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读 | 人间愚行

　　猫河，贪恋于文字与影像中的奇情，如卫星一般无限接近却永不触碰。武志在公交车上被强制给老人让座。他顺从地起身后开始装瘸，瞬间扭转了道德绑架的对象——乘客们用老人的年龄绑架他，现在他则用自己的“残疾”绑架乘客们。公交车一个急停，武志夸张地在过道处摔倒，所有人都沉默了。直到武志踉跄着下车，他站在站台上，目送着公交车远去，车上的人都别过脸去，不敢看他。

　　武志享受着他们的尴尬、愧疚、羞耻……像吸收足了能量，迈开腿，轻快地上路。

　　这是2016年的日本电影《愚行录》的第一幕，这是一部饱受争议的电影，光这一幕，就有无数影评人给出不同的分析，有的甚至深刻到让我怀疑我们看的不是同一部电影。

　　影片改编自贯井德郎的同名小说，我在方所书店见过这本书的台版，封面上就是赫然的质问——“人生为什么会如此艰难？难道是因为无论男人女人都是傻瓜的关系吗？难道是因为我们一辈子都在做蠢事的关系吗？”

　　那一天，我放下了这本书，买了旁边那本根据NHK纪录片集结的《女性贫困》。都是无法带来阅读愉悦感的书，甚至题材都有相似之处，可我却说不出买那本而不买这本的原因。就像影片到最后也没有解释原著的质问，留给了影评人们偌大的发挥空间。

　　影片中，从被害人到嫌疑人，每个人的人生都是那么千疮百孔、劣迹斑斑，似乎都有足够的罪行被屠戮，亦有足够的磨难让人举起屠刀。甚至连武志在公交车上耍的那个小小的把戏，我们都可以为他分析出至少一千种理由。

　　但很有可能，武志自己是不知道的，是一只无形的手在推动他去愚弄那些伪善冷漠之人，他们被武志“愚弄”了，因为他们不知道武志并不残疾。所以，人类最根本的愚蠢可能就是不自知。

　　很多年前，我因为一篇专访去监狱采访过几位囚犯，他们犯的都是重罪，刑期都在二十年以上，但犯罪的理由却微小到可笑。他们最爱说的一句话是“我能怎么办？我只能……”，他们的人生之路如此之窄，摆在他们面前的选项只有犯罪这一条。当时安排我进监狱采访的是我父亲的一位老战友，在监狱做看守工作已有二十余年。送我离开时，他不解地问我：“和他们有什么好聊的？咱正常人干不出那些事儿。”

　　“咱们为什么能长成正常人呢？”我问他。

　　他挠挠头，揶揄过去。大概从那天起，他觉得能问出这种愚蠢问题的我也不太正常了。

　　而我采访的每一个重刑犯，都有着“不正常”的成长经历。如果以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为主角拍摄一部电影，他的童年都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但在当时，提及自己的犯罪动机，没人聊起那些往事。大概是太久远了，远到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早在那一天，他们的人生之路已经窄到别无选择。

　　前几天，因为要听贾樟柯的讲座，我又去了方所。讲座开始前，我在书店里闲逛，看到萨拉·沃特斯的《轻舔丝绒》，我拿给阿九看。她说，你都看过改编的英剧了，肯定不会买。

　　这时，我妈打电话给我，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买书。

　　“有用吗？”她问我。

　　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新华书店，我拿起一本《舒克和贝塔历险记》，我妈骂我：

　　“有用吗？你都看过好几遍动画片了！买点对学习有用的书！”

　　——原文载于爱格时刻·不想忘又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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