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艳哪门子遇
1
梁艳留意于鑫洋有一小段日子了。
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白白净净，文文气气，戴一副无框眼镜，清瘦，个头挺高。
这个海边小城的男人大多瘦高，女人也是，据说，是饮食结构的缘故。
相比起来，梁艳就显得有些珠圆玉润了。
于鑫洋喜欢穿白衬衫和牛仔裤，卷着袖口。远看像个高中生。
应该就在附近住。
梁艳留意他倒不是因为他长的样子，或者像高中生的打扮，而是于鑫洋不说天天，但顶多两天就会去一次她家的摊位买点东西。
每次都是买海虹。
海虹也叫青口贝，最便宜的时候才块把钱一斤，很多人嫌便宜不屑吃。
梁艳却格外喜欢那东西，尤其三四月份的海虹，肉质肥厚不说，做法也简单，就是水煮，开锅两分钟就熟了，白嫩嫩的海虹肉，就这么空口吃，带一点海水滋养出淡淡的咸，鲜美极了。
还可以放在汤里煮面条。
梁艳才不爱吃螃蟹，费事死了。
她没想到文文气气的城里人于鑫洋，也那么爱吃海虹。
也不记得于鑫洋从什么时候开始光顾的，好像突然就出现了，然后，就总来。
有一次梁艳随口说，这些日子海虹少得很，都快没货了，结果于鑫洋一下子买了十几斤。
梁艳说你怎么知道人家不舍得？没准人就好这一口呢。再说蛤蜊又不值几个钱。
梁艳突然想走到外面透口气，一天下来，她快被鱼虾味儿给淹透了。
中间市场改建了一次也就是重新铺了地面，加了个像样点儿的顶棚，摊位费涨了一倍。
但水涨船高，附近住的人也越来越多，不太影响整体收入。
小生意，当然也赚不了大钱，但一家人温饱有余，去年梁艳从老家把闺女也接了过来。闺女七岁了，就在附近一所学校上小学。
梁艳爹妈都说，梁艳这日子过得不赖，让她一定好好过。
就像那些被泡透的海鲜。
梁艳的日子，就是在这咸腥味里滚出来的。滚着滚着，也就快把年少时年轻时，心里有过的那些小浪花都滚没了。
其实梁艳也不过才二十九，三十都不到，但她觉得，她已经是在人生模具里滚成型的中年人了，一点儿年轻的意思都没了。
如果不是那天于鑫洋不知怎么叫了梁艳一声姑娘，梁艳都忘了，自己还不到三十。
2
那天下午于鑫洋过来得有些早，不到四点钟，正是生意清淡的时候，梁艳正在手机上看电视剧，没留意到他。
于鑫洋大概是找了片刻没找到要的东西，就喊了梁艳一声，喂，姑娘！
梁艳蹭地站起来，手一抖，手机差点掉摊儿上，她甚至在站起身后左右看了一下，觉得于鑫洋不是喊她。
但没有旁人。
左边是摊位间的通道，右边看摊的老兄在打盹，前后左右，也就她跟于鑫洋了。
梁艳到底没好意思应声，一抬头，脸红了。
以前于鑫洋从没喊过她什么，来了，装了一袋子海虹，付账走人。
这次，梁艳只顾看剧，没留意到于鑫洋，他便开口喊了，没想是这么一个称呼。
于鑫洋却好像没留意到梁艳的不好意思，问道，今天没海虹了吗？
梁艳说是呢，这两天都没有。
于鑫洋哦了一声，说那过几天还有吗？
梁艳想了想，这样，如果进来货，我给您打电话好了。不过……现在的海虹也不太肥了。
没关系。于鑫洋说那就麻烦你了。对了，给你我电话。
于鑫洋摸出电话，开了屏后说，要么扫个微信吧，方便。
梁艳说好。
也是那天，梁艳知道了于鑫洋的名字，他的微信昵称，用了真名字。
加过微信后，梁艳说，你倒是真挺喜欢吃海虹的。
然后没等于鑫洋开口，梁艳又说，我也是，顿顿吃都吃不烦。
于鑫洋隔着镜片看了梁艳一眼，是吗？
是啊。梁艳说我最爱吃水煮的，原汁原味。
于鑫洋说，难怪你皮肤那么好。
梁艳愣了一下，脸再次红了。
于鑫洋说，你不知道啊？
梁艳没吭声。
这么一想，梁艳不仅脸红，心跳得也快了起来。恰这时，于鑫洋说，你倒挺像剥开的海虹。
梁艳一下子腿都软了，半天说出一句，嗨，我都快三十了。
像是没头没脑，但梁艳心里还是装着于鑫洋喊的那声姑娘，这是个回应。
于鑫洋有些吃惊地睁大了镜片后的眼睛，是吗！太不像了，我以为……
梁艳说我女儿都上小学了。
这么说出来，梁艳心里有些失落，但也有些轻快了。
于鑫洋沉吟半天叹口气，说你连眼神也都像个小姑娘。
梁艳脑子就幽幽恍惚了片刻。
