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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浪下的小学读后感10篇

2019-10-18 23:08:01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巨浪下的小学读后感10篇

  《巨浪下的小学》是一本由[英]理查德·劳埃德·帕里著作,文汇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68.00元,页数:304,特精心网络整理的一些读者读后感希望大家能有帮助

  《巨浪下的小学》读后感(一):看不见的怪物

  一句日本谚语说:不幸可能成为通向幸福桥梁

  我想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经历过大川小学家长处境

  《巨浪下的小学》讲述的是2011年3月11日日本发生的9.0级特大地震,之后引发了巨大海啸,并且造成严重的核泄漏,这本书主要围绕着海啸灾难展开,在自然灾害中,学校本应该是最安全地方拥有完备的防灾系统精确演习,可是大川小学的师生还是几乎全部在海啸中遇难,这次灾难中,84名师失去了生命,而这绝不仅仅是天灾,也是人祸,本来可能避免的灾难,却因为一些人为的原因,最终演变成令人心碎的灾难。

  作者一点点还原出灾难前夕的世间百态,每个家庭不同反应,学校的应对措施,每个老师不同的反应,学生状况,作者描绘出了自然巨大力量人类渺小,让我们近距离看到灾难的模样,以及造成灾难的原因。是因为在灾难频发的日本,地震海啸似乎成了常态人们早已经有了精密体系去应对灾难,所以,人们都依赖国家体系,即使每个人尽力而为,一旦体系中的一环出现漏洞,那么结果就是灾难性的。而这样的结果对于相信依赖整个体系的国民来说,无疑造成了更深的创伤,被伤害,被辜负,加上自责,谁又能够无动于衷

  我想在这个世界上最令人伤心事情,就是儿童的逝去,因为他们都承载父母无尽的爱与期待,无限的可能与生命都即将展开,可是这一切都在一场海啸之后戛然而止,有些家庭失去一个孩子,有的家庭失去了所有的孩子,这让父母情何以堪?留下的是无尽的悔恨无力感恨意。这让我想到为什么日本的鬼怪那么多,且被人们津津乐道。是因为他们每天要面对的不确定与灾难太多,多到超出了人类所能承受极限,只能以鬼怪的形式外显出来。

  可是即使在这样悲惨情况下,日本人依然秉持着冷静与隐忍的态度,照常生活。失去孩子的母亲平静照顾其他家人一日三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流露感情,则是不得体行为一家之中的男性家长拥有绝对权威,即使涉及到孩子的安危,也不能违抗,同理,官员政府具有绝对的权威,即使有失职的地方,质问对簿公堂也是不得体的,也是对自身没有好处的,宁可忍受着锥心痛楚继续沉默,这就是日本人的处世态度。

  理查德·劳埃德·帕里是英国著名驻外记者作家,他旅居日本20余年,作者有纪实文学直面灾难的勇气,也有文学家巧手描绘,他对日本社会有一种旁观者的冷静与深入观察,也具备西方人眼光、日本人的细腻体贴,在他还原这次天灾的过程中,既有看得见的怪物——地震与海啸,也有看不见的怪物,也就是深藏在日本人内心中的文化特质与国民性,坚韧地应对一切灾难,勤劳地一次次重建,也有恒久忍耐去忍受无尽的痛苦,他们逆来顺受地承受着夫权、父权以及公权力压迫,被教育要服从权威,无条件服从,哪怕是不合清理要求。他们甚至责怪其他敢于对抗这些权力的人。而这些比海啸更加可怕,海啸是自然的一部分,自然有丰饶馈赠也有灾难,可是那些存在于人们内心的藩篱啊,都是人类祖祖辈辈建造出来的,它们如此自然地存在于人们内心中,内化于思想中,给人不逾矩就会得到保护错觉。却不知道,这才是日本人最大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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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浪下的小学》读后感(二):怪物谋杀

  这起案件没有侦探,甚至可能也没有明确的凶手。唯一展现在眼前的就只有受害者,和幸存者们痛苦的,持久的受难。

这是已知在日本发生的最大一次地震,也是地震学历史上严重程度排到第四的一次强震。它的猛烈冲击使地轴偏移6.5英寸,也让日本向美洲大陆移动了13英尺。而在随之而来的海啸中,有1.8万人失去生命。海啸最高时达到120英尺,导致近50万人流离失所

  对于这次灾难,国际社会普遍更加关切的是福岛第一核电站的三个核反应堆熔化问题,放射性物质的泄露,让全球人再次想起尚在不远的三十多年前,那个熟悉恐怖地名:切尔诺贝利。

  不过这本书要谈的“案件”,是核泄漏这个巨大舆论话题遮蔽下的,一些更加直接的死亡。而且,是一些孩子的死亡。

“孩子被看不见的怪物谋杀了,”紫桃佐代美说,“我们向它发泄愤怒,可是它没有任何反应。它就好像一团黑影,没有人类的温暖。”她继续说,“海啸是个看得见的怪物。可是,看不见的怪物将永远存在。”

  让我们先暂缓一下,先梳理清楚孩子们是谁,怪物,又是谁。

  大川小学位于一个名为福地的小村庄。不要说外国人,可能多数日本人都不太知道它地处何方。这里是日本的东北部,远离城市繁华,一切看起来都田园牧歌岁月静好,小学所在的地方还有个淳朴到有点滑稽名字韭菜岛(Nirajima)。

  日本的“加油(Ganbaro)精神始终激励着这里的人们一代坚忍生活。从老者孩童,人们在不断抗击自然灾害的过程里变得深信自己能够抵抗许多身心困厄,所有灾难发生的时刻,他们都能以惊人淡定标准的应对,从容处理手上的事情,后续的事情。这种强大理性让家长们对学校的防灾能力充分信任,甚至对孩子们能够自我求生也几乎没有怀疑

  可就在这一次,311的这一天,大川小学的噩梦,让此前的所有,都变得不再牢靠

  众人回忆起那黑暗没顶的最后一小时,已经不再有日本人传统克制与忍让。有人边跑边喊,有人大声呼叫,还有人甚至不相信海啸即将到来原地谈笑。孩子们在撤退中踉踉跄跄,没有人告诉他们该往什么方向逃命才更正确铺天盖地的黑水并不从大海涌来,而是从河里漫漶上来,年纪小一点的孩子呆立当场……

  为什么孩子们会陷入混乱无助、直至步入死亡?老师们在做什么?校长呢?

