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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鬼的房子

2017-02-03 作者:鹅黄的柳 来源:鹅黄的柳投稿 阅读:载入中…

 闹鬼的房子

  闹鬼的房子

  一

  这件事差不多有两年了,我骑着脚踏车,在波西村上游靠着倭尔日瓦附近的一条僻静路上走,忽然望见路上有一所使我很诧异的房子,诧异得使我跳下车来去仔细看。这是一所用砖砌成的房子,建筑并不特别,矗立在一个很大的园子中央四围种着一些古树―――天气呢,正是十一月的灰色天空,冷风扫荡树上的枯叶。但是那个用一种惊人的无情怪像,使那房子变为异样的缘由,就是那房子本身是扔在那难堪的无人理会的境界里。并且因为有一扇铁门已经折下来,又有一块很大而被风雨损蚀的木牌,标明房屋正待价而沽,我因此便走到那园子里,自己呢,完全被一种杂着不快和不安的好奇心所支配了。

  这房子大概有三十年或者四十年没人住了。各处供装点的和做框栏的砖,都因为历年冬季的气候冻得开裂了,苔藓之类在裂缝里丛生。正面的墙上也有些裂缝,这座尚称坚固的房子起了这些痕迹,便显出无人理落的证据了,正像壮年人脸上的皱纹一样。在地面上,檐口的石级早已冻散,生着一些野麻和荆棘,俨然是一道分别幽明两界的门。而那最难堪的,就是那种从那些黯淡空虚没有帷幕的窗子里出来的凄惨气象,因为窗子上的玻璃早被顽童们用石子打碎,所以各处屋子里的空虚黑暗得以一览无余,仿佛是一些无光的眼睛,在一个没有心灵的躯壳上张开似的。此外,在四周,那座很大的园子竟是一片荒土:从前的花畦,现在虽然勉强可以辨认,但是都埋没在草丛里了;从前的曲径,受了种种草木的侵蚀,竟寻不着痕迹了;从前栽在花台里的盆景,现在成了鸿荒式的林子了;一些在墟墓之间常见的野生植物,掩在各处的百年乔木下面的阴湿之处,对着这一日的秋风,凄恻地鸣其不平,摇落自身那些最后的枯叶。

  弄了好半天,我竟忘乎其所以然了,立在那种见景生情的慨叹中,心灵被一阵没来由的害怕,一阵愈来愈深的忧闷所动摇了,然而却起了一阵热烈的怜悯念头,很想对于我在四周感到的哀痛探个明白。后来,我正决定出来的时候,看见在道路那一边的拐角之处,有一所饭铺样的房子,一所卖酒的茅屋,于是便向着那里面走,设法从当地的人的口里得点消息。

  在那里,只有一个老婆子,她唉声叹气地给我倒了一杯啤酒。

  以在这条偏僻的路上开店为生计,每天难得遇见两三个骑脚踏车过路的人。她无限制地谈着,说自己的历史,口称自己是都散老娘,原籍是威农村,从前和丈夫到这里来是专为开这酒店的,起初,生意并不坏,但是自从她丈夫死后便愈弄愈不好了。末了,她的话完了,我便着手把邻近那所怪房子的事问她,这时候,她却忽然变成很深沉的了,用一阵不放心的态度瞧着我,如同我想窥探她自己身上的伤心秘密一样。

  ―――唉!对呀,那座野居别墅,那所闹鬼的房子,本地居民谁都是这样说。……我呢,什么也不知道,先生。这不是和我同年代的事,我到这里来,算到明年复活节,不过是三十年,而这些事却快有四十年了。我们来的时候,那所房子,差不多已经就是您现在看见的那副样子,……过了许多次夏天,又过了许多次冬天,那房子除了坠下些石头以外,什么也没有动。

  ―――但是,我问道,既然那房子是出卖的,究竟为什么不卖掉它呢?

  ―――唉!为什么吗?为什么吗?我知道吗?……旁人说过许多事……

  大概,我使她对于我感到信仰了。随后她便急于把旁人说过的许多话述给我听。她开始说是附近各处的年轻女子,没有一个敢在傍晚以后走到野居别墅里去,因为谣传有一个可怜的鬼魂夜晚必定回到别墅里。后来,因为我骇然于那地方离巴黎那样近。居然一件这样的故事还可以动人;她便耸着双肩,开始她本想装出胆壮的样子,后来却叫我窥见她那种不敢吐出来的恐怖:―――不过却实在有一些事,先生。为什么卖不掉呢?我看见过一些想买这产业的人,然而大家去的时候总比来的时候快,并且谁也从来没有看见有一个人再来第二次。既然如此!那靠得住的事,就是自从有一个敢于在那房子里冒险的人来过以后,便出了许多怪事:房子里面的门会动,会砰硼地自己关起来,如同被一阵大风吹着一样;一些叫的声音,哼的声音,哭的声音从地窖里传上来;并且,倘若有人不相信,便有一阵伤心的声音,继续地喊着:'安琪玲!安琪玲!安琪玲!'那声音是从一种那样的悲哀里发出来的,叫人听见连骨头都发冷……我再告诉您这是经人证明过的,谁也不会给您说相反的话。

