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借你的身体用用么?
图/Carolyn Gan
我可以借你的身体用用么?
一
可以借你的身体用用么?
当陈文泽把头挂在上吊绳上,正要踢翻脚下的板凳时,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女鬼撇了一眼陈文泽干瘦的身材,不耐烦:反正你也不想活了,我又恰好没活够,就让我附身一下么
文弱书生陈文泽吓得颤颤巍巍说不出
陈文泽脚下一滑,直接摔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就是第二天了,呲着獠牙的女鬼正双手托腮满眼星星地望向他
陈文泽不答应,女鬼就跟着他
陈文泽喝水,她就映在茶杯里;陈文泽写字,翻开砚台就看见她在墨里吐泡泡,陈文泽睡觉,她碎碎念一整晚还不带重样的
终于陈文泽跪地求饶:上,我让你上还不行么?
女鬼嘻嘻笑,从身后扯出一半丈长的字条,密密麻麻写得全是愿望,看得陈文泽后脊梁一阵发麻
她在人间活得时间太短,未曾见过的世面太多这头一项,便是想逛逛男澡堂
有多少年没有呼吸到这样清新的空气了呢,被女鬼附身的陈文泽长长吸了口气,这,是活着的味道啊!
只能躲在意识里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躯体被女鬼操控的陈文泽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窜上心头果然不负他期望,憋了多少年的女鬼一放出来,街上闻到小贩烤鱼的香味就走不动道,看见各式各样的小饰品就摸来摸去不肯走,好不容易进了澡堂子泡在热水里都激动得想吟诗两首,差点被人架着抬出去,才勉强安静一会
陈文泽有点不想要这具躯体了,再没脸见人了,不高兴地在思绪的角落里画圈圈
喂,你为什么想死啊?澡堂里热气氤氲,女鬼离世多年,再没享受过这样温暖的水流,整只鬼都跟着放松下来
我不叫喂,我有名字的好么角落里的陈文泽极不情愿地转过身,跟女鬼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陈文泽本是县城里的一个落魄书生,父母早亡,奶奶含辛茹苦把他养大,他一心想长大了报答奶奶,奈何奶奶也病逝了此后他一直寄居姨母家里,日日奚落他一事无成,动辄又打又骂,好不容易学有小成,乡邻见他可怜,凑了盘缠让他上京赶考,却在进京路上被贼人盗走他不想再回去寄人篱下了,又不知该去哪,天大地大,无处是家,还不如一死了之
若是奶奶还在就好了,我还有个家想起那个能用最简单的青菜就能做出各种各样美味晚餐的老人,陈文泽叹了口气
这一番话听得女鬼牙根发痒:你这小书生,老娘生下来不过两三个月就与母亲分离,好不容易成年了又被恶人打断条手,都没寻死,不就是十几两银子么,我给你就是,你拿了这钱你的命便是我的,不许再提什么死不死的
说罢披衣而起,拿着陈文泽仅剩的五个铜板就进了隔壁赌馆
她的话陈文泽完全没放在心上,继续蹲在角落里画圈圈,想要赚到十几两银子哪有那么容易,况且还是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女鬼
没过多久女鬼就把白花花的银子倒在陈文泽面前时,得意洋洋地把玩着银子:本姑娘还没去过京城呢,你就随本姑娘走走吧
二
女鬼名叫小茹,平日里寄居在一把伞上,被陈文泽背在身后,高兴时就出来附陈文泽的身上京赶考的路上,一人一鬼也慢慢从不打不相识变得有了些许默契
在尚书省报到完毕时太阳已经西垂了,终于找到一间酒楼歇脚,陈文泽将手中的伞放在一旁,就翻起随身带的书来
哎呀,这京城的太阳都比小地方的晒得舒服啊,西斜的阳光晒在伞上,里面的小茹伸了个懒腰她和书里写的那些畏光冷清的女鬼不一样,不仅喜欢晒太阳,还热衷看热闹,简直和无聊老太太有得一拼