  海啸过去四周后,大川小学的上级监管单位,石卷市教育委员会召集失去孩子的家长们,开了一次“情况说明会”。在受灾期间没露面的柏叶校长,一个年近60岁的老人,终于要面对家长们的愤怒与质询了。

  谦恭有礼在这一刻显得多余,有家长直接问校长:“你什么时候去的学校?”

  柏叶的回答是,3月17日。

  “我们的女儿11号死的。”

  柏叶垂下了头。

  另一位被质询的,是此前颇受好评的远藤老师。他磕磕绊绊地解释说,自己的记忆也有可能出现一些空白

  在远藤的讲述里,他对于海啸来临的判断,太迟了,带孩子们往山上跑的决定,也下得太迟了。灾害这种怪物,在时间上不会有任何宽容,它扑向所有人,毫不迟疑……

  有人说,日语可能是世界上最礼貌语言,分性别年龄使用的各种敬语,繁琐到头大,在骂人的语汇上却异常匮乏,人们被教育,给人添麻烦,也算一种暴力

  但在这件事上,在失去自己心爱的孩子们这件事情上,日本的家长和韩国世越号遇难孩子们的家长一样,顾不上东亚文明里的温良恭俭让了,所有能够想到的诅咒,都泼向校长等在当时不作为或少作为的成年人身上。

  巨浪,小学。天灾,孩童。体量巨大的事物吞噬幼小无助的事物。人们不相信这其中只有被害一种可能,家长们浑身泥污地挖出孩子们的遗体时,绝不相信他们是因为运气不足而注定丧命。

  回到此文的开头,顺着这本书的其中一位家长紫桃佐代美的话往下,本书的作者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看不见的怪物是什么?

  紫桃佐代美的回答是语焉不详的,可又分明确凿

它是只注重事物表明的日本人所独有的,隐藏在那些绝不会说对不起的人的骄傲中。

  到底凶手是谁呢?大川小学的孩子们死于成年人的经验主义与过度理智吗?还是死于某种逆来顺受?又或者此前的防灾抗灾的教育根本足够抵挡如此可怕的灾害?人与自然的关系,在力量不均等的背后,还有什么深藏难言的东西,在窥伺和等待反噬吗?

  书中还有相当的篇幅写到日本人的生死观,写到他们对祖先牌位亲人灵龛的珍重——有人在这场灾难中是死于抢救灵牌的。你不能说这不值得,这是一个民族独有的价值观。只是,我们可以去想想,假若有可能少伤亡,有可能少悲哀,人类还应该在哪些地方,努力创造希望。

  《巨浪下的小学》读后感(三):好奇心日报:除了记录,“现在没什么可以做的了”

  2011 年 3 月 11 日 14 时 46 分 18 秒许,日本宫城县以东太平海域发生里氏 9 级地震。此次地震的震源深度约 10 公里,引发了 10 米甚至最高达 23 米的海啸。海啸淹没了大部分海岸不到 3 千米的地区,摧毁了许多沿海城市与人造设施,最后造成日本近 1.6 万人死亡、数千人受伤。此外,剧烈的海啸还导致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的发生。这使得该震灾成为日本历史上伤亡最惨重经济损失最严重的自然灾害之一。

  6 年后,《泰晤士报》的亚洲主编、东京分社社长 Richard Lloyd Parry 将在 10 月出版新书《巨浪下的小学》(Ghosts of the Tsunami: Death and Life in Japan’s Disaster Zone),记录这次海啸中逝者生者故事。他之前著有《吞噬黑暗者》(People Who Eat Darkness)和《疯狂之时》( In the Time of Madness)两部作品

  据《金融时报报道, Richard Lloyd Parry 用平静的小说笔触,讲述了一个个被埋葬在海洋深处、散发出恶臭烂泥中的生命的故事。在将着墨点对准了逝者的同时,他还记录了那些每天被负罪感折磨、如行尸走肉一般活着的幸存者,他们每天都在思考,当时他们原本能够或应该做些什么来拯救自己的女儿姐妹或者丈夫

  《金融时报》东京分社前社长 David Pilling 撰文称,佛教僧人 Taio Kaneta 就向 Richard Lloyd Parry 讲述了他访问一片灾后废墟时的情景。他看到幸存者不顾一切地手刨瓦砾碎片寻找亲人。事实证明,他的佛事无法帮助他理解他们的痛苦。《巨浪下的小学》里有些故事甚至还有点灵异色彩。一些逝者的母亲们会借助灵媒与其亡故的孩子交谈。一位妇女被一个又一个海啸受害者的冤魂附体可怜祭司刚刚驱走一个冤魂,另一个海里的冤魂马上又附上来。一名出租车司机拉了一位男乘客,要求把他送到一个已不存在的地址。行车途中,他从后视镜发现,乘客已经消失。司机则继续向前开,停在被夷为平地房屋地基前,礼貌地打开车门,让这位无形的乘客在曾经家门口下车等等。

  据《经济学人》报道, Richard Lloyd Parry 最初驻扎在东京是 1995 年。 2011 年 3·11 海啸发生之后,他就踏上了不断去灾区的寻访之旅,倾听亲历者的故事。

  和很多灾难故事类似,日本政府的某些官员在面对责任的时候,都选择矢口否认忽视甚至隐藏证据,希望不再有让其心烦的质询。尤其福岛核电站仍未解决的核危机暴露出了日本政府的大量失职之处。

  1946 年,广岛核爆一年之后,记者约翰·赫西(John Hersey)就在《纽约客》上发表了一篇 3 万字的报道。报道占据了《纽约客》整整一期的篇幅。它以出色叙述细节呈现记录了这场悲剧,并且以个人故事的方式让读者得以更容易理解。后来,赫西还出版了《广岛》一书,成为非虚构经典。1946 年,广岛核爆一年之后,记者约翰·赫西(John Hersey)就在《纽约客》上发表了一篇 3 万字的报道。报道占据了《纽约客》整整一期的篇幅。它以出色的叙述和细节呈现记录了这场悲剧,并且以个人故事的方式让读者得以更容易理解。后来,赫西还出版了《广岛》一书,成为非虚构经典。

  《卫报》的一篇书评称,《巨浪下的小学》将来也会成为和《广岛》一样的灾难新闻学经典。《经济学人》则称,今年,你将不会读到比这本更好的叙事性非虚构著作。

  在《巨浪下的小学》的结尾, Richard Lloyd Parry 称,除了记录,“现在没什么可以做的了”。而这些记录的故事会赋予我们短暂人生某种意义,“这些故事本身就是我们人生的指路明灯”, Richard Lloyd Parry 写道。

