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不相信爱情,但是你必须相信我
作者/周灿
1
十四岁以前,我从来没有觉得单亲家庭有什么不好,直到我需要老师跟我爸打电话证明我在补课,需要他拿钱的时候。
父母离婚后,我的生活费、学费都是父母各出一半,我每天不是在找他们报账的路上,就是等他们拿钱给我的沙发上。
老师不明所以,一个同学大喊:“我知道,我知道,因为她爸妈离婚了。”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着我,那是我第一次为我作为单亲家庭的小孩感到难堪,殊不知这样尴尬的瞬间在我的一生中还有很多次。
读大学那会儿,一个同学喝醉了,拉着我的手说得语重心长:“我说你怎么一身匪气,原来是没爹管。”
所幸,我不仅早已刀枪不入,并且具备互相伤害的能力,然而未等我开口,骆磊已经替我代言:“谁说没爹管?我这不是管着吗?”
他听闻不问,搂着我的肩膀,不苟言笑道:“以后你们再也不准说周火山是野孩子了,我管着呢。”
我所有朋友中只有骆磊是唯一一个在口头上占我便宜不会被打的人。
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人成为你的铠甲,也有人让你收起尖锐,变得柔软。
于我而言,骆磊属于后者。
我和骆磊的相识只是偶然,大一国庆的时候,所有人都忙着回家,只有我在打电话跟父母说不回去了。
挂断电话,他背着书包站在我身后,他说:“我注意你很久了。你这小姑娘,怎么老是不回家呢?”
这不是废话?不回家显然是无家可回。
我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番,从人字拖到他的圆寸头,最后摇了摇头说:“我知道我好看,但是你别惦记我。”
“你好看啥,撑死就是一个能看。”在互相伤害这点儿能力上,他一点儿都不比我差,“我叫骆磊,你呢?”
能看就能看,为什么要加上一个“撑死”?
我没搭理他。
从那之后,我在学校里遇见他的次数多了起来,一来二去便熟悉了,我当着他的面跟我父母吵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大多数都是为了钱,我爸让我找我妈,我妈让我找我爸,跟绕口令似的,我夹在中间气得直哭。
骆磊听得直叹气:“你说你这么小的一个姑娘,怎么老为钱发愁呢?干脆你跟我姓吧,我养你吧。”
打那以后,他便一直以我爹自称,甚至一度擅自做主将我的姓氏改成他的姓氏,直至多方人士反映“骆火山”不好听才渐渐作罢。
时间长了,流言飞语传出来,有人问他:“你对周灿那么好,是不是喜欢她呢?”
他回答得理直气壮:“你这不是废话?我闺女我不喜欢给你喜欢呢?”
大家只觉他在混淆视听,毕竟没有所图的男女关系是没法长久的。我恍然大悟:“果然你接近我是有想法,你说,是不是为了那几包方便面?”
他听闻之后,只是微笑。
谜一样的微笑。
2
从那以后,我将我的余粮藏得更严实了。
由于我眼中的防备太过明显,骆磊很快便看出我的意图,揶揄道:“瞅把你急得,这护食的德行到底是跟谁学的呢?”
我说:“你不要管,请跟我的背包保持一定距离,谢谢。”
他毫不客气给了我一脚。
我们铁打的清白,始终抵不过一群吃瓜群众的雾里看花,我和骆磊听过最多的一句话是“在一起”。
我懒于回答,而骆磊时常眉头紧皱,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件事,良久之后,额头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汗水,无比正经地叹了口气:“还真别说,我一想到她以后要跟别人好,心里还真挺难受的。”
众人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一看就有戏。
他转过身,如临大敌地看着我:“闺女啊,你一定要晚点嫁人,多陪爹几年。”
大家只觉他套路深,别人撩妹装大哥,他直接让妹子跟他姓。
直到我真的有了男朋友,这个问题才不攻自破,他忧愁但从容,没有丝毫痛失所爱的歇斯底里。
在所有人指望他买醉将我抢走的时候,他看着我,语气惆怅,眼神却是清明,他说:“他对你好吗?”
我想了想回答道:“还不错。”
“比我对你好吗?”
我认真思索之后回答道:“没有,但是我喜欢他。”
他点了点头,然后掏出手机,给我当时的男朋友打电话:“小林,你要对我闺女好啊,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那人不知所以,只是连连叫爹,我在旁边捂着嘴憋到内伤。
后来,大学毕业,我跟着那个人去重庆,不同于另一个朋友的歇斯底里,他只是很平静地问我:“想清楚啦?”
我说:“嗯。”
“那就去吧。”他从公司请假送我,帮我拿行李,比谁都尽职尽责,朋友们看迷糊了,问他到底什么情况,他解释说:“孩子长大了,要飞往更远更高的地方,怎么拦得住?”
几年后,我从重庆回到成都,他开车来接我,不问也不责怪,只是让我上车,带我去吃小龙虾。
夜里,我吃着吃着,突然泪流满面:“骆磊,你当时为什么不拦住我?”