但不知怎么，梁艳觉得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在心里扫了几下，扫得她已被咸腥味浸泡麻木的心，突然多了些别的味道。
说不出来的味道，毛扎扎地在空气里飘着。
3
那天于鑫洋走后，梁艳没接着追剧，扒拉了一下于鑫洋的朋友圈，结果干干净净，啥都没有。
竟然是个不发朋友圈的男人。
然后梁艳想了想，把自己的朋友圈设置成了朋友三天可见，并把前一天转发的八卦新闻删除了，只留了转发的一篇文章。
不知道为什么，梁艳不想于鑫洋看到她以前发的那些无聊的八卦，照片，或者摊子上进的新鲜海鲜什么的。
她不想让于鑫洋看到，生活里的她跟摊子上的她都是一样的，烟火，俗气，来自小地方，一股子咸腥味儿。
毕竟，在于鑫洋眼里她还是年轻的模样。
然后那天晚上梁艳洗澡时，在镜子里狠狠看了看自己。
没错，皮囊还是年轻的，白皙，水嫩，紧致，比内心年轻很多年。
然后在她被他挤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当儿，费力地说了句，明天进货，进点儿海虹吧。
梁艳添了句，我想吃了。
没说啥，就拍了海虹图片发过去了。
于鑫洋很快回过来，下午我去取。
4
下午于鑫洋真就过来了，把海虹装好，于鑫洋说多少钱？
梁艳说，算了，你拿走吃吧，也就进了这些。
于鑫洋说那不行，还有成本呢？
梁艳笑起来，成本更没几个钱，下次吧。
于鑫洋说你赚钱也不容易。
梁艳说，不差这一点儿了。你都买了那么多了。
于鑫洋就把塞到裤兜的手拿了回来，说那就下次。
梁艳说，嗯。
于鑫洋咧嘴朝梁艳笑了。
于鑫洋牙齿很白。
但走出几步，于鑫洋又转了回来，问梁艳，姑……那个你会做海鲜吗？
梁艳一愣，觉得于鑫洋问得没头没脑，但她点了点头，还行。
梁艳的确会做，海鲜这东西也没巧，无非清炖和红烧。
于鑫洋就说，那个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梁艳说我能帮你啥？
于鑫洋说，我想请你周末去我那里帮我做顿饭，可以吗？
又飞快地说，我可以……付工钱的。
梁艳不吭声了，工钱俩字让她不舒服了一下。
于鑫洋好像感觉到了，说我就是……就是想让你去帮我做顿饭。
好像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于鑫洋有点着急。
他一着急，梁艳心软了，说，好。
俩人就那么说好了，周六下午于鑫洋把需要的原料单子发给梁艳，梁艳直接带过去，帮于鑫洋做顿饭。
于鑫洋是想在家里招待几个同事，他刚去一个小公司当了中层，想拉近一下同事关系，在家里吃，显得亲切。
周六中午于鑫洋就把单子发给了梁艳。他要的挺丰盛，除了螃蟹不在季节，其他好一些的海产品，基本都要了一份。
然后去于鑫洋家之前，梁艳去租住房附近的一家浴池洗了个澡，洗完，换好衣服，喷了一些在一家小店花三十块钱买的一小瓶香水。
按照地址往于鑫洋家走的时候，梁艳心里，泛起了少女般的飘荡。
5
于鑫洋家不算很大，是那种隐藏在高楼大厦中间的老房子，屋子其实不少，但客厅窄促，厨房更小，梁艳觉得她自己站在里面，都把空间挤满了。
那些海鲜，梁艳都提前收拾过，基本不用再处理，把配菜清洗了便可以下锅。
按照顺序，梁艳打算先把黄鱼红烧了。
于鑫洋当然不好意思让梁艳一个人忙乎，卷着袖子也挤在厨房帮忙。
梁艳洗菜的时候，水龙头一把拧大了，于鑫洋家水龙头有点小毛病，几股子细流喷出来，把梁艳胸前的衣服喷湿了两片。
于鑫洋的手就是在这时候从梁艳腰部绕过来的。
嘴唇贴到梁艳脖颈处，嘴巴喷出温热的气息，简直是要命。
梁艳想伸手去推，怎么都没舍得，手放在于鑫洋手背上之后就收了力，停留在了于鑫洋手背上，身子有点朝下软。
于鑫洋将梁艳的身体在胳膊弯里翻转过来，嘴唇也从梁艳的脖颈移到嘴唇上。
梁艳脑子全空了。
这些年，梁艳的嘴唇和她心灵的某一处，都是空着的，干渴的。
于鑫洋也好像在成全梁艳对亲吻的渴望，就那么吻着，天长地久似地。
然后，门铃响了。
梁艳被吓了一跳，身体一颤，于鑫洋一把将她推开了。
于鑫洋说靠谁啊来这么早？
是挺早的，说好的六点开饭，还不到五点钟。
