观察人性之复杂联系在一起。二战即将爆发前,纳博科夫携妻儿前往美国。在美国的二十多年里,他常常和妻子开车横跨美国大陆到落基山脉度假,因为那里是美国最好的捕捉蝴蝶的去处。有一次在达沃斯采集捕捉蝴蝶时,不小心跌倒,被卡在陡峭山坡上的一个险要处,他一边摇着捕蝴蝶网,一边喊救命,坐在电缆车里的游客误以为是节假期间特意安排的恶作剧,都报以阵阵狂笑。官僚作风有时真让人感觉到世态炎凉。父亲好不容易由两位侍者搀扶着回到旅馆大厅时,又因走路不稳、衣冠不整而遭到旅馆工作人员的呵斥。

  也许没有必然联系,但似乎就是一九七五年的这次意外使他病倒了一段时间,病情一直没有真正好转,直到后来在洛桑市诊所住院又发生了那次可怕的感染。不少人自作聪明地讲述父亲早期在蒙特勒宫饭店的生活,其中某部蹩脚的电子版传记更是勾起我无限的回忆,记得《洛丽塔》的成功并没有冲昏父亲的头脑,他继续住在一家简陋的瑞士旅馆。(变体是我所为。)

  随着年龄的增长,纳博科夫年轻时的强健体魄确实开始丧失。他那六英尺高的身躯不再挺拔,他沿湖散布的步履不再矫健和稳重,他吃饭的双手会从餐桌布上不由自主地慢慢滑落,我还因此没心没肺地嘲笑过他。

  但他并没有停止他的文学创作。他在赶写一部一九七五年就着手创作的小说。就在这个非同寻常的关键年度,天才大脑酝酿已久的一部杰作逐渐成形,他的这些卡片也由此产生并保留至今。他几乎不提及他的创作细节,但也许他已预感到机会不多了,他开始向母亲和我详细讲述他的某些创作细节。我们家庭的饭后聊天时间变短了,也变得不规律了,他一吃完饭即回到自己房间,好像急于要完成他的作品。

  很快到了父亲最后一次被送进医院的时候。父亲的病情加重了。一次接一次的检查,一轮又一轮的诊断,站在病床边医生们流露出一副束手无策的表情,可见他们已回天无力了。雪上加霜的是,一个打着喷嚏的年轻护士离开时忘记关窗户,吹进来的风让父亲临终前受凉。我和母亲坐在他身边,眼睁睁地看着他喘了三口粗气后,因充血性支气管炎而停止了呼吸,我劝他吃的食物还堵在喉咙里。

  医生几乎没有透露夺去父亲生命的病因。这伟大的辞世似乎神秘地笼罩在尴尬的沉默中。多年过去后,我为了给父亲写传记,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但通往他死亡细节的所有渠道依然不明朗。

  直到父亲生命的最后一段岁月里,我才了解到某些极为隐秘的家事。其中包括父亲曾经明确交代,如果在他有生之年不能完成《劳拉的原型》,务必将其手稿销毁。对于这部未竟之作的种种猜想有如洪水泛滥,想象力贫乏的人也来凑热闹,急于发表其主观谬论:一个大限将至的艺术家首先会决定销毁自己的某部作品,然后又会由于某种原因让其死后问世。

  一个作家会病情严重,甚至危在旦夕,可他仍然会孤注一掷地与命运赛跑,直到终点线,他想战胜命运,但还是失败了。他也有可能会受到某种突发事件的干扰,或人为的阻止,纳博科夫早年就有过类似的经历,他已经走到了火炉边,要不是他妻子出手及时,《洛丽塔》的手稿早已烧成灰烬了。《洛丽塔》是写一个名叫亨伯特•亨伯特的中年男人与一个十二岁姑娘朵利雷斯•黑兹的恋爱故事。纳博科夫当时是康奈尔大学俄国文学教授,他花了大量的时间在图书馆阅读心理学研究案例,以便更逼真地刻画书中的人物形象,这让纳博科夫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折磨。在一九五〇年的一天,他决定终止自己的痛苦,将未完成的书稿和笔记卡片带到房屋后面的垃圾焚化炉准备烧掉,幸亏他的妻子及时阻止了他。

  对于海滨城镇圣纳泽尔最令人难忘的物体颜色,父亲的记忆和我的有出入,当时我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竟能从圣纳泽尔迷宫般纵横错综的建筑群中将它辨认出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那便是我们即将乘坐的“张伯伦”号巨大烟囱的颜色,我们就是要乘坐这艘船前往纽约。我记得烟囱呈淡黄色,而父亲在他的自传《说吧,记忆》结尾处的几行字中说它是白色的。

  无论研究人员从法国海运公司色标的历史记录中翻阅到何种证据,我始终坚持我对烟囱颜色的最初记忆。我对于我们到达美国时,最后像做梦一样地在船上看到的各种颜色相当确定:纽约并非父母承诺的那样,到处是令人激动的摩天大厦,留在我梦幻般记忆中的是令人沮丧、深浅不同的灰色,到处坑坑洼洼、破败不堪。

  下船后,我们看到的美国也有两番不同的景象:海关检查时,一长颈瓶科涅克白兰地酒从行李箱中不翼而飞;另一方面,当父亲(还是母亲?——记忆经常会混淆他俩)拿出一张当时对我们来说也很新鲜的一百美元钞票给出租车司机时——诚实的的哥带着善意的笑容谢绝了。

  在我们离开欧洲前那几年里,父亲具体在“忙”些什么,我不甚了解。我甚至对“作家”是什么都不太清楚。后来回想起父亲偶尔在我睡觉前给我讲的语言优美的短小故事,我才意识到我对他进行中的小说已先听为快了。在我父母朋友家书房的书架顶层,摆放着很多我喜欢的红皮革封面的巨著,我对书的理解与崇拜即来源于此。用俄语来表述,就是那些书对我来说“太吊胃口”了。然而,我第一次“读书”是听妈妈诵读爸爸翻译成俄语的英文小说《爱丽丝漫游奇境记》。纳博科夫翻译了英国作家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在翻译过程中,纳博科夫大胆采取各种归化翻译法,他将《爱丽丝漫游奇境记》译成了《安妮娅漫游奇境记》,小说中背诵莎士比亚作品的英伦少女爱丽丝变成了背诵普希金作品的俄国小姑娘安妮娅,英国的威廉大帝变成了基辅中世纪的伟大王子弗拉基米尔,英镑也兑换成了卢布。纳博科夫还采取归化策略翻译过许多英语诗歌和法语诗歌,包括莎士比亚、济慈、拜伦、丁尼生、叶芝及波德莱尔的诗歌。他这样做的原因也许在于,其译文的读者主要是那些失去家园、流亡欧洲的白俄群体,归化的翻译作品便于唤起他们共同的民族记忆,从而有利于加强流亡途中俄罗斯人的文化身份认同。同时,纳博科夫也能借此舒缓自己对母语被其他语言污染的恐惧。

  我们去过里维埃拉的阳光沙滩旅游,而后最终乘船到了纽约。在那儿,当我第一天从现已不复存在的沃尔特•惠特曼小学放学回到家时,我向妈妈宣布我今天学英语了。我的确是踏踏实实、循序渐进地学习英语,英语也从此成了我最喜爱、最灵活的表达工具。然而,最让我引以自豪的是,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跟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学习过基础俄语的人,教材词典一应俱全。