  原文链接: https://www.qdaily.com/articles/45557.htm

  《巨浪下的小学》读后感(四):巨浪下的怪物

  阅读这本书本身就是残忍的。

  中途因为实在是看哭了,不得不停下来两次。两次都是在同一个人物那里哭了。日本311大地震引发海啸后,一所小学的师生几乎全部遇难,海啸的残暴不仅让亲人生死两隔,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让人连亲人的遗体都找寻不到。让我第一次落泪的就是这位叫直美的母亲,她为了尽快寻找到女儿晴子的尸体,自己跑去培训学校学习了挖掘机。一个星期后考到了操作许可证,她立即借了一台挖掘机开始自己寻找女儿。

  这是一个在家不敢跟公公顶嘴半句的传统女性。在这样的灾难后,因为太多孩子的遗体找不到,她受不了每天都是被动等待消息,于是就想到自己去学挖掘机。

  第二次让我哭的地方还是她。距离海啸发生153天后,警察通知直美去认领女儿的尸体,那甚至“只是一团东西”,没有胳膊没有腿,常人无法想象的场景。然而一周之后,直美重新回到学校继续开动了挖掘机,因为她女儿班上还有四位同学的尸体没有找到:永沼琴、铃木巴那、铃木悠斗、竹山唯。

  《巨浪下的小学》真正让我领悟到了,什么叫做细节里面有魔鬼。

  【他们一定很安全,因为他们在学校】

  2011年3月11日,日本爆发了9.0级大地震,这是已知的日本最大一次地震。它的猛烈冲击甚至让日本向美洲大陆移动了13英尺。地震同时引发了巨大海啸与核泄漏事件。虽然在新闻上看到过这些数字与描述,但一直以来我的认知都停留在“自然灾害真可怕啊”。而当我阅读《巨浪下的小学》,一个个真实具体的面孔被描绘出来时,痛苦开始变得具体。

  311大地震伤亡惨重,全日本有1.8万人遇难,只有75个孩子在老师的看护下仍然不幸生亡,然而,其中74人均就读于海边的同一所小学——大川小学。这个例外引起了英国记者帕里的注意,于是他耗费6年时间走访,让我们看到了除了海啸这个显而易见的怪物,背后还藏着我们看不见的怪物。

  一直以来,日本人将学校看作是安全的场所。因为当灾害发生时,学校常被当做避难所。所以,大川小学的一位遇难者家长说道:所有人都相信他们一定会很安全,因为他们在学校。

  然而当海浪退去,人们深陷痛苦的淤泥中:去认领孩子的尸体,或是期待孩子还活着,或是要耗费很久的时间仍然不知道孩子的尸体被卷去了哪里。然而另一种痛苦也在侵袭着他们,他们逐渐得知:就学校而言,只有大川小学产生了这么严重的人员伤亡。家长们开始疑惑,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者按照普通人的视角拼凑出了3月11日这一天。遇害人的父母、同学、经过的路人、亲历灾害的生还者等等,细节像细沙一样漏下。这平常的一天,成了很多家庭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天灾,人祸】

  事件的真相逐渐被拼凑了出来:灾难发生时,学校要按照“灾害应急手册”进行避难,而这份应急手册并没有考虑到海啸的可能,即便有学生提出想要逃往5分钟就可以到达的山上,也被老师否决了,而是继续按照手册中指导的地点逃往了地势更低的交通岛。这一遵循教条且缺乏实际判断的行为,最终导致了老师们带着学生“朝着海啸的方向走去”。

  校方从未考虑过海啸的应急对策,原有的手册均是按照地震的应对编写,却又在手册的修订中随意地写成了“发生地震(海啸)的情况时”。法庭上,大川小学的校长被问及既然没有考虑过海啸,为何又在手册修订中加上了这个括号。他回答,“我们被告知要把海啸加进去,于是我们照做了”,“我只是觉得,把这些话加进去就好了”。

  庭上的家长发出苦涩的笑,孩子们的生命,教师们遵从的原则,只不过是纸上未经考虑、潦草敷衍的一个括号罢了。

  事后证明,如果逃往5分钟可达到的山上,孩子们是完全有希望得救的。只不过因为,它不属于应急手册所指导的避难地点。而这份得到大家信任的手册,却让所有人付出了生命。海啸固然是可见的怪物,孩子们却死于这个僵化秩序下不可见的怪物。

  【Ghosts】

  生死来得太快,许多人的人生,分为了311前和311后。有人告诉帕里,自己通过灵媒与死去的儿女对话了。因为没来得及好好告别,许多遇难者的家长开始寻求灵媒的帮助。这些不符合科学的迷信,恐怕很难出现在主流叙事的框架下,然而作者仍然保留了它们,因为它是这些平凡人眼中的“事实”。是他们坚信的生活中的一部分改变。

  日本人信奉自然,信奉祖先。一位僧侣说,许多日本人在逃难时最先抢救的是祖先的牌位。因为他们坚信精神的延续。突如其来的海啸,以暴虐的手法切断了这种延续:有些家庭在海啸中失去了所有祖先,有些家庭失去了下一代。他们觉得自己变得无依无靠,遭遇了真正的信仰危机。

  帕里为读者织出了一张严密的网:311发生时是怎样的,大川小学的疑团究竟是什么,幸存者是如何继续生活的,以及我们该从中反思些什么。

  “我们很容易把悲伤想象成一种高尚、纯洁的情感”。可真实的故事由不得一厢情愿。疑团解开后,人们却出现分裂,伤痛开始有等级的分别:孩子幸存下来的家庭,和失去孩子的家庭是两种家庭;选择走上法庭与学校政府抗争的家庭,与关上门来默默淡出的家庭,是两种家庭。在当天接走了自己孩子的家长,日后会被邻居憎恨“为什么你不把我的孩子也一起接走”。“大家咀嚼着命运的不公和嫉妒所带来的苦涩,不再相亲相爱”,帕里洞察到了这样的变化。

  不禁感慨这位作者的厉害之处,他不仅仅呈现了事情的面貌,揭开了事件的疑团,甚至让你看见了人们内部日渐产生的裂痕。因为它也是灾难的一部分,这是常常被人忽略的地方。

  人们挣扎着重回生活。有的人努力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试图回归正轨,有的人为了官司奔走。然而,即便官司赢了,痛苦却没有从生活中退场。“一群平凡的人,一败涂地。”

  大部分的篇幅里,帕里都把视角交给这一个个的普通人,他巧妙地在其中起到串联作用,组织好叙事。然而到了尾声,他终于忍不住大喊:“我受够了日本人接受现实的态度,厌倦了他们没完没了的坚忍。”