  我应当承认我那时候已经开始感动了,身上感到一种小的寒噤。

  ―――那么这个安琪玲究竟是谁呢?

  ―――唉!先生,应当全盘地告诉您。又来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然而,结果她竟全盘地告诉了我。在四十年以前,在一千八百五十八年光景,在法兰西的第一次帝国节节胜利的时代,有一个在皇宫做事的季爵爷死了太太。她留下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儿,这女儿名叫安琪玲,长得像天仙一样的美,也就是她母亲的活化身,两年之后,季爵爷又续弦了,娶了一个也很出名的美人,某将军遗下来的寡妇。后来有人说是自从他续弦之后,一种残酷的嫉妒心,在这位继母和安琪玲之间发生了!这一个,痛心于自己的娘已经被人忘却,已经这样快被一个陌生的女人取而代之;那一个呢,瞧见一个使人不能忘却的女人的活化身整日在自己跟前,更觉百般难受。这座野居别墅本是新的季太太的产业,她在别墅里,有一天看见她丈夫热烈地和安琪玲拥抱,不免气得发狂,便恶狠狠地打了这孩子一下,这可怜的孩子竟促然死了,项颈已经折断,随后,消息便成了可怕的:那个失了主意的父亲,赞同亲手把女儿埋在那房子的地窖里,去救那个行凶的妇人;那女儿的尸身在那里藏了许多年,他们却说她到了她姨母家里去;末了有只狗在地面下刨出尸身因而大叫,于是皇宫里的官员便极力设法来禁止谣言。现在季爵爷两夫妇都早已死了,然而安琪玲每晚还得回家,在黑夜的神秘境里悲惨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谁也没有对我说过这是谣言啊,都散老娘下了这样的结论。这些话和二二如四一样地实在。

  我仔细地听明白她的话,这种决不会有的事不免叫我为之心惊,但是这件悲剧的幽郁的和强烈的怪力量却能制住我。这位季爵爷,我早听见有人谈过,我仿佛知道他在事实上是续过弦的,仿佛知道他家庭里有一件痛苦抑郁了他毕生的生活。这果然是真的吗?一个像日光一般美丽可爱女孩子,被狠毒的继母所杀,被她父亲埋在地窖的一只角落里,这样一种绝无仅有的骇人犯罪行为,使人至于发狂的热恨,是什么样的伤心悲史呢!太使人惊心动魄了。我本打算再询问,再讨论。随后想道:究竟有什么益处呢?

  为什么不把这件骇人的故事,从民间想像的虚无缥缈境界里提出来呢?

  我跨上了脚踏车,那时候还向野居别墅瞧了最后的一下。天色已经晚了,那座倒霉的房屋,用它那些空旷而又昏暗的窗子瞧着我―――那些窗子当着秋风在古树之间悲号的时候,真活像死人的眼睛。

  二

  为什么这件故事停在我的脑袋里,竟至于化为一件缠绕不休的东西,一件真的"附骨之疽"呢?这就是一个难于解决的知识上的问题。我以前尽管以为这类相同的传闻专在乡间流传,这一件无论如何对于我绝不会起什么兴味然而这个死了的女孩子却时时在我心里出没,这个娇美而悲伤的安琪玲,四十年以来,每晚总用一种哭声,穿过那座无人理落的别墅里的那些空屋子,来喊自己的名字。

  末了,在冬季里的头两个月,我做了种种的调查功夫。当然,尽管是一件算不了什么的失踪,不过也是一件可悲的意外,既然已经走漏了风声,当时的日报上一定谈过。所以我便到国家图书馆拿着那个时代的日报装订本去寻;这目的竟没有达到,连记载一件相类的事的文字都没有一行。随后,我询问那些同时代的人物,一些在皇宫里服过职务的人;结果谁也不能明白地答复我,我只得着一些矛盾的消息,以致我一方面不住地被神秘影响所缠绕,一方面竟认为没有希望可以探出真情,忽然某一天,一个偶然的遇合引我到了一条新的线索上面。