  那个决定直到父亲去世十年后才付诸实施,连《洛丽塔》都比它的前身《魔法师》问世得早。有几家美国出版社因担心《洛丽塔》的敏感主题会产生的负面反响而放弃了它。纳博科夫确信该作品将永远不会为世人所理解,便决定将手稿付之一炬,两次都是在维拉•纳博科夫的竭力阻拦下,手稿才免于被扔进伊萨卡火炉烧为灰烬。纳博科夫当时正在位于纽约州伊萨卡镇的康奈尔大学任教,故有“伊萨卡火炉”一说。

  父亲用纳博科夫特有的双关语和字谜,使美国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高速公路和汽车旅馆,还有无数地名,都在这部以公路小说中得以永生。一九六一年,纳博科夫一家入住瑞士蒙特勒宫酒店,刚住进去时的一个晚上,一位女服务员要好心地将废纸篓中印有蝴蝶图案的东西倒空:那是一厚叠美国道路地图,父亲仔细地将他和母亲曾经去过的道路和城镇名称都标出来。父亲的即兴评论、蝴蝶的名字以及它们的栖息地都记录在那上面。令人何其悲哀!尤其是在好几个大洲的学者都在研究所有这类细节的今天。同样令人痛心的是,上有给我的深情题献的《洛丽塔》第一版,被人从纽约的一个地下室里窃取,以两美元廉价卖给了一位康奈尔大学的毕业生。

  焚烧书稿的话题还将继续追随我们。纳博科夫受邀去哈佛大学做一个关于《堂吉诃德》的讲座,在肯定塞万提斯的某些优点的同时,他指责这部作品“粗俗、残忍”。多年后,人们用“批驳得体无完肤”来形容父亲对该书的评价,后来“体无完肤”又被那些半文盲记者曲解。他们后来还画了一幅漫画,上面父亲站在教室前面,举着一本燃烧的《堂吉诃德》,还伴有不失礼节的说教。

  我们最后还是回到《劳拉的原型》,回到对焚书一事的思考。纳博科夫在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月住在洛桑医院,狂热地创作着这部作品。外界麻木不仁者的嘲弄、好心人的关切询问、好奇者的凭空推断,以及自己身体的病痛,他都通通不予理会。他的病痛还包括脚趾甲下面及周围没完没了的发炎。有时,父亲觉得宁可把他的脚趾全部剁掉,也不愿意接受护士们总在他身上进行试验性足疗。他甚至想纠正护士的错误,想去戳自己的脚趾以减轻痛苦。我们在《劳拉的原型》的好几个地方都能发现那种痛苦的痕迹。

  看着户外明媚的阳光,父亲轻轻地感慨有种蝴蝶该已翩翩起舞了。但他手里拿着捕蝶网、脑海中构思着小说漫游于山坡草地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书还在继续写,但只能整天待在病房,都要憋出幽闭症了,纳博科夫开始担心他的创作灵感和精力会输给每况愈下的身体。于是,他郑重其事地和母亲有了一次交谈,他明确交代,若临终前不能写完《劳拉的原型》,务必将其烧毁。

  我曾收到过堆积如山的信件,其中有些心境狭窄的写信人声称,如果一个艺术家想销毁自认为不完美或不完整的作品,他理应提前考虑清楚并干净利落地处理好。然而,这些智者忽略了一个事实,即纳博科夫并不想无奈地销毁《劳拉的原型》,而是希望能活着将最后一些卡片整理完,这样至少可以完成一份完整的初稿。我们还可以推定,弗朗茨•卡夫卡故意将《变形记》的再版书,还有包括《城堡》与《审判》在内的其他已出版或尚未出版作品的销毁任务交给他的朋友马克思•布诺德,就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布诺德无论如何也不会忍心把那些书烧掉。纳博科夫把销毁《劳拉的原型》一事委托给我的母亲时,也有过类似的推理。母亲是一个完美、英勇、值得信赖的受托人,她没能履行这一职责是源自拖延——由于年老体衰,还有无法估量的爱而造成的拖延。

  就我来说,当这一重任落到我的肩上时,我确实想了很多很多。我曾不止一次用口头和书面的形式表示,对我来说,在某种意义上,父母从未离世,他们依然活着,冥冥之中我感觉他们就站在我身后关注着我,并在需要作出重大决定时给我以智慧与忠告,从一个关键性的准确措词到一些更为寻常的事情。我不需要从时髦的低能儿的标题中借用“优雅”(从而混淆视听),而是从源头就掌握了它。如果这一说法能让大胆的评论者欣喜地将之视为某种神秘现象,那就悉听尊便吧!在这个当口,在假定的回想中,我断定纳博科夫不会希望我成为“来自波拉克的人”,据说柯勒律治在创作《忽必烈汗》时被一个“来自波拉克的人”打断,导致《忽必烈汗》最终没能完成。纳博科夫在《洛丽塔》中也设计过这样一个人物,他以“来自英国波拉克的人”为名在宾馆登记入住,这个表达后被泛化为“不速之客”。也不会接受“小詹妮塔•达克”——因为那是早期的洛丽塔的名字,注定要消亡,要像现代的“圣女贞德”一样被烧毁。据《纳博科夫传记:美国岁月》记载,纳博科夫认为,年老男人娶年老的女人是想以此来接近她年轻的女儿,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期,在《礼物》的一个段落中;一九三九年他把这个段落扩展成了中篇小说《魔法师》(The Enchanter);一九四六年他开始酝酿把中篇变成长篇。他给女主人公取名为詹妮塔•达克(Juanita Dark)、贞德(Joan of Arc)或简涅塔•达科(Joaneta Dark),这些女性人物的名字最终都为“洛丽塔”所取代。

  父亲待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短,回家也越来越少,他每次回家,我们都会勇敢地继续着我们热闹的晚餐闲谈,但会对《劳拉的原型》的虚构世界只字不提。我想,那是因为我和妈妈对事态会如何发展已了然于心。

  父亲去世一段时间以后,我才有勇气打开他装有索引卡片的箱子。在触摸这些父亲悉心整理的卡片之前,我的内心穿越了痛苦得令人窒息的障碍。几经尝试后,我终于在自己有一次住院时,首次阅读了这些用对纳博科夫来说已成为全新的“最温柔的语言”的英语创作的卡片,尽管不完整,其结构和文体却堪称史无前例。我着手整理和准备这些卡片,然后让我忠实的秘书克里斯蒂安•加利科负责初稿的口述和编辑工作。《劳拉的原型》在犹抱琵琶半遮面中继续生存。只有在我鼓起勇气拿出来一点一点研读和编辑时,她才会浮出水面。她一边沉寂地躺在保险箱内,一边又萦绕于我心中,我逐渐习惯了这个似乎过着双重生活的令人不安的幽灵。我不再有烧毁《劳拉的原型》的想法了,我唯愿她能偶尔从幽暗中探出头来透透气。在那之后我提及这部作品的次数屈指可数,我能感觉到父亲并不反对。此外,从其他渠道也透露了些许消息,加上种种臆测,逐渐就出现了现在某家总在期待独家猛料的出版社夸耀的关于《劳拉的原型》的一鳞半爪的说法。

  我说过,我不认为父亲,或者说我父亲的在天之灵会反对《劳拉的原型》的问世,既然她已在纷纭嘈杂的议论声中幸存了这么长时间,或许是我促成了她的幸存,但我并非出于一时的兴致,也并非为了奇货可居,而是因为一种无法抗拒的其他力量的驱使。我是该被诅咒,还是被感谢?

  可是为什么纳博科夫先生,你最终决定让《劳拉的原型》问世?

