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自珍恃才傲物

　　引导语：大凡性情中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喜欢讲怪话，动辄触犯时忌，就休想在官场中混个出人头地。

　　龚自珍恃才傲物，自我感觉良好，但他对老前辈还算尊重。他写信给秦敦夫，如此表白：“士大夫多瞻仰前辈一日，则胸中长一分丘壑；长一分丘壑，则去一分鄙陋。”二十六岁时，他将自己的文集《伫泣亭文》送给着名学者王芑孙过目，说是请教，实则等待对方极口赞誉。可是事与愿违，王芑孙的批评固然委婉，但并不客气，其大意如下：在你的文集中，讽刺时俗、斥骂权贵的句子比比皆是，这样做是很不恰当的。做人不宜标新立异，自视过高。你的文章很可能得罪朝廷和官场，与时政相抵触，你将如何收拾残局？你责备世人混世媚俗，固然没错，惊世骇俗同样不值得提倡。前者还能保全自己的羽毛，后者又到何处去寻找安身立命的地方？我私下认为读书人真正应该做的是勤于修身，慎于发言，远离罪恶，减少过失。至于文章好不好，无关紧要。我希望你三思而言，三思而行，抑制自己凌轹世俗的念头而尽量合群，那你就能寻觅到幸福的源泉。尽管世间也有烈马能行千里，也有狂士能办大事，但你是名门子弟，父兄都有官职，任重而道远，不宜树立狂放不羁的形象。何况读书人贵在努力实践，而非高谈阔论，本朝的狂士王昙、恽敬，皆颠沛流离而死。我比他们有所收敛，已不被世人待见，只能隐居在老屋中，一事无成。你应该把我们当作前车之鉴，不宜放纵身心，以超越前辈的狂名为平生快事。(经典语录 www.wenzhangba.com)

　　龚自珍满以为“当代嵇康”王芑孙会对他惺惺相惜，却没料到冷水浇背，收获的是满纸规箴。他年少气盛，如何听得进逆耳诤言？一怒之下，把文集撕成碎片。及至不惑之年，龚自珍阅世渐深，《咏史》诗中便有了“避席畏闻文字狱，着书都为稻粱谋”的痛切之语，早年的棱角已被磨平了许多。

　　龚自珍俯视一世，很少有人能入他的法眼。据况周颐《餐樱庑随笔》记载，龚自珍嘲笑自己的叔父龚守正文理不通，甚至嘲笑自己的父亲龚丽正也只不过半通而已，他自命不凡，批评别人，完全不讲情面。

　　有一回，龚自珍拜访叔父、礼部尚书龚守正，刚落座，叔侄尚未寒暄数语，就有一位门生到府中求见。来人新近点了翰林，正春风得意。龚自珍识趣，捺下话头，暂避耳房，外间的交谈倒也听得一清二楚。龚尚书问门生最近忙些什么，门生回答，也没啥要紧的事情好忙，平日只是临摹字帖，在书法上多下点工夫。龚尚书夸道：“这就对啦，朝考无论大小，首要的是字体端庄，墨迹浓厚，点画工稳。若是书法一流，博得功名即如探囊取物！”那位门生正洗耳恭听，龚自珍却忍不住在隔壁鼓掌哂笑道：“翰林学问，不过如此！”话音一落，那位门生万分窘迫，慌忙告辞，尚书则勃然大怒，将龚自珍狠狠地训斥一番，叔侄间竟为此闹翻了脸。

　　狐狸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酸，也可能认为葡萄格外甜。龚自珍未入翰苑，所受刺激不小，后来，他让女儿、媳妇、小妾、宠婢临池习字，专练馆阁体。平日，若有人夸赞翰林学士了不起，他就会嗤之以鼻，挖苦道：“如今的翰林，还值得一提吗？我家的女流之辈，没有一人不可入翰苑，不凭别的，单凭她们那手馆阁体的大字小字，就绝对够格！”瞧，这半是讽刺半是牢骚的话说得多滑稽。你认为他狂吧，他也确实狂得妙趣横生。

　　大凡性情中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喜欢讲怪话，动辄触犯时忌，就休想在官场中混个出人头地。龚自珍有副名联：“智周万物而无所思，言满天下而未尝议。”此语证悟法华三昧，好是好，但他收敛不了狂性，无法归于禅悦。

　　龚自珍只好认命，做个诗酒风流的名士感觉也不坏，至少比那些削尖脑袋苦苦钻营的硕鼠活得更潇洒，也更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