愣神的工夫,几个人呼呼喝喝进了酒楼,吩咐小二把最好的菜都上一份,便开始谈天说地
言语中听闻几个人也是本次科举的考生,家在京城或是祖上数代为官,或是家境殷实,个个衣装阔绰,更有一男子靴底边嵌了一圈宝玉,走起路来直晃得人睁不开眼众人对本届科考的题目猜测纷纷,交换着自己得知的内幕消息,玉靴男嘿嘿一笑,似是成竹在胸,引得众人一番好奇,再三催促男子才故作神秘地透露他将是郡主驸马,此次科举必定高中
我要吃糖醋里脊葱烧鲫鱼恩,再来个牛肉羹!小茹早已经迫不及待
陈文泽摸了摸总是在口袋里叮当乱响所剩无几的盘缠,放下菜单:老板,阳春面一碗
女鬼躲在伞里不停叽叽喳喳,吵得陈文泽心烦意乱,一碟碟美味佳肴纷纷端上了隔壁的桌子,夹起的阳春面却怎么也送不到口中一阵急风吹过,桌边原本就破旧不堪的书被吹散了书页,陈文泽连忙追着拾起,却被一只靴子踏住了最后一页,那是一只宝玉镶边的靴子,靴子的主人似乎注意到了陈文泽的存在,靴尖重重碾了碾才抬起,轻笑:看再多书又有什么用,种地人的孩子注定是要回去种地的
陈文泽始终没勇气抬头看那人的脸,亦没有勇气反驳,轻轻的几个字将他本就脆弱的希冀轻松地敲得粉碎
读那些破书有什么用?姨母总是这样奚落他,想起那段痛苦的时光,陈文泽默默退回到桌边,阳春面已经凉透了,和着泪水一同囫囵吞进了肚里
什么,你说你不考了?小茹差点弹起来
陈文泽大字型倒在床上:他说得对,寒窗苦读有什么用,我素日一事无成,本就不想来了,何必自取其辱呢?
你试都没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小茹恨铁不成钢
奈何陈文泽说完便蒙头大睡,任凭小茹在旁边怎么叫喊都没有反应,小茹气得咬牙切齿,说走就走,你想得美
就在陈文泽一觉醒来打算收拾包裹回家时,却发现自己正坐在科举的考场上,小茹的声音在他耳边嘻嘻笑着:参加次科举也在我的愿望单里哦,附在你身上走了这么远,我累了,你自己答吧
说罢小茹离开陈文泽的身体躲到伞里睡觉去了,陈文泽虽恼怒非常,却又不好表现,既已坐在考场上,那就破罐破摔吧,管他什么郡主驸马,官宦人家的,索性收拾好心绪答起题来
洋洋洒洒几篇文章写下来,陈文泽内心舒畅了不少,无论结果怎样,他尝试过便不会后悔了想起之前毫无必要的杞人忧天,他决定晚上请小茹好好吃一顿
爆炒羊肉剁椒鲫鱼酱烧牛肉,一路吃下来小茹早已经打着饱嗝走不动路了:哎呀这些大鱼大肉吃得腻了,要是有家里的七彩糕就好了
七彩糕,这名字听起来怎么有些耳熟,但陈文泽一时想不起来什么样子,从街头走到街尾也没有糕点铺卖这个糕点
略微失意的陈文泽停下来才发现,他的伞不见了,逛累了躲起来打瞌睡的小茹还在里面没出来!
就在他原路返回到处寻找到处都不放过的时候,一只娇小的手将伞递了过来:不知公子可是在找这个?
陈文泽将伞接过来,眼前的姑娘眉目如画,不禁红了脸:正正是
姑娘笑起来:我无意中拾到这伞,它有魔力,一路引我至此,终于物归原主
悠悠的声音从伞里传出来,数落着她这个不争气的主人:呆子,也不请小姐喝口茶
三
两人在茶馆谈天说地,竟生出相见恨晚的感觉,夜色已深,姑娘连忙告辞,她是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的,若被爹爹知道了又逃不了好一顿责罚
陈文泽起身相送,却被一个声音叫住:呦,这不是那个书都买不起的穷酸书生么?
虽不认识那张脸,陈文泽却记得他脚上的那双玉边靴,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佯装听不见,起身将姑娘落下的手帕送上去
玉靴男子见他身旁还有一妙龄女子,一时来了兴趣,追上前不小心撞落了陈文泽怀中的伞:姑娘好生俏丽,此次科举本少爷必在三甲之列,姑娘可愿赏脸喝一杯酒?
姑娘本不想理,但听他这样说来了兴致:哦?