  哦,因为我是个好人,看到全世界这么多人将心比心地同情我进退维谷的处境,我应该善意地减轻他们的痛楚。

  《劳拉的原型》读后感(二):难窥全豹的遗作

  关于要不要写《劳拉的原型》的评论我犹豫了很久。纳博科夫是一个我不太愿意写评论的作家,因为他本身太著名、太复杂了,写一点关于他的文字,且不说读者未必满意,能不能让自己满意都是个大问题。看看关于《洛丽塔》的翻译,那些读者喷主万的嘴脸,就让我在每次议论纳博科夫的时候诚惶诚恐。

  更何况,关于这本《劳拉的原型》我能说的东西也实在不多。整本书的制作都很精美,抛开有质感的装帧不谈,书的内容也设计的非常美观。每翻一页都是纳博科夫原文资料的影印,其下方是整理出来的英语原文,另外一页相对的是中文翻译。而且在不少地方译者都添加了关键的注释,对于阅读很有帮助。

  虽然这些原稿的影印和英文对于一个普通读者的作用并不显著。像我这个英语学得很差,同时对于纳博科夫的兴趣仅限于阅读故事的读者来说,这些珍贵的资料我基本上也就是扫描一下的程度。当然如果对纳博科夫的写作方式感兴趣的朋友以及英文学得好的人来说,这些资料不但可以了解一个伟大作家在创作时候的思路和方法,还可以学习他对于语言的应用,那就是物超所值了。

  关于这本小说的内容,老实讲如果阅读之前我不看内容简介,我还真没怎么弄清楚。作者的只言片语、零碎的对白和叙述仅仅是勾勒出了一本小说的骨架而已,而我的理解能力又不强,只是通过书中的文字来想象出小说的内容我做不到,还好通过简介让我对故事有了大致的了解,一个很纳博科夫式的故事。

  在我心中,纳博科夫一直都是一个文字魔术师。我阅读纳博科夫作品最大的乐趣就在于他对文字的应用。纳博科夫那俄国散文化的文字(像蒲宁)能把故事说的无比灵动,而阅读的时候又会让人感觉有点雾里看花。似乎纳博科夫喜欢通过语言和文字游戏对读者的智力进行一些小的考验,而通过这些考验所得到的阅读体验是非常愉悦的。

  纳博科夫的文字本来就不易于理解,更何况这部书中记载的只是一些梗概,只言片语之间虽然能够领略的故事的大体情况,但是如若真正展现出纳博科夫小说在语言文字方面的精妙,这些手稿是远远不够的。同时这些手稿还让我看到了纳博科夫异于常人的创作方式,原来小说还可以这样写。

  全书由于是遗稿的缘故在内容上并不饱满,但依然能看出一些纳博科夫作品的特质——蝴蝶一般精彩及扑朔迷离的故事,国际象棋一般的逻辑性和架构,最终透过故事透射出哲学的思维以及一贯对于弗洛伊德的调侃等等。因此可能小说的内容不完整让人遗憾,但是字里行间却都流露着纳博科夫那特有的风致。

  小说本身我没太看懂,因此这里就引用书上的故事梗概:“这部写在卡片上的碎片小说讲述了菲利普·王尔德医生的故事,才华横溢、机智风趣、腰缠万贯、极为肥胖的菲利普·王尔德医习惯了忍受其年轻淫荡的妻子弗洛拉招惹来的耻辱之苦。弗洛拉众多的情人中的一个写了部令人发疯的杰作——《我的劳拉》,其中记录了弗洛拉对丈夫的多次不忠;这部以弗洛拉为女主人公的小说被邮寄给了王尔德医生。王尔德只能通过沉溺于虚拟的自我泯灭而找到生活乐趣,他开始在想象中自脚趾开始,一路向上地删除自己……”

  故事不复杂,而当时已经沉疴难起的纳博科夫,精力和创作能力必然打了折扣,因此这本书无论是从故事性还是思想性相对于他以前的作品并没有什么突破。由于只是一些零碎的资料,读者甚至无法感受到作家文字方面的魅力。小说中这种故事套故事的结构,相对于纳博科夫的创作能力也只是小儿科吧。我想这本小说即使完成肯定是达不到《洛丽塔》、《微暗的火》这种高度,但是较之《眼睛》、《普宁》这类的书还算是在一个层次上的。

  最后想说一点——这本译作纳博科夫的愿望是将其烧毁,但是其子却违背了父亲的愿望将其出版,其实本身是不应该受到指责的。我知道不少作者希望烧毁的作品最终都拿来出版,比如卡夫卡的很多作品,比如张爱玲的《小团圆》。当然有的是为了文学、为了读者,但有的目的也未必这么高尚。我觉得那些留下遗言烧毁遗稿的作家本身未必想让这些作品付之一炬,不是每一个文学家都有果戈理的气度。

  《劳拉的原型》读后感(三):美在起点——关于《劳拉的原型》(蓝色珊瑚礁 /文)

  很多的时候,我们买一本书,可能是因为作者的名气,贴上了“XX出品”的标签,就如同是有了一种品质的保障;可能是因为这本书的装帧设计很好,磨砂纸的触感以及标题的“揪心”程度让你想要阅读它;可能是因为出版社的大牌程度,就如同一个大型的超市或者专卖店永远比小摊来得让人放心。《劳拉的原型》可以说是集这三者于一身的,《洛丽塔》作者的神秘未出版手稿作为噱头,白底黄字的具有现代感的简洁外表,人民文学的金字招牌,都是让我们不得不对之出手的原动力,但是,这些却只能成为吸引我们去阅读它的砝码,却不能成为我们说它是一本佳作的缘由。

  然而,《劳拉的原型》没有让我们失望,尽管只是纳博科夫的未完成的片段,尽管这本书的实际内容量并没有多少,但是从那些小小的纸片中,我们可以获得的东西,却可能远远多过一部完成品。

  本书保留了作者的原稿的影印、英文版的对照文,并且在另一页上进行了相应的翻译,可以说是最大程度地让读者自己去领会作者的含义,让我们有更多的机会自己去分析作者的原意,解读小说中的世界。作者会在想什么?这个故事中的劳拉是什么样子?小说中的主人公王尔德到底应该定义或者被塑造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些疑问可能会困扰我们,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些困扰,让我们自行发展这个故事,充实作者的构型,这个小说的筋骨已然完成,而这个小说的皮肉则以读者们原意的方式在每一的阅读它的脑海中自行生长。我想,可能这对于作者想要探讨的关于人的心理或者其他的东西更加便利吧,因为从我们每一个人自身的角度出发,能够思索的也就更多。

  另一个角度说,手稿也为我们探寻纳博科夫的思考方向提供了一定的帮助。我们可以从手稿的改动的痕迹中,见到他思考的过程,我们可以见到他在那些方面想了又想,在那些方面又回过头去改动,这些都有助于我们理解这部因为碎片而变得更加难懂的小说。

  值得一提的是,我觉得比较值得我们好好读的还有弗拉基米尔的儿子的写在书前的注解,这让我们可以更好的了解这本书的背景,也可以以一种更加真实化生活化的角度了解作者,而不是仅仅从技术上去解读这本书,或者仅仅从文字去解读作者。而书后谭惠娟老师的译后记,则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方向,使得我们能够更好地去解读,毕竟作为一个非专业的读者,我们能够了解的有限,而这样的全方位的解读,能够是一般的读者也能够去理解,从书中收获更多的东西。