  然而,这就是这个国家延续到每个人身上的秉性。他们遵循集体,相信制度,有着强烈的自我克制。他们只是不知道这一切都做对了,为什么结果却是错的。承受痛苦却又不得不走下去的都是这些平凡的个体,我想到书中一位遇难者家长说的:“那些稻田以前都是海,现在它们又成了海。”

  《巨浪下的小学》读后感(五):摘

  幽灵 我在日本北部遇到一位僧人,他为在海啸中遇难的人超度亡灵。这些鬼魂要到那年秋天才会大量出现,可是金田禅师在海啸发生后不到两周,就接到第一个超度请求。金田是内陆地区栗原市一座寺庙的住持。3月11日的地震是他本人和他认识的其他人所经历过的最严重的一次。由巨大木梁搭建的寺庙的各个厅室,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形,并且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水电供应和通讯也中断了好几天。栗原市距离海岸大约30英里,由于没有电,与世界上其他地方的电视观众相比,这里的人几乎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很快就知道了,因为一开始只有少数几个家庭,后来就有大量家庭涌向金田住持的寺庙,他们都有等着下葬的亲人。 超过1.8万人在海啸中丧生。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金田住持就为200人举行了葬礼。然而比死亡规模更令人不安的,是失去亲人的幸存者的表现。“他们没有哭,”金田住持对我说,“可以说没有流露出一丝情绪。损失如此惨重,死亡来得如此突然。他们都清楚自己的处境——失去了家,失去了生计,失去了家人。他们了解这场惨剧的每一块碎片,但无法把它们拼凑在一起,他们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有时候甚至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坦白说,我无法真正与他们交流。我能做的就是陪着他们,诵读佛经,主持葬礼。这就是我能做的事情。” 在接待一群又一群心怀恐惧且麻木的幸存者之后,金田住持迎来了一位认识的访客,他是当地的一名建筑商,我将称他为小野武。 小野对所发生的事情感到十分羞愧,不希望自己的真实姓名出现在书中。一开始,我很难理解这种羞愧。他30多岁,是个矮胖结实的男人,头发浓密蓬乱,习惯穿着蓝色制服。“他是个很天真的人,”金田住持对我说,“他对每件事都很容易信以为真。你是从英格兰来的,对吧?他就像你们的那个憨豆先生。”对于小野先生本人,我不会说太多,因为在他身上并没有发生什么荒谬的事情。但正因为他有这种近乎不真实的纯真天性,才让他所说的故事更加真实可信。 地震发生时,他正在盖一幢房子。地震持续过程中,他一直趴在地上,当时连他的卡车都晃动起来,看上去随时可能翻倒。后来开车回家的时候,一路都没有红绿灯指示,情况十分令人担忧,幸好实际破坏并不严重:几根电线杆被震歪,还有几处院墙倒塌。身为一家小建筑公司的老板,他正好有装备来应对地震造成的不便。接下来的几天,小野都忙着用野营炉具、发电机和汽油罐解决生活问题,没怎么关注新闻。 但当电视信号恢复后,就再也不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小野看着电视,上面重复播放着核反应堆爆炸浓烟滚滚的画面,还有手机拍下的黑色巨浪吞噬港口、房屋、购物中心、汽车和人的情景。电视里出现的都是他熟悉的地方,渔村和海滩就在山那边,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这些地方被摧毁的景象,让小野产生一种木然超离的感觉,这种情况下常常会出现这种感觉,连那些在灾难中流离失所、失去家人的人,都会有这种感觉。 “我的生活已经恢复正常,”他告诉我,“我有汽油,也有发电机,我认识的人没有遇难或受伤。我自己并没有看到海啸,没有亲眼看到,所以会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海啸过去10天后,小野和妻子以及寡居的母亲一起开车去到山的那一边,想亲眼看看发生了什么。 他们一早就精神抖擞地出发了,中途停车买了些东西,在午饭时间赶到海边。沿途所见大多还是熟悉的景象:棕黄色的稻田,铺着瓦片的木屋聚集起的一个个村庄,宽阔的桥梁,缓缓的流水。可是当他们沿山而上时,就开始遇到越来越多应急车辆,不仅有警车和救火车,还有自卫队的绿色卡车。沿着山路开下海岸,他们的好心情也开始消失不见。突然,还没来得及弄清到了哪里,他们就开进了海啸灾区。 没有预兆,没有缓冲。海啸就这么全力涌来,一鼓作气攀升至最高点。在它之上,别无他物,在它之下,万物色变。 就是在讲到目睹海啸灾区的那一刻,小野的叙述中掺杂着羞愧之情,他开始不太愿意描述他具体做了些什么或是去了哪里。“我看到碎石,看到海,”他还是继续说,“我看到被海啸摧毁的建筑。不仅看到这些东西本身,还感受到那种气氛。 那是我经常去的地方,看到它变成这样我很震惊。到处都是警察和士兵。一切都很难描述,感觉很危险。我的第一反应是这太可怕了。然后又想:‘这是真的吗?’” 当天晚上,小野与妻子和母亲像平常一样坐在一起吃晚餐。他记得自己喝了两小罐啤酒。晚饭后,他不由自主地开始用手机给朋友打电话。“电话接通后,我只是说‘嘿,你好吗?’——就类似这样的话,”他对我说,“我并没有什么想说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开始感到非常寂寞。”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他的妻子已经出门。小野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做,就在家闲了一天。他的母亲则急匆匆地走进走出,不知为何看上去像是在生气,甚至有些愤怒。当他的妻子下班回家时,看上去也有点紧张不安。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小野不禁问道。 “我要跟你离婚!”她答道。 “离婚?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于是,他的妻子和母亲就把前一晚他打完一轮电话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当时小野趴在地上,开始舔榻榻米床垫和蒲团,像野兽一样在上面扭动。