伞摔在地上,小茹痛得哎呦一声,陈文泽连忙俯身拾起,玉靴男子却仿佛看不到一样,踏在伞上继续与姑娘谈天说地:我鲁家在这京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姑娘闻言不置可否:你便是鲁家三少啊
小茹在伞里痛得直打滚:我的百年老腰啊,要要要断啦
见小茹吃痛,一股怒火自胸口窜起,揪住衣领将黑靴男子推了个趔趄,把伞抱在怀里:吾皇圣明,名次凭实力,岂能你说怎样就怎样?
鲁少爷奇怪这怂包今日怎么变了性情,桌边兄弟见他吃亏立刻上前围住几人
对方人多势众,陈文泽将姑娘紧紧护在身后,他虽有些惧怕,却不愿再回到以前那个畏首畏尾的样子,若是姑娘落在这些人手里他挺挺胸,装做有恃无恐的样子
对方见恐吓无用,提起板凳就照着陈文泽的头上砸来,陈文泽闭起眼睛,心想自己就算交代在这也算一条好汉了,却听耳边传来笑声:哎呀,好久没打架了啊
说罢小茹跳到了他身上,灵巧地一闪身躲过攻击,夺下板凳将来者打了个头破血流,其他人哪料到他有这样好的身手,纷纷后撤,却被小茹附身的陈文泽一一捉住好好教训了一顿
送了姑娘回家的陈文泽腰酸背痛地躺在客栈的床上,推了推旁边伞里已经睡着的小茹:诶,你说,我们打的那个鲁家少爷好像是个人物,会不会被关进大牢啊?
小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那正好啊,我还没蹲过大牢呢
你刚刚的那个动作真是潇洒!陈文泽想起刚刚一人一鬼一起揍流氓时的场景就觉得痛快
恩
上吊的人那么多,你怎么偏偏选中了我啊?回想起最近一段时间的经历简直就像在做梦
小茹的呼吸渐沉,慢慢化作了轻微的呼噜声
自从遇见你之后我整个人生都好起来了,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啊陈文泽拉了被子盖在那柄伞上,转过身,自己也睡了过去
黑暗中小茹坐在床边端详着睡梦中的陈文泽,她早就从伞里出来了,这呆子竟还替为她盖上了被子
屋子里的烛火还亮着,小茹丢了个法术过去,烛火还在跳动着,最近的法力越来越不够用了啊,连打架这种事情都得附在他身上才行,自己还能陪伴他多久呢,这么呆真是让人不省心
四
陈文泽等啊等,等来的不是官府的传唤,不仅有闯进三甲的喜讯,更有荣王府郡主驸马的赐婚
短短的几个月里,陈文泽飞快地褪去了之前那个愚钝的书生形象
他进了殿试,第一次朝圣,内心慌得要命,小茹为他唱了首跑调的歌加油打气
他被授予了官职,去礼部报道不知该穿什么,说什么,小茹教他如何才不失礼
他从荣王府回来,惊异地发现原来郡主就是那日集市上遇到的那个姑娘,小茹静静地听着,笑而不语
他们搬进了大宅子,却不再像以前那样相依为命,他越来越忙,忙得再也没有时间让她附在身上带她出去玩了
某日回府的路上一个道士拦住了他,具体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清,只记得那道士告诉他有冤鬼缠身万事需加小心,还塞给他一包黄色粉末,叫他洒在女鬼身上便可免除忧患
他看着那包黄色粉末只觉得可笑,小茹怎么会害他,拿起纸包正要丢掉,为什么她偏偏找上你不找别人,那个道士的话闪现在陈文泽的脑海中,转念一想,还是将纸包塞到了抽屉的最里面
猜疑的念头如同一颗小小的种子,一旦栽入人心便会不放过汲取任何一丝营养的机会
这日下朝回府的陈文泽发着脾气,这几日总有人在他背后议论纷纷,前些日子茶馆里痛打鲁三少爷的事不知怎地被人挖了出来,有人说他做事鲁莽成不了大器,有人说他颇有心机,想要攀上荣亲王的高枝才演了这么一出戏
你年纪轻轻封了官又将是郡主驸马,必然会有人暗生妒忌,不必听他们的流言蜚语啊小茹柔声安慰着
若不是你当时闹那一场,我又怎么会落下话柄陈文泽还陷在情绪中,话一出口又觉不妥,连忙收住,轻呼口气,起身出了屋子,罢了罢了,你又不是人,怎么能懂这些
什么东西堵在了小茹喉头,吐不出又咽不下
走到门口时,陈文泽突然转身,再次问出了那个他思索已久的问题: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
阳光逆在他身上,小茹看不清他的脸,这还是那个卑微又怯懦孩子一样地跟她诉说痛打流氓有多欢快的少年吗?