  以上,就是我对本书的一点点的小小的想法。我想这本书是好的,是美的,因为它是一个起点,一个可以让读者自由发挥的起点,就如同伯纳科夫本人常常希望的那样,我们可以通过这些泛黄的小卡片,展开我们自己的思索的翅膀,遨游在织梦者多雨的云天。

  出处:九久社区 http://club.99read.com/comment/ReplyComment.aspx?cmtid=12930464

  《劳拉的原型》读后感(四):f

  http://finance.sina.com.cn/focus/2011oil/index.shtml

  无休止的确

  劳拉的原型

  作者: [美]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著, 德米特里·纳博科夫 校订

  原作名: The Original of Laura

  isbn: 7020083242

  书名: 劳拉的原型

  页数: 293

  译者: 谭惠娟

  定价: 35.00元

  出版社: 人民文学出版社

  装帧: 平装

  出版年: 2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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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劳拉的原型》读后感(五):纳博科夫式死亡

  这一次,轮到纳博科夫自己了。德米特里在导言中简单地交代了他的最后时光,因为捕捉蝴蝶不慎跌倒,卡在了山坡上的险要处,过往的游客却误以为是节假日的特意安排。接受了一个普通的手术,却在康复期内感染了医院的杆菌。在他临死以前,一位刚打过喷嚏的护士忘记关好窗户让他受了凉,“我和母亲坐在他身边,眼睁睁地看着他喘了三口粗气后,因充血性支气管炎而停止了呼吸,我劝他吃的食物还堵在喉咙里。”

  但,在这叠带着橡皮擦拭后仍残留着铅灰印记的小卡片中,他似乎还在做最后努力,去扮演魔法师的角色——一个体验着死亡愉悦的自我消除者。这叠手稿算一本小说么?人们会说,看,脉络已经明晰,人物、情节甚至组装的零件一应俱全。可还有多少空白会成为纳博科夫永远不能释怀的遗憾?他的光影世界,他众里寻觅的词句,他的魔法盒子似乎才刚刚打开。它们让我想到了画家的手稿,比如拉斐尔《草地上的圣母》草图的速写簿,拉斐尔在一张纸上尝试了四组构图,或者让圣婴回头,或者让圣婴走开,有一组出现了小圣约翰,还有一组,因为烦躁同时画了好几个姿势。它们都还没有经过拼贴,甚至是隐藏。赤裸地近乎于一种记录,记录了纳博科夫在那段时间所遭受的折磨。从130页到153页,卡片的右上角都以D字开头,一直到245页,D字开头的卡片再次出现,紧接着有三张以大腿(legs)为小标题的卡片。第130页的卡片上写着:

  D

  its tempting emptiness。

  从这些卡片的内容来看,D显然是那Dying的首字母。死亡具有某种诱人的空虚

  如果死亡真的是一种欢愉,一种对折磨的摆脱,那么他最大的恐惧,也许是未完之作被当成一件作品那样永久地存留于世。他必然是要销毁这些手稿的,就好像他会郑重其事地出版《固执己见》一样,他在向那些随意窜改访谈内容的记者们作出示范,铆着腰,蜷成了一只刺猬,捍卫着自己的领地:对精确近乎偏执的追求。这让人想到了莱奥纳多•达•芬奇,后者的晚年不再动笔画画,而改用文字去描述,他孜孜不倦地去推敲一个海浪旋转的细节,火苗吞噬木条的姿势,不停地修改却总不如愿。

  我们亲爱的纳博科夫先生,好像是独自在后台化妆的女伶,她迟到了,时间所剩无几,其他人早已转到了试衣间。困难与阻碍才刚刚开始,她要从杂乱的大袋子里掏出粉底、睫毛膏、画眉笔、口红……终于,她要开工了,可唇彩应该选哪一种才最合适呢?还要与眼影相得益彰;她左边的脸颊刚刷过一层薄薄的胭脂,得轮到右边了,小粉刷轻轻地打着胭脂盒,抖出了细碎的小粉粒。“噗”的一声,黑幕蒙住了她的眼睛,在一阵骚乱之后,远处的工作人员提着尖锐的嗓音大喊着:“今晚的演出取消!”只是因为一个局外人的疏忽,哪个顽皮的小孩或是粗心的后勤人员破坏了舞台上的灯光线路,连带着接下来的时间,都被这骤然降落的黢黑抹掉了……他在最后一张卡片上写着:efface, expunge, erase, delete, rub out, wipe out ,obliterate。又用铅笔圈起了排在第一位的“efface”,抹去。他是被自己抹去的吗?还是被自己一直戏仿的尴尬。

  《劳拉的原型》读后感(六):像月光一样朦胧

  遇见这本书的契机是偶然。它不曾在我的计划之中。

  甚至对于本书的作者,我也是拿起这本装帧优美的书本时才得以认识。我想对于这位文学大师,我也不是完全没有了解。

  以前老听人说,有一种心理病叫做洛丽塔情结。这个心理学的术语就始于这位作家创作的《洛丽塔》。至少,我知道他是个顶了不起的人。

  简单地说,我是慕名而来的,它堪称几近销毁的杰作,这个神秘的噱头也有点吸引我。基于以上种种心理的变化,便促成我的阅读愿望。

  老实说,对这本书,我真的是满怀期待。希望可以从中掘到宝石。

  一个上午的时间,我就把它翻完了。它的内容实在少得可怜,相比较其他完整的小说。但是信息量却不见得少。这本书的编排也甚是有趣,它有纳博科夫的手稿的碎片,英文译文,以及中文译文三个部分,对照印刷。

  这种感觉很微妙。纳博科夫是另一个时空的人,但此时此刻我真实地看到他的颤颤巍巍的笔迹,就好像亲眼见证了他人生那段令人窒息的最后的光阴。这三种不同的笔迹中,交织延伸,稀疏交替。我觉得自己好像在进行一次神秘的寻宝活动,循着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拼凑一出华丽的剧幕。

  小说文字稀少,但是对于它的认识一点也没有因此,让人可以有借口稍微懈怠下。越是往后,我觉得自己越是缺氧,意识越渐朦胧,文字在眼前浮动,扭曲成奇形怪状。我以为它可以很容易理解,原来不是。

  在阅读这本小说的过程,我时常要停下来,屡屡思路,把中断的章节连上才可以继续。其实,它的内容不算复杂,主要是讲述一对中青搭档的夫妻婚姻不顺,妻子不安守分守纪,有许多情人,而丈夫则沉溺在自我幻灭的臆想里无法自拔。然而故事还没有结束~~~

  这其实不算复杂吧,但是单单看第一遍,相信很多都会有种进入迷雾森林的错觉,如坠云里,摸不着头绪。我的第一遍是这样的。

  而后,看了关于本书的一些解读。原路绕回,趁热,匆匆又粗粗浏览了遍,才算是大概把故事看懂了。

  有的时候,看了一些评价很好的小说,慕名而去,大多时候,却铩羽而归。真的让人气馁。在这反面,尤其是看国外名著,真的是感同身受。

  我不知道,这是我的问题,还是书的问题,亦或是两者兼有。

  不过,有些书,往往在第一遍读不觉如何,第二三遍却挺有滋味,甚至是神奇。书真的不是一眼可以看穿的,也许过段时间来看,又会有些新的体会也未尝可知。我这样期待。

  总而言之,这本书还是挺精彩的,不过可能是文化的差异,我对于国外的接受度会稍微低些,也许是没有感同深受。

  期待下一次的重读。

  《劳拉的原型》读后感(七):《劳拉的原型》译后记(谭惠娟/文)