梁艳的魂儿却已被急剧的门铃拉了回来，哪还能接话，嗖地一下钻进了厨房。
于鑫洋好像叹了口气，转身去开门。
进来的两个年轻女孩，梁艳偷偷朝外瞅了一眼，那俩才是姑娘呢，其中一个瘦高的姑娘，也就二十二三岁，一进门就朝于鑫洋嚷嚷，说堵车了，堵了半个小时呢。
于鑫洋一脸诚恳地说，不晚。
俩姑娘就朝厨房喵了喵，我们瞅瞅都啥好吃的。
说着，人就进来了。
显然，大家伙儿都知道梁艳的存在，没额外打招呼，直截了当地提醒了句，大姐，别弄得太咸了啊，尽量轻淡点儿。
于鑫洋跟进来说，帮不上忙别添乱，出来。
于鑫洋把俩姑娘拉了出来。
梁艳转回身，按照开始设定的顺序，一样样把带去的海鲜做好。
除了海虹。
6
差不多大虾出锅的时候，于鑫洋的客人也到齐了。
都是年轻人，进门奔着饭桌而去，没人留意梁艳的存在。
梁艳不吭声，把最后一道菜放到桌上，喊了于鑫洋一嗓子。
于鑫洋抬起头来。
梁艳已经把手机上面的计算器打开了，看着桌上的菜戳了半天，说各种原材料六百八，工钱三百，一共九百八。
于鑫洋差点从凳子上蹦起来。
先进门的瘦高姑娘已经从凳子上蹦起来了，说大姐你宰人哪？出去吃顿海鲜大餐也用不了那么多钱吧，不就几个爬爬虾，鲅鱼、对虾啥的……
于鑫洋也说，没这么贵吧？
梁艳一本正经地说，市场价和上门价当然不一样，要是不愿意，你们可以打电话投诉。
梁艳说着冲于鑫洋侧着晃了下手机。
于鑫洋的脸刷地白了，他在梁艳一闪而过的手机屏幕上，看到他俩头靠头的亲热照。
梁艳把手机装兜里，说还有呢！
于鑫洋的脸几乎白成了一张纸。
瘦高姑娘暴跳，还有啥，你讹钱呢！
梁艳说还有前两天于先生买的海虹没给钱，十二斤，特意给他进的货，加运费一共六十。你们总共给个整数好了。
又说，微信转账也行。
梁艳笑得很淡定。姑娘差点暴跳如雷，说门儿都没有，我要投诉你，摸起手机要拨号。
却被于鑫洋拦住了，于鑫洋说算了，不够折腾的，一千就一千，给她。
冲梁艳说，给你！
也顾不上姑娘的抗议阻拦，从钱包里掏出钱来数出一千，递给梁艳。
梁艳接过来也数了数，数了两遍，说刚好，两清了。
然后，梁艳拿着钱走了。
走出那个陈旧小区，梁艳感觉到从海面方向吹来的风，带着她所熟悉的咸腥味。
突然一下子，清醒在黄昏的梁艳有点虚脱的感觉。
其实老早就清醒了，进门时那个高瘦姑娘一开口，梁艳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俩姑娘进来的时间太赶巧，又抱怨堵车。那就是说，按照和于鑫洋约定的时间，姑娘们是应该还早一点儿来的。
早一点儿，打断于鑫洋对自己的温情脉脉。
所以那个温情脉脉，也是掐着点儿发生的。不过因为姑娘们的堵车，意外拖延了一会儿，将那个吻，拉得长了些。
7
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阴谋。不过是于鑫洋想用这种方式，用已经发生的暧昧，来免费消费梁艳的劳动。
不仅劳动，他觉得他这个放低身姿的亲吻，甚至完全可以为这顿海鲜大餐买单。
应该是由于那次梁艳没有收取于鑫洋的海虹钱，让这个天生小气的男人多了一份贪婪。
是她在这一成不变的日子里，恍惚了一下人生。
但纵然如此，纵然她只是个卖海鲜的女人，一身咸腥味儿，连香水都盖不住，但也不会为那点骚情就被一个那样的男人玩弄于股掌。
谁都有自己的尊严。
原本以为只会是存在于想像里的亲密，原本只是想偶尔拿出来偷偷看看。
用这种有点悲伤的方式，偿还一下关于青春曾经的想象。
没想最终却成了她反击他的武器。
当然就算没有这个合影，梁艳也不会那么让于鑫洋如愿。那么多人，她只要豁出去不要脸，于鑫洋哪怕仅仅为了保全面子，也会给她这一千块钱。
但她就是要这样威胁于鑫洋，让他难受，让他记住。
谁叫他也让她难受了呢。
梁艳说扔了吧，吃够了。
但扔掉那些海虹的时候，她心里还是疼了那么一下。
总是要疼一下的，过去就好了。梁艳没后悔。
长按以下图片，识别，便可打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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