虽然有点担心,但她们一开始还被他这种愚蠢的举动逗得大笑,可当他开始胡言乱语的时候,她们就都笑不出来了。“你必须死。你必须死。所有人都必须死。所有东西都必须死,都必须消失。”他们屋前有一片荒地,小野跑到那里,在泥地里打起滚来,看起来就好像是被海浪掀翻在地上,还大喊大叫道:“那儿,就在那儿!他们都在那儿——看!”接着他站起来,一边走出泥地一边叫:“我来找你了,我要到那边去了。”最后他的妻子使劲把他拽进屋,但他进屋后仍然不停地翻滚、咆哮,大约在清晨5点的时候,小野突然哭喊一声“我头上有什么东西”,然后就瘫倒在地睡着了。 “我妻子和母亲非常焦虑不安,”他说,“当然,我向她们道歉了。可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我做过什么,或者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野就这么一连疯了三个晚上。 第二天晚上天黑后,他看到有人在屋前走动:父母和孩子,一群年轻的朋友,一对祖孙。“所有人身上都裹着一层泥,”他向我描述道,“他们就在不到20英尺的地方,他们盯着我看,但我并不害怕。我只是想:‘他们身上为什么都裹着一层泥?他们为什么不换衣服?他们的洗衣机可能坏掉了。’我们好像认识,或是曾经在哪儿见过。人影忽隐忽现,就像在电影里一样。但我觉得一切都很正常,以为他们只是普通人。” 接下来的一天,小野昏昏欲睡,毫无生气。晚上,他躺下熟睡10分钟后就会醒来,但看上去就像是睡了8小时,整个人精力充沛,神清气爽。他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会朝妻子和母亲瞪眼,甚至拿起一把刀乱挥。“去死吧!”他嘴里咆哮着,“其他人都死了,所以去死吧!” 在家人苦苦哀求3天后,他终于来到金田住持所在的寺庙。“他的眼睛呆滞无神,”金田对我说,“就像是因药物的副作用而情绪低落,我一看就知道不对劲。”小野重述了去海边受灾地区探访的事情,妻子和母亲则描述了他之后的反常行为。“我说话的时候,住持认真地看着我,”小野回忆道,“这时我脑子里有个声音说:‘别这样看着我,混蛋。我恨死你了!为什么盯着我看?’” 后来,金田拉起小野的手,颤巍巍地领着他来到寺庙正殿。“他让我坐下。我还是有点魂不守舍。我仍然记得那种强烈的排斥感,但我同时又觉得松了一口气——我希望有人来帮帮我,我相信住持。仍然属于我的那部分希望被拯救。” 金田一边敲着寺庙里的鼓,一边念诵《心经》: 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小野的妻子后来告诉他,他双手紧握在一起祈祷,随着住持不停念诵经文,他就把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好像上面有什么东西在拉扯它们一样。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住持把圣水洒到他身上,就在这时,小野突然恢复意识,发现自己的头发和衬衫湿淋淋的,内心则感觉平静和放松。“我的头变轻了,”他描述道,“脑子里想的那些事情忽然消失了。我的身体感觉很好,但鼻子有点堵,就好像得了一场重感冒。” 金田十分严肃地对他交代一番,他俩都清楚发生了什么。“小野告诉我,他曾沿着受灾地区的海滩走了一段,还吃了一个冰淇淋,”金田对我说,“他甚至在汽车挡风玻璃上挂了一个写有‘赈灾’的牌子,这样就没人拦他的车了。他完全没有多想,随随便便就去了那儿。我告诉他:‘你这个傻瓜。如果你要去一个死了很多人的地方,必须心怀敬意,这是常识。你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受到了某种惩罚。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你,也许就是那些无法接受自己已经死去的亡灵,他们想要通过你表达他们的遗憾和怨恨。’”金田突然笑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憨豆先生!”他一脸慈祥地说,“他是如此天真和坦率,这是他们能够缠住他的另一个原因。” 小野不仅辨认出眼前的一切,还感受到更多东西。缠住他的不仅有男人和女人的鬼魂,他现在还能看到动物——猫和狗,还有其他随主人一起淹死的动物。 他向住持表示感谢,然后开车回家。回家路上,他感觉鼻子里有什么东西流出来,好像得了伤风一样,可是流出来的不是黏液,而是粉色的胶状物,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海啸只向内陆逼进了几英里,但在山这边的栗原市,它却彻底改变了金田谛应住持的生活。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这座寺庙,而与海啸中的幸存者打交道,对他而言是一次突如其来的考验,让他有点措手不及。这是二战后日本遭遇的最严重灾难。然而人们并没有自然流露出痛苦,而是把它深深地埋入了地底。等到紧急情况有所缓解,尸体都火化完毕,悼念仪式顺利举行,无家可归的人也得到安置,金田住持就试图前往让幸存者备受折磨的寂静地牢一探究竟。 他跟一群僧人开始沿着海岸行走,并且沿途组织了一场名为“僧侣(monku)咖啡馆”的活动——一语双关,monku既是英语单词“僧侣”(monk)的日语发音,同时又有诉苦的意思。“我们觉得,大家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回归平和宁静的正常生活,”他散发的传单上写着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加入我们——休息一会儿,诉一诉苦?僧侣将用心聆听你的怨言——也会向你们发点牢骚。” 以此为契机——随便喝杯茶,友好地聊聊天——人们纷纷前往设在寺庙和村公所的“僧侣咖啡馆”。其中很多人都住在“临时安置点”糟糕的预制板房里,冬冷夏热,无力负担更好住处的人只能在那里暂住。僧侣心怀同情地倾听各种抱怨,避免问太多问题。“大家都不喜欢哭,”金田回忆道,“他们觉得那样显得自私。那些住在临时住所的人几乎都有亲人在海啸中遇难。大家处境相同,所以他们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失去节制。但当他们开始倾诉时,聆听者能感觉到他们的咬牙切齿和他们的痛苦,那是他们无法也不愿表达的痛苦,他们的泪水也终于流出来,无休无止。” 