  1. 纳博科夫——其人其作其译介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是俄裔美国小说家、诗人、文学批评家、翻译家,公认的二十世纪杰出小说家和文体家。在美国,纳博科夫被视为二十世纪美国文坛继福克纳后最重要的作家之一,是一九四五至一九六五这二十年间最有贡献的美国小说家之一。

  一八九九年四月二十三日,纳博科夫出生于俄国圣彼得堡莫尔斯卡亚大街四十七号的一户贵族家庭,这一天恰逢俄国大文豪普希金的百年寿诞,也正是英国文学大师莎士比亚诞生二百三十五周年纪念日。纳博科夫的早年受父母影响很大。父亲弗拉基米尔•德米特里耶维奇•纳博科夫是著名的法理学家,作为政坛上的亲英派,他经常在家里为孩子们朗读狄更斯、福楼拜、司汤达、巴尔扎克等作家的作品。母亲艾莱娜•伊凡诺夫娜出生于上流社会家族,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通晓多国外语。她喜欢写诗,对绘画和音乐更是充满了兴趣。艾莱娜•伊凡诺夫娜出嫁时,纳博科夫的外祖父将维拉农庄作为嫁妆送给女儿,这栋别墅后来成为纳博科夫童年和少年时期的乐土,留下了他许多难忘的经历和美好的回忆。母亲在维拉别墅里用英语给孩子们讲故事,读文章,纳博科夫六岁时就能用英语阅读,甚至早于他用俄语进行阅读。他五岁开始学习法语,六岁时就听法语女教师朗读《悲惨世界》、《基督山伯爵》和《八十天环游地球》等法国名著。早期优越的家庭教育环境使纳博科夫从小学起就鹤立鸡群,他的俄文作业里不时地夹杂英文和法文,这让老师非常头痛,他们甚至认为纳博科夫太喜欢表现自己,殊不知这是小纳博科夫脑海中自然闪现出来的。纳博科夫从小喜爱文学,年纪轻轻即以诗才见著,十五岁就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十八岁出版了第二本,此后数十年雅咏不辍,这解释了何以他最朴实的散文段落里仍洋溢着浓郁而飘逸的诗意。一九一九年俄国十月革命后,纳博科夫随全家流亡伦敦,靠母亲变卖首饰和奖学金,进入剑桥三一学院修读斯拉夫语和罗曼语,并深入研究欧美先锋派爱伦•坡、乔伊斯、普鲁斯特等作家的作品。毕业后纳博科夫没有留在英国,而是去了德国柏林,德国在十月革命后成了俄国移民中心,这里出版的俄文书比俄罗斯本土出版的还多,这对当时一心想成为俄语作家的纳博科夫来说,无疑是一个很大的诱惑。

  一九二五年,纳博科夫在柏林俄国侨民举办的一次慈善舞会上结识了犹太血统的女子维拉•斯洛宁。维拉身材瘦削匀称,光艳照人,生性幽默,思维敏捷,她与纳博科夫很快坠入爱河。嫁给纳博科夫后,维拉任劳任怨地充当了他生活中的多重角色:妻子、速记、编辑、翻译、司机。一九三四年,她为纳博科夫家族添了一位继承人——儿子德米特里。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纳博科夫的作品随着西方一大批烙有“现代派”、“现代主义”印迹的作品一起来到了中国。翻译家梅绍武先生是国内纳博科夫研究领域的开拓者。他率先翻译出版了《普宁》,纳博科夫:《普宁》,梅少武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1。一九八九年,国内突然掀起了“洛丽塔飓风”,仅此年国内至少出现了十一个《洛丽塔》的译本。一九九七至一九九八年间,时代文艺出版社在“巨匠丛书”中推出《纳博科夫小说全集》,这部集子包括十二部长篇小说、一部短篇小说集、《固执己见——纳博科夫访谈录》和《说吧,记忆:纳博科夫自传》。《纳博科夫小说全集》只收入纳博科夫十七部长篇小说中的十二部,侧重纳博科夫的早期作品,后期的重要作品如《阿达》、《瞧,那些小丑!》都没能收录。上海译文出版社于二〇〇六年推出了纳博科夫的几部其他作品,如《黑暗中的笑声》、《绝望》、《斩首之邀》。

  国内文学评论界对纳博科夫作品的探讨大多集中在《洛丽塔》、《普宁》、《微暗的火》和另外几部短篇小说上,对于其他重要的作品如《斩首的邀请》、《阿达》、《瞧,这些小丑!》等小说几乎尚未触及。鲜为人知的是,一九七五年,纳博科夫在着手创作一部名为《劳拉的原型》的小说。在纳博科夫生命中的最后几个月里,他仍在病榻上作最后的努力,但最终这部作品没能写完。纳博科夫弥留之际曾一再指示其妻子毁掉这部未完成的手稿,然而他的妻子却将手稿锁进了瑞士银行的保险箱。Vladimir Nabokov, The Original of Laura: (Dying is Fun) a Novel in Fragments, UK: Penguin Modern Classics, 2009.p.x.二〇〇九年九月,英国企鹅出版社终于将这部人们翘望已久的遗作以《劳拉的原型:(死亡是有趣的)碎片小说》为标题出版。与此同时,美国兰登书屋旗下的克诺夫出版集团以《劳拉的原型》(The Original of Laura)为标题出版。

  2. 作为“元小说”的《劳拉的原型》

  “元小说”的英文“metafiction”由前缀“meta”加小说“fiction”组成。在希腊文中,“元”(meta)是作为前缀使用的,表示一种次序,因而也就带有表示结束、归纳、总结的意思。

  “元小说”这个小说叙事学研究术语,是由美国后现代派作家威廉•加斯一九七〇年正式提出的,但作为一种叙述技巧,“元小说”很早就用于不同历史时期的各种叙事作品中,比如,在流传于中东和南亚的民间故事集《一千零一夜》、欧洲最早的小说作品《十日谈》、英国古典作品《坎特伯雷故事集》中,这种有意在故事创作过程中揭示作者构思原始框架的技巧就已初见端倪。另外,《堂吉诃德》、《呼啸山庄》、《寒冬夜行人》等近代传世佳作也无不带有这种叙事结构的痕迹。加斯的“元小说”理论对于这一文学形式真正成为西方占主要地位的小说形态起了重要推动作用。一九八四年,约翰•巴思又将这种叙事策略解释为“故事中套着故事的故事”。

  从结构上分析,带有“元小说”特征的早期叙述作品可定义为 “故事中的故事”。但当代西方“元小说”作品不像现实主义或者现代主义那样关注文本虚构与现实世界的关系,而是充分借助现代语言学和哲学思潮理论,使作者思想和文本结构得到进一步深化,也由此推动了“元小说”理论研究的发展。纳博科夫正是美国“元小说”创作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特别关注“天才的个体与结构的问题”(参见《文学讲稿》,纳博科夫著,申慧辉等译,上海三联书店二〇〇五年版。)“天才的个体”指的是那些具有强烈文学创新意识和自我意识的作家们,而“结构”则是纳博科夫本人一直都极为强调的文学形式的一部分,因为对结构框架的关注是元小说作家们遵循的一大创作基本原则。

  《劳拉的原型》也是一部结构非常独特的“元小说”,表面上讲述的是有关菲利普•王尔德与他的妻子弗洛拉之间不幸的婚姻故事,但小说的深层次主题是男主人公的自我泯灭过程。为了帮助读者理清《劳拉的原型》的基本故事结构,译者试图对该小说“神秘的文学结构”进行一次“侦查”。“我的课程是对神秘的文学结构的一种侦查”,出自《文学讲稿》纳博科夫本人对全部讲稿的题记。