不,现在应该叫他陈大人了
良久,没有得到答复的陈文泽自嘲地笑笑离开了,带着小茹心中的某种希冀一起
从那之后,陈文泽再也没来找过小茹,他为她布置了一间极为奢华的屋子,屋里堆满了各种奇珍异宝,那把伞恭恭敬敬地摆在屋子正中,她可以随时在屋内玩个痛快那包黄色粉末他还是丢掉了,他不会用来对付她,可也不会再亲近她
大婚之日终于到了,陈府张灯结彩,宾客云集,从上到下喜气洋洋,人人皆来贺喜他既是本届状元又成了郡主驸马,一时风头无两,觥筹交错中他红光满面,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直到喝得酩酊大醉的他回到洞房,光彩照人的郡主娇羞地笑称能与他结为夫妻,还要多谢那把被她捡到的伞,不然自己就要嫁给鲁家三少那个无耻流氓了
忙活了一晚上,陈文泽觉得肚子里空空的,仆人端上来一盘花糕,花糕名为米锦,用七种颜色分别染了米粉蒸制成花瓣的形状,再拼在一起,颇为艳丽
郡主拾起一块盘中的米锦:这糕点真好看,像七色彩虹一样
米锦在烛光下晶莹剔透,陈文泽似乎想起了什么,激动地夺过一块米锦塞进嘴里,甜甜糯糯的味道激活了脑海中深藏已久的回忆
奶奶刚蒸好了热气腾腾的糕点端上来,年幼的陈文泽就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拿,嘴里嚷着:七彩糕,七彩糕奶奶笑着告诉他那糕点叫米锦,可他不听,依旧嚷着七彩糕,后来奶奶依了他也跟着一起叫七彩糕,那是他幼年最爱吃的糕点,与奶奶生活的那段时光亦是他人生最欢乐的时光
他想起了那个常常坐在摇椅上晒太阳的老人,想起她曾经跟他说过,她未出嫁时父母唤她作小茹,想起她是那样期盼着他长大,看他考取功名,看他娶妻生子
所以那日从街头到街尾他都没有找到七彩糕,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连同她和那段记忆一起丢在角落里了呢?
一块米锦吃完,陈文泽早已泪流满面,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偏偏是他了
自己感谢了纷至沓来的宾客,怎么却独独没有感谢她他穿着寝衣一路小跑慌里慌张地踹开了那个房间,屋内的装饰依旧那样奢华,他第一次觉得原来这样多华贵的东西堆在一起也可以让人透不过气,如同一个囚笼扣住里面的生命
宽敞的椅子在屋子正中兀自摇着,仿佛那个年迈的老人还坐在那里,等着出去嬉戏的他回来用略带着些稚气的童音问今天吃什么好吃的
他满怀期待地拉过椅子,脑海里蹦出了无数个感人的画面,可是转过脸椅子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跟着赶来的郡主看着跪在地上喃喃自语的他不知何故,那个房间一直都是空的啊
五
石苍磊看着屋里抱着摇椅痛哭流涕的陈文泽,手中的黑伞化作一只黑猫伏在了他的臂弯里,惬意地打着呼噜:哎呀,还是猫形最舒服啦
她已经投胎转世了,再不知这一世的种种,为什么你还要散去半数功力为她子孙改命?
黑猫伸了个懒腰,舔着前爪:我活了也有二百多年了吧,最快乐的日子就是受了伤被她误捡回家里,每天和她一起坐在摇椅上晒太阳的日子
那和你为他改命有什么关系?石苍磊摸不到头脑
你这石头脑袋,跟你讲了也听不懂黑猫不屑地背过身,余光还是偷偷瞄着屋内的情况,若是她还在的话,看着他娶妻生子一定很开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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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作者:Carolyn G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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