这些幸存者一开始犹豫不决,还带有些许歉意,然后越说越顺畅,他们描述巨浪袭来时的恐怖景象,坦言失去亲人的痛苦和对未来的恐惧。他们还会谈到自己遇到的超自然现象。 他们说自己见到了陌生人、朋友和邻居,还有死去的亲人,但他们看起来都像幽灵一样。他们说,在家或工作时,在办公室、公共场所、海滩和被摧毁的村镇,都见到了幽灵。大家的经历各不相同,有的会做噩梦,有的则因为小野武那样被亡灵完全控制的情况出现而感到不安。 一个年轻男人抱怨说,晚上感觉有什么压着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睡觉时跨坐在上面一样。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说,看见一个可怕的人蹲在家里。一个中年男人讨厌在下雨的时候外出,因为会看见死去的人的眼睛从水坑里盯着他看。 相马市的一个公务员前往受灾海岸探访,在离最近的公路和房子远远的地方,看见一个穿着鲜红色连衣裙的女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周围看不见任何交通工具。当他再看向那个女人时,她却消失不见了。 多贺城的一个消防站接到好几个报警电话,而让他们去的那些地方,所有房子早已被海啸摧毁。但消防员还是赶往那些废墟,为那些亡灵祈祷——幽灵电话也在这之后戛然而止。 仙台市有辆出租车载了一个满面愁容的男人,但他要去的地方早已不存在。出租车开到一半的时候,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发现后座空无一人。但司机继续开往目的地,最后停在了一幢已被夷为平地的房子前,司机礼貌地打开车门,让这位看不见的乘客在他从前的家门口下车。 在女川一个安置难民的社区,从前的老邻居会出现在临时住房的起居室里,与一脸惊恐的住客坐在一起喝茶。没人有勇气告诉她,她已经死了,而她坐过的垫子都被海水浸湿了。 受灾地区到处流传着这样的故事。无论是基督教的牧师,还是神道教或佛教的僧侣,都忙于安抚愁苦的亡灵。一个佛教僧侣在学术刊物上专门针对“鬼魂问题”发表了一篇文章,东北大学的学者也开始收集整理这些故事。在京都,专家在学术研讨会上就此事展开激烈讨论。 金田则告诉我:“信奉宗教的人都在议论这些究竟是不是死者的灵魂。我对这一点并不感兴趣,因为真正重要的是有人看见他们,灾后这种情况下,这再自然不过。死了那么多人,而且那么突然。无论是在家里,在办公的地方,还是在学校——海啸突如其来,他们就这么消失了。死者毫无准备,活着的人也没机会说再见。失去亲人的人和死去的人——他们之间有着强烈的依恋。死者眷恋生者,生者怀恋死者,自然会出现鬼魂。” 他还说:“很多人都有这样的经历。我们不可能都知道他们是谁,在哪里。但这样的人多得无法计数,而且还在不断增加。我们能做的就是对症下药。” *** 如果在民意调查中被问到“你有多信仰宗教?”,日本人的回答会让他们成为世界上最不敬畏神明的人群之一。但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才让我明白,这种自我评估是多么误导人。佛教和神道教这类有组织的宗教,在私人生活或国计民生方面的影响力确实微乎其微,但数百年来,这两种宗教早已潜移默化融入日本真正的信仰仪式:祖先崇拜。 我对日本家庭的祭坛或说佛坛(butsudan)有些了解,现在仍然可以在大多数家庭见到它们,上面一般供奉着逝世祖先的牌位(ihai)。佛坛通常是木制橱柜,表层涂漆并镀金,镂空雕刻有花草树木的纹饰,供奉的牌位则由笔直的黑色漆板制成,上面纵向刻着金字,牌位前常烧着香,陈列着鲜花、饮料、水果和其他食物。在夏季盂兰盆节时,家家户户都会点起灯笼,迎接祖先的亡灵回家。我把这种独特的仪式当成一种象征和习俗,以西方人参加基督教葬礼的心情参与其中,无关任何信仰。但是在日本,精神信仰更多被认为是简单的常识,而非信仰的表达,它们稀松平常,不经意间就会忽视其存在。“不同于我们这些国家,在日本,死者并不会被完全当作死去的人,”宗教学者赫伯特·奥姆斯曾在文中如此写道,“这么做在日本自古以来就合乎情理,古人把死者当成活人对待,比我们更甚……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把死亡看成一种转化,而非对生命的否定。” 这种祖先崇拜的核心是一种契约精神。后代供奉食物和饮料,在牌位前跪拜,举行各种仪式,告慰祖先的亡灵,后者则反过来赐福于生者。每个家庭对待这种仪式的虔诚程度都不一样,但即使是在不那么循规蹈矩的家庭中,死者在家庭生活中也一直占有一席之地。大多数时候,他们有点像家中的老人家,耳朵有点背,脾气有点古怪却又令人敬爱,虽然不在家庭中占据中心位置,但在重要场合,却又总需要他们的参与。年轻人通过重要考试、找到工作或结下好姻缘的时候,都要跪在佛坛前报告喜讯。再比如,无论在重要的官司中胜诉还是败诉,人们也要以相同的方式与祖先分享。 当悲痛刻骨铭心时,死者存在的意义更加重要。当我前往拜访在海啸中失去孩子的家庭,与主人喝茶闲聊大约半小时后,后者通常就会问我是否愿意去“看看”他们死去的儿女,这已成为一种惯例。我会被带到一个神龛前,前面摆放着带框相片、玩具、孩子生前喜欢的饮料和零食、书信、画作和学校作业本。一位母亲还特别定制了孩子的合成照片,照片中,穿着高中校服的儿子——在海啸中丧生时他还是个小学生——脸上挂着骄傲的笑容,另一个18岁的少女则身着本该在20岁成人礼上穿的和服。还有一位母亲用化妆品和美甲的指甲壳装饰祭坛,如果她的女儿活到十几岁,就能用上这些东西。他们每天早晨都要跟死去的孩子说话,哭着表达对孩子的爱和歉意,自然得就像在跟孩子打长途电话。 海啸给这种信奉祖先崇拜的宗教造成了极大破坏。 海水不仅冲走了墙壁、屋顶和人,还卷走了家庭祭坛、牌位和全家福。墓地拱顶被巨浪掀开,死者的尸骨被冲得七零八落。庙宇被冲毁,记录着数代祖先名字的谱册也没能幸免。“牌位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金田的一位僧侣朋友谷山洋三对我说,“如果有火灾或地震,很多人最先抢救的是牌位,而不是钱或文件。我觉得,一些人是因为回家取牌位才不幸遇难的。那也是生命,是祖先的生命,这就像是挽救你已故父亲的生命一般。” 当人们满怀愤怒或痛苦地死于非命或早逝,就很可能变成饿鬼(gaki)——“饥饿的鬼魂”,他们在人世和阴间游荡,散布诅咒和怨念。人们通过举行仪式来安抚这些不幸的灵魂,但是这场灾难过后,几乎没有家庭能举行这样的仪式。不仅如此,还有在海啸中失去所有在世亲人的那些祖先。