  男主人公菲利普•王尔德是“一名出色的神经病学家,一个颇负盛名的演讲者,一位拥有足够财产可以生活优渥的绅士”。他“可谓应有尽有,就是长相寒碜了点儿”。他娶了一位年轻美貌的妻子,即女主人公弗洛拉。弗洛拉出生于艺术世家。祖父列夫•林德是一位画家,一九二〇年他携妻子艾娃和儿子亚当从莫斯科移民到纽约,但到了美国他相当失意,他的“一批油画令人悲伤地被运回了莫斯科,另一些则郁闷地被置于租来的公寓里,等着在阁楼上展出,或是被偷偷运到集市上贱卖掉”。他的儿子亚当•林德比他成功,三十岁时就已成为时尚摄影师, 并娶了一位名叫“兰斯卡雅”的芭蕾舞演员。在某种意义上,兰斯卡雅也是这部绯闻小说的主角,她有众多情人,而弗洛拉可能是其合法父亲亚当的女儿。弗洛拉出生三年后,父亲亚当成了同性恋者,他才发现自己爱恋的那个小伙子掐死了另一个他更爱的小伙子。亚当•林德喜欢特技摄影,在蒙特卡罗旅馆自拍他开枪自杀镜头的同时,他妻子的演出大获成功。兰斯卡雅带着女儿弗洛拉、一位英语家庭教师、一位俄国保姆,还有一个四海为家的情人,先在巴黎安顿下来,随后又搬到了佛罗伦萨,在伦敦小住一段时间后,又回到法国。她记不起自己的父亲了,也很讨厌她的母亲。接近四十岁时,兰斯卡雅被迫放弃芭蕾舞,跑到巴黎一所算不上一流的学校去教授舞蹈课程,随后嫁给了休伯特•赫•休伯特。

  弗洛拉的出场与洛丽塔很相似:“她常常独自与休伯特先生待在屋子里,休伯特总在她身边转悠,嘴里还哼着单调的曲儿,多多少少有些迷惑着她,并且用黏乎乎的某种无形的东西越来越紧地围困住她……”与《洛丽塔》中的亨伯特不一样的是,休伯特曾有个和弗洛拉一样漂亮的女儿,名叫黛西。她们都长着比深蓝色鸢尾花更蓝的眼睫毛,都长着黄棕色或者说帕洛米诺马淡褐色的光滑如丝的头发,可怜的黛西在一条乡间小路上被一辆倒车的卡车碾死了,黛西的母亲也死于伤心过度。休伯特把对自己女儿的爱转移到弗洛拉身上,他愿意娶兰斯卡雅为妻,也因为她酷似他亡妻年轻时的明星样子。休伯特与这对母女过了几年幸福生活后,突然中风死在旅馆电梯里。几年后,弗洛拉嫁给了功成名就的菲利普•王尔德。

  年轻的弗洛拉与年长的王尔德之间并无爱情可言,故屡屡背叛王尔德。“她到我灰暗的房间里来的次数超出每个月一次时(这是自我步入六十岁后她光顾我房间的平均频率),我就能知道她在欺骗我,她又交上了新男友。”在以王尔德和弗洛拉婚后矛盾、弗洛拉婚外情为主线的故事后面,即产生了两个“元小说”。

  小说开篇即明示,弗洛拉的丈夫也可以算得上是一位作家,他正忙于完成一份神秘手稿,这就是第一个“元小说”:“哦,不,要知道那份书稿可不是为了挣钱草率写就的小说,而是一位疯狂的神经病学家的遗作,类似那部电影中的某种‘有毒作品’。它已耗费了他多年心血,并且还将继续耗费下去,当然,这事绝对是个秘密。”这部作家不肯轻易示人的呕心沥血之作是什么样子,我们只有在读完第六章之后才能得到答案。从第一百二十八页至一百七十四页的内容中,我们可以看到那部神秘手稿的片段,作者以第一人称的方式讲述了自己如何饱受病痛折磨、如何在浴室里试图以意念自我消解,将自己痛苦的肉身自脚趾起一点一点剥离的心理过程,其表现手法与大学精神科教授所做的心理实验记录颇为相似:“一个人在自己身上做实验,以求找到一种最痛快的死亡方式时,显然不能将自己的身体付之一炬,也不能抽干体内血液,或采取其他极端手段。原因很简单,这些方式都是单向治疗:毁坏的器官再无复生的可能。”

  菲利普•王尔德之所以要娶弗洛拉,是因为弗洛拉的美貌酷似他年轻时在高中舞会上无望地追求过的奥罗拉•李。渴望圆自己的初恋梦,换来的却是风流成性的妻子对他的多次背叛,这就构成了故事中的某些“隐密”情节,由此产生了第二个“元小说”。该小说的作者叫伊凡•沃恩,此人的真实姓名为“诺维奇”,他是一个波兰艺术家,是弗洛拉的众多情人之一。伊凡•沃恩为他的小说取名《我的劳拉》,“小说《我的劳拉》的创作开始于这段恋情刚结束不久,完成于一年以后,脱稿三个月后出版”。诺维奇还将《我的劳拉》邮寄给了王尔德,王尔德立刻意识到这本小说事实上是关于诺维奇与自己的妻子弗洛拉的,“书中的‘我’是一位神经过敏、优柔寡断的作家,他对他的情人的刻画足以毁灭她……”,而王尔德“在书中被悲悯地描写为一个传统型的‘伟大科学家’……被命名为‘菲里多•索瓦吉’”,小说描述了“我”与劳拉的恋情,由于机缘巧合,“我”与劳拉的恋情最后无果而终,劳拉最终与一位老派科学家菲里多•索瓦吉结为夫妇。无论是从细节描写,还是从整体结构来看,小说《我的劳拉》都与弗洛拉的感情、婚姻经历极为接近,甚至可以说除了人物姓名有所改变之外,小说根本就是弗洛拉本人经历的精确翻版。至此,纳博科夫终于向读者揭开谜底:弗洛拉即《我的劳拉》中女主角的原型。

  可以推断,《我的劳拉》的作者对弗洛拉抛弃自己与王尔德结婚不能释怀,因此将两人的风流韵事以及弗洛拉并不幸福的婚姻演绎成了一部畅销书。年老体衰的王尔德对自己在小说中被传神地刻画愤恨有加,这一定程度上推动了他通过转入自己的创作来逃避现实。在此过程中,他想起了自己无望地追求过的初恋情人,于是,他们“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公园相遇了,她用夸张的热情称赞公园的漂亮——如诗似画的树木,繁花似锦的草场——公园僻静处有一幢兼具绘画与音乐的古老‘圆形建筑’。……她满怀狂热而可怕的虔诚,全然不顾我带着明亮的微笑与愉悦的神情对她出言不逊,大加嘲弄”。更令人悲哀的是,王尔德五十年后在她的身上看到的,只有“涂满口红的小嘴,冷峻的目光,细想起来 ,酷似我任性的妻子弗洛拉那公认的嘴巴和眼睛”。实际上,遭妻子多次背叛的王尔德,与遭情人无情摒弃的诺维奇,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对自己深刻而残酷的心理刻画,形成一种对小说虚构的挑战。