  本来每隔两三星期,我必到那位年近七旬于本年春天去世的老诗人威先生那里去问候起居,瞻仰丰采。多年来,这位老诗人被一种瘫痪之症,把他固定在小书斋里的一把围椅上面;他的住宅在巴黎的阿沙街,有窗子对着卢森堡公园里。他很从容地在那里结束一种梦境式的生活,只仗着想像去生存,给自己造出那种远离事实纯出理想的可歌可泣的宫殿,现在,我们这群人之中,谁还记得他那慈祥的脸蛋儿,他那些像儿童一般卷起的白发绺儿,和他那双保存了幼年天真的青灰色眼瞳儿呢!我们不能说他始终口吐虚诞,但是他的不绝地编造,却是实在的事情,以致大众都不能确切地知道哪里是真哪里是假。这是一位很有趣的老翁,他的议论时常能够一语中的,这真叫我感动

  这一天,我和他在那间终日炉火熊熊的小书斋里的窗口边谈着,窗外呢,冻得不可当,全个儿卢森堡花园被雪盖成一片白,展开一幅广阔的浩洁气象。后来我不知道怎样和他谈到了野居别墅,谈到了那件依然叫我分心的故事:父亲续了弦,狠心的继母妒忌女孩子,她是她母亲的活化身,后来被人埋在地窖里,他带着那种从惨淡意味里流出来的宁静微笑听我说。末了,气象是寂寂无声的,他那副青灰色的眼瞳儿向着远处,在卢森堡那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出神,同时一个梦痕,一个从他身上分出来的梦痕,仿佛用一阵轻微的寒意绕着他。

  ―――我从前很认识季先生,他从容地说。我认识他的前妻,那真是天仙样的美貌;我也认识他的后妻,那也异常之美,并且这两个我都热烈地爱过,但是从没有说过。我又认识安琪玲,那真生得更美,谁都会跪下去求爱……但是那一套事情,却不完全像您所说的那样经过。(伤感心情随笔 www.wenzhangba.com)

  这一篇话,对我真是一个大的震动。我所失望的,竟是意想不到的真像吗?我将来会全盘知道吗?开初,我并不怀疑,于是我向他说:―――唉!朋友,您真给我帮了一个大忙!总而言之,我的脑袋可以安静了。请您赶紧说罢,全盘说给我听罢。

  但是他并不听我的话,眼光一直在远处出神。随后他如同正在那里虚构许多人和许多事似的用一种和虚构的进行相应的玄妙声音说道:―――安琪玲在十二岁的时候,因为对哀与乐两方面都有激烈的感触,所以妇女的柔情在她心上已经是成熟了。她对那位新太太异常妒忌,她每天看见她偎在她父亲的怀里。因此她如同恶劣地被欺似的感到痛苦,认为不仅她的母亲被这对新夫妇所侮辱,连她自己,也受到他们的虐待,被他们撕裂了自己的心。每天晚上,她听见她母亲从坟墓唤她;后来,在某天晚上,这个十二岁的女孩儿过于痛苦并且过于钟情,于是为着追随母亲,便在自己的心房上面插进了一把小刀子。

  我喊了一声。

  ―――上帝,果然会有这样的事?

  ―――这是何等可骇可怖的事,到了第二天季爵爷看见安琪玲躺在自己床上,那把小刀子只剩下把子留在她胸口外面!他们在当天傍晚时候就都起程到意大利去了,并且只留下一个素来担任抚养这女孩子之责的老娘姨在那里。在他们这种恐怖之下,旁人可以把一件人命案子加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却叫那个老娘姨来辅助,在事实上,他们本想把这个小尸首,埋在房子后面的养花暖房某一只角上的橘子树下。后来,季爵爷两夫妇死了之后,旁人在那里找着了小尸首,那个老娘姨便把这件故事说出来。

  我起了种种疑团,很觉放心不下,极力考察,一面思索这位老诗人是否在那里编造。

  但是,我问他,您果然也相信安琪玲能够每晚回来,用那种叫着名字的神秘声音来哀呼吗?