他们死后的幸福全靠活着的家人的敬畏,而这一切都被永远地剥夺,再也无法挽回:他们就像孤儿一样无依无靠。 任何地方的海啸都会破坏财物,夺去生命,但在日本,它们造成了第三种伤害,这种对死者的无形伤害是独一无二的。一夕之间,无数生命由生到死,另一些数不清的“生命”则在往生世界失去依靠。如何能顾得所有人周全?谁来兑现生者与死者之间的契约?这种情况下,怎么会没有成群的孤魂野鬼出现呢? 海啸发生后的夏天,平塚直美开始与死去的女儿小晴聊天。与大多数认识的人不同,她一开始其实犹豫不决。日本东北地区的人笃信萨满教和巫师的各种超能力,很多失去亲人的人都转而向这些巫师求助。直美对于这种超能力一直心存疑虑,尤其在媒体的相关报道中,原本充满悲剧色彩的行为,却透出一丝诡异的娱乐效果。杂志上的一篇文章尤其令她反感,文章称一些青少年相互怂勇着在晚上前往大川小学,想在那里碰到鬼魂。 但是针对小晴和其他失踪孩子的搜寻工作进展十分不顺,陷入了双重泥沼——真实存在的和官僚主义的。警察部门目前正在独立搜寻失踪的孩子,直美一直与他们保持密切联系,而且认识他们的指挥官。一天,他们提出了一个让她十分惊讶的建议——如果她认识任何能提供相关建议的巫师或灵媒,尤其是关于具体搜寻方向的建议,请务必告诉他们。 经朋友介绍,她找到了一个20多岁的年轻男人,据说此人能看见死去的人,听见死者发出的声音。最近,听说他在富士沼附近一片茂密的竹林里听到了一个声音——当人们进去搜寻时,真的发现了一些骨头,经鉴别确定是一个失踪女人的遗骨。一天深夜,直美在已成为废墟的学校与这个年轻的灵媒见面。那天正是七夕节(festival of Tanabata),人们会把手写的诗文和祷文挂在树上,还会挂上精致的折纸,像是彩带、钱包、各种鸟和玩偶等。直美和年轻男人在黑暗中肩并肩走着,空气十分潮湿,一边是学校的废墟,一边是学校后的山丘。路过山上的一座小神社时,直美把自己折的纸也挂在了竹枝上,祈祷小晴归来。这天晚上很热,一丝风都没有,可奇怪的是,那彩色的折纸却在静止的空气中颤抖飘舞。灵媒解释道:“这是孩子在拨弄这些装饰,他们看到这些很开心。” 他们经过一片乱七八糟的碎石堆,这么一小块地方就埋葬了几百条生命,乱石堆底下可能还有很多尸体。灵媒又开口道:“我能听见一个声音。我觉得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是孩子的。”直美全身紧绷,她也听到了,只是声音太小,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只是一个普通的声音,”她说,“听起来就像是一段普通的对话。但我看向四周,却没有发现一个人。” 直美继续说:“我以前不相信这样的事,也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但在经历这场灾难和种种不幸之后,或许自然而然就能听到这样的声音了。” 她跟这个年轻人在一起待了很久。他们在学校外围走了几个小时——走到了富士沼周围,还沿着相反方向一直走到了长面浦附近。他给了直美一块系着绳子的水晶,后来她把这块水晶挂在一幅大比例尺的地图前,希望能找出小晴的下落。她还告诉警察,自己在碎石堆听见一些声音,然后他们彻底搜索了那片碎石堆。可是没有找到任何残骸。 在他们走了那么长时间的过程中,年轻的灵媒向直美描述了周围她无法看见的景象。人们或许期望看到一幅令人安慰的死后生活景象,但他的描述骇人听闻。直美觉得那就像是日本著名恐怖电影《贞子》(Sadako)中的类似场景,这部电影借鉴了中世纪艺术中地狱的意象。“他说周围有面色惨白的人,就像那部电影里的鬼魂,到处都是,其中有很多都在地上爬。有一些则被困在水里,浑身裹着淤泥,脏水不停灌进嘴里,十分痛苦。还有一些被困住的人正试图逃脱。但他无法分辨出哪些是已经被找到的人的鬼魂,哪些像我女儿一样仍然失踪。” 直美开始寻求其他方法接近死者,很快就有人给她推荐了新的人选——大川的很多妈妈都在寻求灵媒的帮助。就在她开始怀疑这样做是否有用时,却发现自己可以和小晴对话了。 这次的灵媒叫纯,在城里经营着一家小咖啡店。有时候,直美和真一郎会亲自去见她,有时候小晴会通过电话传声,甚至借助电子邮件和短信传话。直美很快就相信了。纯的语气和性格简直就是小晴的完美再现,她的家人对此再熟悉不过——爱说话,有点刁蛮,但又很可爱,完全是一副即将长成少女的小女孩模样。借纯之口,小晴交代了一份详细的礼物清单,都是要以她的名义送给家人的礼物——给哥哥的画板和铅笔,还有给妹妹的粉色书包。她还让直美给家人准备抹茶糖果,而这一直是她喜欢吃的东西。除了这些令人信服的孩子气的嘱咐,她的话语中还透出令人意外的成熟,很可能是因为灵媒本人的特性,但有时候又像是源自那些经历过死亡的人所特有的权威,哪怕死去的人还很小。 小晴还详细询问了家人的情况,尤其是哥哥和妹妹的情况,并且格外关心妈妈的工作。“她觉得小宝宝小瑛没什么问题,”直美对我说,“但她希望我多关心大儿子冬真。她还让我结束产假回去工作。这一切都很有用,在很大程度上帮助我们在经历过这样的死亡后,还能继续正常生活。我们很高兴看到这一切。” 然而,无论是灵媒还是亡灵都没能说出直美最想知道的事情:小晴长眠的地方,或是埋有她残骸的地方。“纯告诉我们,寻找残骸并不是重点。她说:‘你或许以为孩子都希望父母找到他们,他们渴望回家。但其实他们已经回家,已经待在一个非常好的地方。你们越是投入地寻找他们,就会变得越绝望。’” 直美的朋友美穗拜访了另一个灵媒,她也与失踪的女儿对上话,并从中获得极大的安慰。“就好像真的在跟她说话一样,”美穗回忆道,“巴那好像就站在那儿,就在我身旁。她说她现在在天堂,非常快乐。那个女人知道我们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包括巴那说话的样子和常用的表达。如果她说自己很痛苦,如果她一直哭喊着寻求帮助:‘妈妈,带我离开这儿!’我一定会受不了。可是我听到的话语总是让我感觉更平静。” 有时候死者的话会前后矛盾。巴那一开始对妈妈说自己不想责怪或怨恨学校的老师。“老师在天堂哭泣,这对我们来说太难受了,”她通过灵媒说出这番话,“他们也很痛苦,看到他们这样让我们这些小孩子很难过。”可是有一次,另一个灵媒却告诉美穗相反的情况:老师没能把他们带到安全的地方,没能让他们获救,反而让他们死得如此无辜,孩子因此感到异常痛苦和愤怒。 洪水不断翻腾,波涛汹涌。今野觉得自己“就像被放进了洗衣机里”,洪水紧紧抓住他,让他动弹不得。他感觉有一股力量在往下拽自己,他触碰到了柏油路的表面——那是停车场的地面,现在已成为汪洋的海底。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向尽头。