  在《我的劳拉》书上的简介中,该小说被描述为“一本永远丢失了人名表的真人真事小说”。原文roman  clef为法语,英语可解释为“novel with a key”,即“真人真事小说”——把真实的人、地方或事件隐匿在小说中的长篇小说。其中的法文“clef” 英语意为“key”,此处指小说后供读者查阅作品人物的人名表。纳博科夫无异于在告诉读者: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爱情小说或婚外情故事,更非一个老男人与年轻女性之间的情感纠葛。作者依然在竭尽全力探索小说的创作艺术,因此,这是一部结构非同寻常的“元小说”。我们来看纳博科夫对这位艺术家情敌创作的“元小说”的评价:“静态观之——如果可以这么表述的话——他的刻画是忠实可靠的。用毛巾擦腹股沟时,她有意将嘴巴张开;用鼻子闻一朵没有香味的玫瑰时,她刻意闭上双眼;她这些惯常的小把戏被他刻画得绝对忠实于原型,就像作者那惜字如金的散文体,丰富的形容词被修剪得十分精炼。”就连菲利普•王尔德也不得不承认“它是一本让人气得发疯的杰作”。

  普通读者很难在通读《劳拉的原型》一遍后即理解其大体篇章结构,因为纳博科夫一直期待的就是读者与作者进行合作、通过反复对照阅读之后再自行在头脑中构成故事的框架结构。参见《微暗的火》,第363页。纳博科夫著,梅绍武译,上海译文出版社二〇〇八年一月版。本书译者在上文中提出的对于整篇小说结构的理解只是一个初步的研究结果,希望不会越俎代庖妨碍读者对小说进行更深刻精准的解读,因为正如纳博科夫本人所说,“文学,真正的文学,并不能像某种也许对心脏或头脑——灵魂之胃有益的药剂那样让人一口囫囵吞下。文学应该给拿来掰碎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你才会在手掌间闻到它那可爱的味道,把它放在嘴里津津有味地细细咀嚼;于是,也只有在这时,它那稀有的香味才会真正被有价值地品尝到,它那碎片也就会在你的头脑中重新组合起来,显露出一个统一体,而你对那种美也已经付出不少自己的精力。”转引自《微暗的火》第365页。纳博科夫著,梅绍武译,上海译文出版社二〇〇八年一月版。

  文学作品中的“爱情、生命与死亡”等主题固然具有永恒魅力,但对纳博科夫的文学创作来说,艺术才是作家的生命。如果纳博科夫临终前完成了对《劳拉的原型》卡片的后期整理创作,他会怎样安排将王尔德和弗洛拉之间的故事,与这个故事中的另外两条线索串通起来;他又会怎样让王尔德和弗洛拉之间的故事终结于另外两个故事的开始与结束,这也许就是纳博科夫对“元小说”的构架:让王尔德和弗洛拉这对不幸的夫妻一个在自己的精神意念中死亡,另一个在其情人的文字创作中疯狂地死亡。由此,纳博科夫使小说故事的终结,与小说人物的终结和小说意义的终结形成一体。作者临终前似乎要告诉读者两件事:他是怎样通过创作小说来建构自己的小说观的,世上再也没有小说由纳博科夫创作了; “元小说”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小说创作,它摆脱了一切现实束缚,而他所构建的“元小说”就是最精彩最独特的文学作品。

  3. 未尽之言

  二〇〇九年五月二十五日,我拿到了《劳拉的原型》的电子版,据说该书的英文版尚未正式出版。多年的文学作品翻译经验告诉我,合格的翻译者必须是该作家研究者。于是,二〇〇九年的整个夏天,我都在阅读纳博科夫的代表作品及一些相关著作,包括译林出版社出版的《洛丽塔》、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的《文学讲稿》、花城出版社出版的《说吧,记忆》等等;我还阅读了《纳博科夫研究及翻译述评》、《纳博科夫的文学人生蝴蝶梦》、《论纳博科夫的时间观》、《元小说的背景和特征》等相关论文。这些研究资料为我理解纳博科夫的文学思想、力求准确地阐释《劳拉的原型》提供了必要的参考价值,也为我的译文注释提供了宝贵信息。

  《劳拉的原型》的翻译直到二〇〇九年十月才正式动笔,此时距离合同的交稿日期只剩一个月了。当时我正给硕士研究生开设“英语文学翻译理论与实践”这门课,我便将《劳拉的原型》的翻译引入课堂翻译实例讨论。翻译一个伟大作家的作品,就是进入他的文学思想、阐释他的人生态度。《劳拉的原型》是纳博科夫的未竟之作,在很多情况下,作者的思维有如断线的风筝,译者只能在语言的蛛丝马迹中揣摩和推测意义的痕迹。我和我的研究生们常常为一张卡片的内容苦思冥想,通过电子邮件反复商榷。在此我要特别提及胡建鹏、张其亮、李建英、虞春燕和陈哲等同学,还有我的博士研究生史永红的热心参与和帮助。他(她)们用年轻智慧的火花为我的译文增添了光彩。在翻译过程中,我数次被彻底难倒,深感绝望时,上海九久读书人的版权经理白丽雅(Patrizia)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白丽雅懂六种语言,对纳博科夫的文本自然有她独到的理解。她的耐心鼓励和无私帮助让我克服了种种沮丧情绪和语言难关。此刻的我,正独自坐在哈佛大学著名的怀德纳图书馆,打开电子信箱,找出我和她的三个多月的来往邮件,心里充满了感激。

  虽然《劳拉的原型》是一本并不厚实的碎片小说,我却前后投入了整整一年时间。对于文学翻译,我从不求金钱回报,但求问心无愧。一位西方评论家说,阅读纳博科夫的作品时,头一遍如坠入五里雾中,第二遍略见端倪,理出些头绪,第三遍方茅塞顿开,发现阳光灿烂无比。纳博科夫的文学创作对语言的内涵是一种挑战,翻译纳博科夫的作品更是对文学翻译的一种极致挑战。我在翻译《劳拉的原型》时始终在努力做到通过展现原作者的模拟美学思想,通过创作性译文来激活原文,同时也期待更多的读者和译者,用其智慧的译文使纳博科夫的美学语言更富有生命力。

  谭惠娟定稿于美国哈佛大学

  二〇一〇年六月十三日

  《劳拉的原型》读后感(八):切肤之痛、麻木欢愉和未尽之言(璃人泪/文)

  璃人泪/文

  若不是冲着纳博科夫,我不会去看这本书,然而读的时候,无处不在的老纳的印记却总是困扰着我,那么多似曾相识的情节编排、名称和暗喻,真怕我会陷入另一个故事情节中,无法诠释清楚这本书本来的意思。书里有原作卡片及卡片上内容的打印版,译文部分只占了四分之一篇幅,至多两个小时就可以翻完这本有点分量的小说,以我对老纳的了解,两个小时够了,但它毕竟和作者其他作品不同,不仅仅因为它未完成,本身的架构也很特别,再加上精神分析,真要将它完全理清,看两三遍也不算多。

  读了译后记仍觉意犹未尽,于是上网去搜别人写的文章,褒贬不一莫衷一是。老纳的文章毁誉参半是常态,个人理解不同,喜欢和不喜欢的人本身也无法达成共识, 这部作品的评论多集中在德米特里究竟该尊重父亲的遗愿还是坚持出版这部作品,同时引申出这部作品究竟是会有遗珠之憾的杰作还是毁了老纳声誉的败笔。看完各 家之言,我愈发混乱了,没有答案,完全没有。还记得从前语文考试的阅读分析,都有几个得分点,即便是开放题和小作文也有一个基本导向。求新求奇的反传统创 新也能博高分,却得有相当翔实的论述和缜密的逻辑,其根本还是要找准一个切入点。用这个方法去品读《劳拉的原型》存在一个很大的问题,无论是去肯定它也 好,否定它也罢,都很难找到一个切入点,可以言之凿凿地剖析它。后记称之为“元小说”,但它又明显没有《十日谈》这类元小说明朗的结构,它是作者的未尽之 作,我们无缘得窥全貌,只能揣测作者的想法,从零碎的卡片中去寻找线索,拼凑出它的完整形态,所以千人一面也是必然,不同分析、不同侧重点自然会得出截然 不同的答案。