  这一下,他却瞧着我了,开始用一种宽大的神气微笑起来。

  ―――回来,朋友,唉!谁都是可以回来的。何以您不愿意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子的灵魂,住在她曾经受过快乐又受过痛苦的地点呢?倘若有人听见喊她的声音,那就是生命为她还没有更始,然而这是要更始的,您放心这件事罢,因为什么都可以更始,绝没有什么东西归于消灭,爱与美是一样的,不会彼多此少……安琪玲!安琪玲!安琪玲!末了她依然会在日光和花丛之中再生的。

  那时候,我心里既不起信仰,也不见宁静。我那老朋友威先生,孩童式的诗人,并没有给我多的惊扰。他决然虚构了一番话。

  然而,如同那些预言者一般,也许他能预料。

  ―――真的吗,您说的这些话?我竟一面笑一面问他。

  他也喜笑颜开了。

  ―――到底,这一定是真的。世人所谓"无极"那个东西,难道不是真的吗?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他,以后,我便离开了巴黎好些时候。我又和他再见过一次,可是他那副玄想家的眼光,在卢森堡那幅白幕上埋没了,在那确无尽期的长梦里,显得那样安静;至于我。一方面,探求真实欲望,探求那种始终在逃的真实的欲望,却一径压迫我。

  三

  半年的光阴过了。我受了种种激动人生的大忧愁和大欢乐的支配,在种种推送我们人类到新境界的风涛里,旅行了一些时候。但是,在某一些时刻,永远听见从远处传到我身边的那种悲呼:安琪玲!安琪玲!安琪玲!于是我便浑身发抖,疑虑丛生,被这个求知欲所苦。我没有方法可以忘掉,疑虑这名词,对于我是惟一的地狱。

  我现在说不出究竟是怎样居然在六月里某一个好极了的傍晚时候,又骑了脚踏车走到那条通到野居别墅的路上了。我曾经具体地想再去看一回吗?或者是由于一种简单的本能的支配所以离开了大路来转入这一面吗?时候已经快有八点钟了,但是在一年之中这样最长的几天,天上依然耀出夕阳的无限好,没有一丝儿的云,晴空中只有蔚蓝和金黄两种颜色。并且空气是何等轻爽的,草木是何等清香的,郊外的宁静态度是何等快乐助人的!

  走到野居别墅的跟前,正和第一次一样,那种没来由的痴劲儿叫我跳下车来。我迟疑了一会,那简直不是固有的那件产业了。一道美观的新铁栅栏在夕阳里反映出光辉来,旧的围墙已经拆去,那所可以从树丛的缝里窥见的房子,我觉得它重新得着了一种少年时代的笑容。这究竟就是我们在事前说过的那个复活现象吗?安琪玲竟从远处的呼声里重新回到生命里来了吗?

  我于是在路上蹲着没有动,瞧着那房子出神,这时候,忽然我身边有一阵迟缓的步声使我惊了一下。原来是都散老娘,她从邻近的蓿场里引着她那条母牛回来。

  ―――他们真算是不害怕吗,那些人?我指着那所房子说。

  她认清楚了我,便拉住她的牲口。

  ―――唉!先生。世上有些人真是眼睛里没有上帝。这件产业,到现在已经卖掉了一年了。接业的是一个画师,那位姓袭的画师,您可知道这些艺术家,什么事都会干。

  随后,她引着她的母牛走,一面摇着脑袋又说:―――总归应当去看看事情是怎样的。

  袭画师,就是那位给巴黎许多女人画过像的巧妙艺术家呀!我和他也颇相熟,在各处的戏园子里,在各处的展览会里以及在各处相遇的地方,我们总互相握手。末了,陡然之间!一阵不可制止的需要,竟压迫我进那房子里去,压迫我向他自白,压迫我去求他把他所知道的真像野居别墅,缠绕我的那个哑谜,尽情告诉我。于是不待推敲,不待顾虑我那身灰尘竟体的骑车者衣裳,尤其是极想利用机会,便推动车子一直走到一枝古树的苔藓蔽体的老干跟前。一个男仆在门铃的清朗声中出来了―――这时候,铃子的弹簧还在铁栅栏边摇动;我把我的名片交给他,他请我在园子里等一会。

  我向我四周团团地望了一回,惊讶就更大了。他们修饰了那房子的正面墙壁,裂缝之类都没有了;檐口的石级边都种了些月季做装饰品,成了一条使人欢迎的道儿;各处的窗子,都有了生气,有了笑容,从那些洁白的窗帷之后传出了屋子里面的快乐。并且,那园子里的野麻和荆棘都铲除了,花畦都像一大束芬芳馥郁的鲜花似的显出轮廓来,古树对着暮春的夕阳的金线,在它们的多历年所的宁静气象里,重新恢复了青年的风度。

