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

　　傍晚时分，大哥哥披着一身雪花，吃力地背着一大袋东西走进了我的家门。来不及抖落身上的雪，他便急着给我掏袋中的东西：“这是黄豆，带给你生豆芽菜；这些是大豆，给娃爆了吃最好；这是家里刚宰的猪，你们爱吃瘦肉，专门给你留的后腿；这是家中的梨树今年结的果子，天冷了，吃梨能止咳……”我赶忙拉起大哥哥，给他扫掉了身上的雪花，双手端来一杯刚沏的热茶。大哥哥见我还要去做饭，便起身拦我，说饭他已吃过了，是和村上人一同吃的，他马上要和他们连夜启程，赶往宁夏去干活。说着说着就起身要走了。我知道大哥哥是村里的支部书记，村里的大小事情都要他领头，留是留不住的，便拿了我的大衣执意要为他披上。但他却说啥也不肯，硬是放下大衣走了。我紧随大哥哥从家中出来，寂寥的大街上一阵寒风吹过，大哥哥刚梳理整齐的头发又被吹乱了，蓦地，大哥哥两鬓的白发一下子映入了我的眼帘，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一般，全身猛地打了一个寒颤，泪水早已噙满了我的眼眶。我真想叫住大哥哥，轻声给他说点什么……

　　其实大哥哥是我的大姐夫，从小我们兄妹就是这样称呼他的，后来也就一直没有改口。母亲一共有我们八个孩子，大姐是老大，我是老八。听母亲讲，大姐和大姐夫结婚是我们全家下放农村时的事儿，后来返城时，大姐和大姐夫已经结婚，不符合返城政策规定，他们一家子便落在了乡下。这也是母亲心头的一块心病。

　　我三岁那年，父亲因病永远离开了我们。我们一家便靠微薄的抚恤金和母亲拼命打零工挣来的钱糊口。全家一下陷入了饥饿笼罩的阴影之中，再加上我们七个小的，最大的也还在上中学，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特大，粮站供应的口粮标准根本不够，母亲便把我送到了乡下的大哥哥家。那时大哥哥家的日子也过得很紧张，全家六口人，一日两顿吃的都是豆面、麸皮、玉米拌野菜的搅团或菜饼。这食物看上去黑乎乎的，吃在嘴里就像在嚼草梗，导致常常大便不畅，有时还会流血。但大哥哥给我吃的却是玉米面中夹有白面的一种叫“金裹银”的馒头，这在那个时代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已经是极奢侈的食品了。为了防止自己的孩子偷吃，大哥哥常把它们放在笼筐中，高高地挂在房梁上，真像看管自己的金银财宝一样，只有我饿了的时候才取给我。每当我吃“金裹银”的时候，四个外甥女就静静地围着我，乌黑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手中的馒头……在乡下的那几年，我的年龄还小，好多事情现在已记不清了，但外甥女的这种目光却永远刻在了我的脑海中，因为当时在她们的目光中我读到的是偏爱，是优越，是高贵，是拥有与其他孩子的父爱一样的骄傲，可现在一想起来便有一种揪心的痛楚和沉重的负罪感。 (经典心情随笔 www.wenzhangba.com)

　　八岁那年我回城上小学。从那时起，逢集隔月，便见大哥哥赶着驴子，为我们驮来洋芋、玉米，有时还有小麦、猪肉，十几年一直如此。大哥哥来家里的日子也就是我们全家最开心的时光。我那时也想，大哥哥哪来这么多粮食、哪来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但这样的想法和疑问也只是偶尔在脑中一闪而过，深重的饥饿和大哥哥送来美食的双重挤压和诱惑，早让年幼的我把理智和疑问赶得无影无踪，只是觉得大哥哥是个神奇的人，是个我们可以依偎的人，其实就是我童年失而复得的父亲。后来年纪大了以后才知道，其实这些食物都是大哥哥全家从自己口中抠出来的救命粮啊！现在，每当我们兄妹团聚在母亲身边时，母亲都会意味深长地说：“娃娃伙，那几年如果没有你大哥哥照顾咱娘们，你们哪一个能长大啊！”

　　如今，我们兄妹七个都已长大成人，连最小的我也成了家，并有了自己的孩子，小日子过得都挺红火。可大哥哥仍像父亲一样关心记挂着我们。就说去年过年吧，他自己辛辛苦苦喂的一头猪，宰杀后给我们兄妹七个一家一大块，临末留给自己的却只有一个猪头、四个猪蹄了。今年大哥哥还不满五十岁，可因为过度操劳，两鬓却已早早地染上了白霜；他把我们过早失去的父爱给了我们，这是人世间多么珍贵的一份亲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