“人们说的都是真的,你会看到家人的脸、朋友的脸。这是真的——我还记得。出现了所有人的脸。我脑子里出现的最后的声音是:‘我完蛋了——抱歉。’那是一种不同于恐惧的感觉,纯粹是一种悲伤和遗憾。” “一开始,有无找到自己孩子的尸体把大家区分开来,”直美说,“当你找到孩子的尸体,当你举行完葬礼,你自然就会开始考虑下一个问题,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愤怒就随之而来。可是,如果你孩子的尸体还遗失在外,你能想到的只有她的脸,那你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找到她,找到她。” “孩子被看不见的怪物谋杀了,”紫桃佐代美说,“我们向它发泄愤怒,可是它没有任何反应。它就好像一团黑影,没有人类的温暖。”她继续说,“海啸是个看得见的怪物。可是,看不见的怪物将永远存在。” 我不禁问:“看不见的怪物是什么?” “我自己也想知道它是什么,”佐代美答道,“它是只注重事物表面的日本人所独有的,隐藏在那些绝不会说对不起的人的骄傲中。” 工作和照顾两个幼子让直美没有什么精力再做任何其他事情。这非常有助于她内心的平静。“教书对我来说是一种治疗,”她表示,“非常坦白地说,我工作得越多,想起小晴的时候就越少。我让自己相信这是一件好事。” 小晴本人也确认了这一点——或者说通过纯传达了这一想法。直美花在灵媒身上的时间越多,就越感激和依赖灵媒安慰的话语以及她所描述的女儿在另一个世界的生活。有一次,直美计划寒假去冲绳度假,她就是在这座温暖的南方岛屿完成了大学学业。她计划去见一些大学同学——纯表示她也要一起去。“她说她一直想去冲绳,”直美告诉我,“她还说小晴希望她去那里安慰在战争中死去的亡灵。”一个12岁的小女孩提出这样的建议看起来有点让人惊讶,但灵媒解释说,这是人类灵魂进入另一个世界后变化发展的一部分。在她的生命结束后,小晴仍然保留了大部分个性——可爱的少女气质和幽默感。可是现在她进化成了日本人所谓的佛(hotoke-sama)——一个顿悟的灵魂,已经剔除人性的糟粕,进入灵魂向死亡朝圣的最后阶段。“你不会期望从一个六年级孩子口中听到这些日子以来她通过灵媒对我说的事情,”直美对我说,“它们不单纯是个人问题,而是更普遍的问题。不知道为什么她正变得更……纯粹。她越来越接近神或佛陀。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小孩子。” 纯则做了更进一步的解释。她告诉直美,小晴的死以及随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并非悲剧,而是命中注定。“这种想法很难表达,也很难让人理解,”她说,“可是,我和丈夫都觉得这些事情是提前安排好的。” 这个女人对直美解释说,人出生时就注定会死亡。不仅如此,每个人的灵魂会选择自己死亡的时间和方式。换句话说,小晴——同时暗指其他死于海啸的人——选择在那天死去。“用灵媒的话说,那就是命运,”直美告诉我,“与那些年老时才死去的人相比,那些孩童时期就死去的人会被提升到一个更高境界。了解这一情况给了我很大安慰。” 一天晚上,瑠美子在寺庙里讲述道:“我周围有很多狗——很吵!它们叫得很大声,我受不了了,”接着她又说:“不!我不想!我不想变成一只狗。”最后她说:“给它点饭和水。我要让它进来。” “她似乎觉得它要做一些可怕的事,”金田说,“她让我们抓住她,那条狗一附身,就爆发出惊人的能量。当时有三个男人抓着她,可他们力气都不够大,她挣脱了他们。她不停地刨地板,发出低沉的咆哮声。”诵完经后,瑠美子回归平静的本性,她讲起那条狗的故事。它曾经是一对年老夫妇的宠物,这对夫妇住在福岛第一核电站附近。核泄漏开始时,它的主人和所有邻居一起惊慌逃跑。但他们忘记解开拴着它的狗绳,它慢慢地变得又饥又渴,最终死去。后来,在一切都太迟的时候,狗的鬼魂看到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走近,凝视着它干瘪的尸体。 随着时间的推移,瑠美子开始能够控制鬼魂了,她说自己现在像个容器,她能够选择打开或关闭它。金田的一个朋友参加过一次为她举行的驱鬼仪式,把她比作一个习惯了呕吐的慢性病患者:一开始痛苦又厌恶,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熟悉起来,能够忍受了。最后瑠美子还说,当那些鬼魂靠近时,她能置之不理了。她仍然能感知到它们的存在,但彼此之间保持了一定距离,它们不再推挤她,只是偷偷躲在房间角落里。傍晚电话和深夜到访变得越来越少。后来,瑠美子和未婚夫结婚搬离了仙台,金田则感觉如释重负,之后也没再听到她的消息。 驱鬼所消耗的力量太大。这也是他的亲友最担心他的时候。“我不知所措,”他说,“几个月的时间里,我已经习惯倾听那些幸存者的故事。但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听到了死者的声音。” 最难处理的时候,是当瑠美子被孩子的鬼魂附身时。“当有孩子出现,”金田说,“我妻子会握着她的手说:‘是妈妈——妈妈在这儿。没事,一切都很好。我们一起走吧。’”第一次出现的是一个没有姓名的小男孩,他实在太小了,无法理解金田说的话,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叫妈妈。第二个是七八岁的小女孩,她一直重复说:“对不起,对不起。”海啸来袭时,她正与弟弟在一起,试图带他一起逃跑。但当他俩都被水淹没时,她松开了他的手,现在她担心妈妈会生气。她说:“妈妈,黑色的浪过来了。我害怕,妈妈。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女孩的声音惊恐而困惑,她的身体在冰冷的水中无助地漂流,金田费了很大功夫才指引她向上走向光明。“她紧紧抓住我妻子的手,直到最后终于来到光明世界的门前,”金田回忆道,“然后她说:‘妈妈,现在我能自己走了,你可以放手了。’” 后来,金田太太试着描述松开手那一刻的情形。大师本人为她孤独死去而悲泣,也为其他两万个充满恐惧和死亡的故事而落泪。但他的妻子只感觉到一股巨大能量的消散。这让她想起分娩的经历,是那种疼痛结束、新生儿终于来到这个世界时力量释放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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