  走出对老纳的个人崇拜来读这部作品,克服被洛丽塔式的场景引入歧途的可能,假想这是一部凡人手稿,我们读到了什么?王尔德自我消亡的过程恰似一份详尽的精 神分析报告,刻画了我们的主观意志是如何支配着我们的身体,肉体的疼痛在似梦非梦的臆想中幻灭,如醉酒般的欢愉让人信服这正是源自内心的声音,低沉暧昧。 他的处境并不好,年轻貌美的妻子当然不是爱上他老迈的身体才和他在一起的,一本《我的劳拉》又撕扯着他残存的自尊。他的意念支撑着他去记录一份消亡的报 告,他试图挖掘出一份愉悦,让她想起他的时候不全是轻蔑和嫌恶,让他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消失,留给这世界一颗挣扎过却趋于平和的大脑。弗洛拉毕竟不是洛丽 塔,在她故作性感的刻意背后也该有她的内心剖析。或许猜测是多余的,一如只有八十回的《红楼梦》才是现存最佳版本。

  ——辛卯年读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劳拉的原型》

  出处:九久社区 http://club.99read.com/comment/replyComment.aspx?cmtid=12936562

  《劳拉的原型》读后感(九):于时代的罅隙间痛并快乐着

  人之将去,其形也衰。一九七五至一九七七年,我们从彼时的纳博科夫肌肉松弛、老态龙钟的模样,再难想象当年写作《洛丽塔》时脑袋光溜、聪明绝顶、目光如炬、戴着拳击手套,虎虎有生气的那个作者了。这两年时光,缠绵病榻的纳博科夫就像是二十年代的马塞尔•普鲁斯特,多少预感到了死亡的来临。他于患病与诊疗的间歇,在一百多张索引卡片上用铅笔写下了《劳拉的原型》的雏形,一方面争分夺秒地与死亡赛跑,呕心沥血,坚持书写,另一面却留下遗嘱,如果在其有生之年不能完成《劳拉的原型》,务必将手稿销毁。纳氏因此留给后人一个卡夫卡氏的谜团,围绕遗嘱也有很多故事可说。且不论这些八卦,原稿付梓出版,即使是残片断章,多少算是满足了全世界铁杆粉丝对于这部纳氏遗作的种种好奇和猜想。

  《劳拉的原型》是部怎样的作品呢?欧美评论家将之定义为“元小说”,其实更简单更不学术的说法,是如俄罗斯套娃式的故事套故事的叙事艺术。就《劳拉的原型》而言,至少包含了三层叙述:作者纳博科夫的叙述;主人公亦即弗洛拉的丈夫菲利普•王尔德的叙述;弗洛拉过去某个情人,一个署名“伊凡•沃恩”、真实姓名叫“诺维奇”(这真是“真实姓名”吗?请切记纳氏的狡黠)的波兰艺术家的叙述。纳博科夫的叙述采取全知视角,并在某种程度上与“伊凡•沃恩”的视角相互“勾结”。因之,主人公王尔德尽管被尽量待之以客观公正的态度,却时不时遭遇纳博科夫对“弗洛伊德之流”的心理学家一贯抱持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偏见——一个敦厚的男人、顾家的丈夫、理智的学者、不无艺术天分的作家,却因其从事的职业,而年老,肥胖,木讷,内向,不可爱,常常因妻子的红杏出墙而长吁短叹,因肉身的疾痛而黯然神伤,因小小的神经质而陷入“删除”自身的意淫快感——通常,多重视角的运用,除艺术目的外,尚有作者难为人言且又急欲代言的用心。在本书中,非常意外的,作为作家而不是心理学家,王尔德获得了作者本人某种程度的同情。

  经常,纳博科夫刻画这类人类中颇具天赋特别是艺术气的“小才”;也经常,让他们深陷令之左右难堪的境地,从大的方面说,比如国破家亡、流徙天涯,从小的方面说,比如惊世骇俗的嗜好,或者难为人道的怪癖;还经常,让他们选择做男性,在纳氏的辞典里,光彩熠熠的女性形象照例只能做陪衬绿叶的花瓶,似乎唯有男性,才具备上帝赐予的因灵肉而生的精神博弈。而纳博科夫对他们,总是极尽戏谑、调侃之能事,随心所欲地揶揄、玩转他们的喜怒哀乐,在人物与其寓居其中的时代和环境之间,跳起一段掺杂了痛与快乐的轻快舞步(同时,也把一些道德的、伦理的教条轻轻撇在一边)。但在《劳拉的原型》中,纳氏举重若轻的招牌舞步开始滞涩、沉重,作者显然对他的主人公产生了某种认同,其痛与喜,哀与思,无一不是老迈的纳博科夫心中漾起的层层涟漪。除去被漂亮的妻子戴了绿帽(实际生活中则相反),王尔德“秘密的,耗费多年,可不是为了挣钱草率写成”的小说,亦即《劳拉的原型》中的第二个叙述层次,不正是浸润了纳博科夫临终“隐秘快感”、说不定就是他“与死亡协商”的身心体验吗?我们看到王尔德一如既往地经历着纳博科夫诸多小说主人公们从天堂到地狱的精神之旅,体尝为人从脚趾头上的鸡眼到大脑神经末梢的苦痛刺激,作为某种意义上的“鸵鸟”战术,享受着天堂式的甜蜜的自虐乐趣,只是这一回,虚构让位给了贴心贴肉,小说家写下了实心的一笔:“自动消解的死亡方式能给人带来已知的最大快乐”,当然,死亡除外:“除非一些可怕的伤口或疼痛也来凑热闹加入快乐的护柩者行列。”

  今天读来,《劳拉的原型》与其说是一部未经精心打磨的艺术品,倒更像是纳博科夫一生创作的总结。作者就如一个获得了某项终身成就奖的演员或导演,面对观众,声情并茂地回忆一些人,感谢一些人,并且衷心地说自己好歹做得还不坏。在《劳拉的原型》中,纳氏过往小说中的情节如跑马灯般一一闪回:从俄国流亡至美国的家庭,寄人篱下的法语女教师,觊觎美少年的怪蜀黍,渴望在小女孩腿上摸一把的色老头,不乏艺术气质的二流舞蹈家,遭人挖苦的弗洛伊德学派,博人欢心的国际象棋,镂刻蝴蝶的中国扇子……其间幽灵彳亍,鬼魅横行,而纳博科夫依然孜孜不倦地挑战着虚拟与现实的边界——在《洛丽塔》中,他用精神病例的方式包装了永恒的人类狂想;在《微暗的火》中,他消弭了故事与真实的巨大鸿沟。而在这部谢幕之作中,他创造了书中书的叙事模式,再度复活了那令其艺术激情勃发的大战前的黄金岁月。尽管这一叙事手法并不新颖(或者有其新颖处但纳氏未及向读者传达),但作者本人却借助主人公“删除自身”以享受“死亡是欢愉”的体验,遁入其中,向死而生,于此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不朽。

  于是掩卷之际,我们也总算可以说,纳博科夫,嗯,写得还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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