  那个男仆从里面转来的时候,便引我到一所客厅里去,一面说是袭先生到附近的村庄里去了,但是不久便会回来。看来我应当等候一些时间;便带着忍耐心先来考察自己的置身之所,那客厅布置得很华美,有厚的地毯,有窗帏,有门帘,俨然一所广阔的土耳其式的暖阁,并且还有使人坐着很舒服的围椅。那些帏幕并且是宽大的,使我诧异天色何以忽然之间一下就黑起来。不久,天色竟几乎完全黑了。现在我不知道那时候我究竟蹲了多少时间,旁人忘了我在那里,所以并没有送灯进来。我坐在黑暗之中开始来玄想那件惨史,自己仿佛是在梦里。安琪玲是被人刺杀的吗?她是由自己把一把小刀子刺进胸口里吗?并且,我现在应当承认那时候坐在那所闹鬼的房子的黑暗中竟害怕起来,一阵害怕叫我有点儿不大自在,皮肤上发寒噤,慢慢越来越厉害,竟叫我在一种可骇可愕的糊涂境界之中浑身冰冷。

  开始,我觉得有一阵模糊的声音在什么地方飘动。那大概是在地窨子里:含冤的低诉罢,吞声的掩泣罢,幽灵的步声罢。后来,这声音升上来了,近前来了,我觉得那所在黑暗之中的房子,整个儿充满了这种可骇可愕的危迫意味。末了,陡然间,那道惊心动魄的呼声出来了:安琪玲!安琪玲!安琪玲!并且越叫越高,叫我因此觉得那道冷气在我脸上拂过。客厅里某一张门猛然打开了。安琪玲进来了,穿过了那间屋子却没有看见我。我从那道从过道里跟着她进来的灯光认明白她。那的确就是那个在十二岁年龄死了的女孩子,容貌身材都是天仙般的美,肩上披着金黄的头发,身上穿着白衣,那种白色是从泥土来的,她每晚都从泥土里回到家里来。她静默地晃进来,举止张皇,又从另一张门里不见了,这时候,重新又有声音喊着安琪玲!安琪玲!安琪玲!于是我便立起来,额头上流汗,满身的毫毛都竖起了,在那种从神秘境界迸出的恐怖大气之中,身体没有动一下。

  末了,那男仆端了一盏灯进来,我几乎同时就明白袭先生也在那里,他和我握手,一面请我原谅他耽误太久。我没有假装镇定,立刻向他述起那件依然叫我发抖的故事来。而他呢,听着我说,开始也很诧异,后来便放声大笑,一面请我不必惊慌。

  ―――您大概不知道,朋友,我是第二位季太太的一个表兄弟

  那个可怜妇人。不要责备她是那女孩子的凶手,她本来爱她,并且她之哭她正和那个做父亲的一样。因为惟一的实在事,就是那可怜的女孩子是死在这里的,不过不是自杀,可怜的天!是由一种像雷霆般的急性寒热症死的;因此她的父母看见这房子就伤心,所以一直没有回来过。他们在生时不肯住就是这个理由。去世之后,又发生了好几次接连不断的诉讼。所以又阻挡了这房子的出卖。我看中了它,等候了多少年的机会,并且我向您保证我们绝对还没有看见过什么鬼。

  我身上又打寒噤了,我口吃地说:―――但是安琪玲,我刚才还看见了她,在那里,不久……那道使人惊心动魄的声音叫过她,并且她在那里走过,穿过这间屋子。

  他惊讶地瞧着我,以为我失去了神志。随后,忽然之间,他用得意人的呵呵之声大笑起来。

  ―――您刚才看见的是我的女儿呀。她的命名的教父刚好是季爵爷,他为着纪念遗爱便把安琪玲这个名字给了她;并且,也许刚才她的娘叫过她,她又在这屋子里穿过。

  他立刻亲自推开一扇门,重新又叫着:―――安琪玲!安琪玲!安琪玲!

  那女孩子来了,但是有生气的,但是因为快乐而活泼泼的。那就是她,穿着白的裙袍,肩上披着值得赞赏的金黄头发,并且那样美貌,那样兴高采烈,如同是一位给人间酝酿爱情又给人生增加幸福的司春使者。

  唉!回来了的游魂,从那个死了的女孩子再生的新女孩。死神已经被征服了。我那老朋友威诗人并没有口吐虚诞,绝没有什么东西归于消灭,什么都可以更始,爱与美是一样的。做母亲的叫着她们,今日的小女儿,明日的多情女子,并且她们都会在日光和花丛里重到人间。那所房子,那所在今日重返少年又重逢幸运的房子,就是因为女孩子的复生,才在不朽人生的终于再得的欢乐之中闹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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