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
黑蓝怪谈实验小组
“一幕” 系列
/
男婴的长相
陈树泳
川端康成在《名人》里,写到与本因坊秀哉对弈的大竹七段,大竹七段有一个男婴。由于与秀哉的这一盘围棋对弈的时间有几个月长,中间又因秀哉的身体状况不好而中断,中间还换了几次旅馆,过着封闭式的生活,令大竹七段感到痛苦。表面上看,这一盘棋是两位棋手划时代意义的对决,但由于不是在专门的比赛场馆进行,双方的家人又一直陪同左右,所以在紧张的周旋与调停中,多了一种家庭生活的人情味。其中几次,川端康成写到了大竹七段的夫人怀里抱着的男婴。小说里写到,要看大竹七段的精神气魄,就看这个漂亮的男婴。还写到,这个男婴简直是桃太郎的化身。
/
桃太郎是谁?我搜索了一下图片,大多是卡通形象(有的还很蠢很丑),感觉上有点类似中国的哪吒这类神话人物。记忆里小时候看过一部日本的仙怪录像带,里面似乎就有个桃太郎,山村里的一对老夫妇,捡到了一个男婴,其乐融融地将他抚养成一个有神力的少年。不知道我的记忆有没有出错,是否跟另一部讲“十二生肖”的电影搞混了?我没有进一步去探究线索,关于桃太郎的历史和传说不是我关心的重点,我感兴趣的是“桃”这个字。
/
用“桃”来形容一个男婴或者一个男孩,实在是太可爱了,不仅因为桃的白里透红的颜色和它淡雅的香气、仙气,还因为桃有纤纤桃毛,让人觉得这是一种会呼吸的水果。油桃那是另外一回事了,用油桃去形容一个男婴太露骨了,也有点滑稽。今天想起桃太郎,是在朋友圈里又一次看到尼娜发的她次子的照片。有一次我看到了这个婴儿的照片,拿给身旁的园园看,说这个孩子长得真好,真像一颗桃子啊。发出这种感叹,一方面也因为朋友圈里常常出现小孩的照片,但很难遇到一个真的可爱的。如果我有一个孩子要出生,我最期待的可能就是这个孩子的长相,感觉如果长相不好,简直是白生了——这是生孩子最大的冒险之一。
/
我见过我父亲十七八岁时候的一张照片,是那种带花边的小小一寸黑白相片,不是现在这种四边都裁剪成直线的证件照。照片上的父亲长相秀气,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不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我很难想起我父亲曾经也是一个年轻人。这就像是一份证据,比猜测和想象要严重得多,可是这种“不可思议”的感受,并不单纯来自我父亲的长相,而是我由此想到,现在没有人关心他的长相。祖母以前肯定是关心我父亲的长相的,母亲也会关心他的长相,但是现在,几乎不可能还把注意力放在长相这件事上,除了说他越来越老之外,不会再去说他的眼睛眉毛,也不会去说他的下巴嘴角,长相慢慢地成了一个没有细节的、笼统而不值得一提的话题了——就像望子成龙或恨铁不成钢,到最后成了一声悲息,变成朴素地盼望健康和平安。
/
而对一个男婴来说,他的生命还远远没有展开,你除了对他看了又看,对他的长相进行观察欣赏之外,还能通过什么途径参与到他的生命中去呢?对于一个男婴来说情况是这样,对于一个成年人的长相的欣赏,也暗示着想要发生更深的交集而找不到途径的遗憾。在《名人》中,川端康成写到了吴清源,他这样写:“他(吴清源)身穿藏青底白碎花纹的筒袖和服,手指修长,脖颈白皙,使人感到他具有高贵少女的睿智和哀愁,如今又加上年轻僧人般的高贵品格。从耳朵到脸形,都是一副高贵相。过去从未有人给我留下过这样鲜明的天才印象。”——这几句看了真让人感到遗憾,“我”无法靠近和谈论棋艺上的天才,只能去谈论我也有的事物,就是相貌,只能谈论他的相貌,去感受“我”与他之间的距离。我记得川端康成在《名人》里面还写到,过了十几年后,大竹七段的夫人遇到“我”,想起了多年前的事情,对身边的儿子说,当年你还是个婴儿时,叔叔总是夸你。川端康成没有进一步提到这个十几岁的男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男孩后来变了,变得连让人写上一笔的兴趣都失去了。
▼
heilan8
▲
(想加入黑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