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三）

　　我和父亲（三）

　　“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然而我们家的情况却稍稍有所不同，虽说在父亲离休之后，有时在别人介绍父亲时曾经将我放在前面，但多数情况下，我还是被人介绍成了？菖？菖？菖的儿子，因为在我们父子的这架天平上，我这一端的分量始终没有超过父亲。我虽然不屑于父亲的因循和四平八稳，但却无力创造出超越他的辉煌。

　　自从父亲患了肺癌，我才一下子被辛酸地推到了“半个家长”的位置。我说的“半个家长”，是因父亲在未咽气之前，好多事都还有他主宰着，比如治疗方案和手术安排等，我只能负责外部关系的衔接和应筹。他当了一辈子的领导，临终也没有彻底放权给我。唯一的一次，是在他病重之时，我的奶奶却先他而逝了。听到噩耗，父亲将我叫到床边，从枕头下取出一沓钱来，递给我说：“这是五千块钱，你拿回去安葬你奶吧，你奶的后事，你就和你两个叔父商量着办吧……”说这话的时候，我从他的眼角读出了一种悲凉、酸楚、痛苦和无奈。71岁的父亲，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他已无力亲自料理自己98岁老母的后事了，只好把这副担子交给了长子。

　　我对于父亲的畏惧，从他离休之后就开始逐渐减弱了。到了后来，我还感受到了父亲对我居然生出了些许畏怯。明显觉得在他老了之后，和我说话时多用了商量的口气，有时还要体察我的心情、态度和脸色，尤其是在患癌的病中，要我做什么时甚至带了乞求的成份。尽管在他年近七旬时还打过我一巴掌，但那次他打过之后很快就向我道歉了，还说他打我不对。这无论如何让我无法产生自豪感，反而凭添了许多愧疚。(伤感日志 www.wenzhangba.com)

　　父亲是靠在我的肩头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临终前的那个长夜，我整整一个晚上的守候却没有等到他的任何叮咛。守灵的那晚，我独自一人隔着玻璃棺罩才悄悄和父亲对话。望着他那安详的遗容，我说：“爸呀，你走了，就这么走了？你一辈子言语短，难道临死也不给我说些什么？我害怕你害怕了一辈子，你一走，这世上是再也没有让我害怕的人了，可是我却孤寂了，冷清了，没有人能给我戴上笼头了，可我岂不成了可怜而孤寂的野马？会不会像荒草一样恣意地疯长？”我想了想又对他说：“不怕，爸你不用怕。因为你这一老，你儿我很快也就老了，没有人管束我的时候，我却有了管束别人的责任……”灵前的蜡烛结了彩花，哔哔啪啪的响着，我用剪子剪短了烧长的棉芯，坐回到棺前。

　　我的眼泪下来了，并且唏嘘着抽泣起来。我想父亲是圆满了，可是我呢？我曾在文章中说过，无论怎么活，我也不愿意是父母亲的人生拷贝，我要活出自己的样法来。可是父亲走了，多少年来我都试图完全摆脱和超越的人一旦真的离开，我竟然才发现自己的生命是如此渺小而苍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