“谁能拦得住一个热恋中的少女?”他端着酒杯,眼神依旧明亮,“周灿,没关系的。无论你选择什么样的路,错的也好,坏的也罢,我永远都是你登高时的一张防坠网。”
那一刻,连我都看不明白,毕竟我们已经过了在月末为几包方便面大打出手的年纪。
我说:“骆磊,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回答我这个问题,遗憾的是我并没有看见他当时眼睛里所承载的深邃和忧伤。
他说:“我得不到的,想都给你。”
我听不明白,只能用最直白的问题追问:“骆磊,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摇头轻笑:“你爹叫什么?骆磊骆磊,光明磊落。喜欢一个人哪会这样捏着藏着。”
我自是不信:“那你这么多年怎么还单着呢?”
“因为我是大人。”他说得理直气壮,“哪能跟你这个小孩子一样,凭着一时冲动去喜欢一个人?大人,是要权衡利弊的。”
“世人常说,深情在少年,多疑在中年。如果爱一个人,需要用利弊去衡量,那我宁肯永远都不长大。”
他说:“好,有爹在,你可以一辈子不长大。”
3
然而成长从来不会因为你的拒绝而姗姗来迟。
在我将与另一个朋友革命友情简单升华以后,骆磊摇了摇头:“千万别把好朋友变成男朋友,真的。”
我不信,嗤之以鼻。
直至我跟那个人因为人生想法的不同而分开,偌大的河边,又只剩下我和他拿着酒瓶互相叹气。
我说:“你是不是也把好朋友变成男朋友呢?不然怎么那么懂呢?”
他只是沉默。
“不对。”我自知口误,纠正道,“女朋友。”
他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傻事。”
清醒如骆磊都会犯傻,更何况如此迟钝的我,我心里得到慰藉。
风从河堤吹来,我和他都在霎时沉默,良久之后,他望着漫天星空笑了起来:“火山,如果有一天,你有闺女了,你会怎么对她。”
我如实回答:“没想过。”
他说:“我想过,我要看着她长大,要她陪着我喝酒,要她受了委屈躲在我怀里哭,直至她再也不需要我。”
他描绘得太美,令我都心生向往,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会有的。”
他只是笑。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人整整喝完了一箱酒,我靠着他的肩膀半醉半醒,恍惚间,我看见他在哭,我只觉自己喝高了,出现了幻觉。
他说:“小火山,一辈子当我闺女好不好?”
我闭着眼睛,酒劲上涌,无力回答。
他捂着脸,声音哽咽:“我可能这辈子都做不成父亲了。”
4
我并不明白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后来我再问他,他只说我喝醉做梦了。
我想想也觉得是,他那么开朗坚强的人,怎么会哭呢?
直至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所看见和听见的一切都是真的,他或许永远不会拥有一个属于他的女儿,真正的女儿,流淌着他的血液,传承着他的思想,完成他所有的幻想。
那一天是阴天,六月的成都,闷热得可怕。
他语气平静:“今天公司加班,不能跟你吃饭了。”
我说,没关系,我等你。
他说,别等,千万别等。
后来我没等他,而是直接去公司找他,寂静的办公室里,只有打印机在运作的声音。
他并不在。
一个正准备下班的同事叫住我,一脸的欲言又止,再三犹豫之后问道:“你是他女朋友吗?”
我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索性不直接回答,任他自己脑补:“有事?”
“今天有客户来公司,是骆磊的高中同学……说他好像不喜欢女生。”那同事似乎也是好心,反复叮嘱我不要被骗了。
我顿时怒了:“那人胡说的。”
同事尴尬地挠了挠头:“我也是看骆磊表情挺尴尬的,所以才当真的。”
我火冒三丈,谁说单身就一定是取向有问题?这简直是单身狗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走出他的公司,我拨通骆磊的电话一顿大骂:“你那同学脑子有病吧?我靠,你那同学在哪?我去撕了他的嘴巴。”
“周灿。”他的声音夹杂着浓浓的鼻音,“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如果他真的不喜欢女生?
我感觉我耳朵中一片轰鸣,紧接着脑海中便是一片空白。
见我久久没有说话,他继续追问道:“如果是真的,你会厌恶我吗?”
他的声音中有着小心翼翼的颤抖。
不知道为啥,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哭,那么坚强的骆磊,那么善良的骆磊,那么柔软的骆磊为什么要用这种小心翼翼的语气说话,他做错了什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骆磊,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反问道:“你吃饭没有?”
我好气又好笑:“这个问题重要吗?”
他说:“很重要的,别饿出胃病。听话,去吃饭。”
他就是这样的人,永远把朋友放在前面,而他,永远在最后。明明自己濒临崩溃的边缘,却还惦记着另一个人吃没吃饭。
有朋友说,你是什么样的人便会遇见什么样的人。
可我不明白,我这么聪明的一个人,身边怎么老是这种傻瓜呢?
5
最后,还是骆磊来找我,他被我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坏了,他说:“别哭,我带你去吃饭。”
夜晚七点的饭馆里,四周都是来来往往的路人,我拿着一个鸡腿,一边吃一边哭,骆磊哭笑不得:“你到底是要哭还是要吃饭?”
“我心里难受,肚子也饿。”所以两者都不能耽搁。
他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含着一根烟不说话,直至周遭的人群散去,他才叹了口气:“很久很久以前,我喜欢过我一个朋友。”
未等我说话,他已经自嘲一笑,补充道:“男的。”
那是在他高中的时候,那个男生睡在他的下铺,两个人吃住打球都在一起,有一天男生在寝室说,他喜欢上隔壁班的某某某女生,希望大家想办法帮帮忙。
其他人都在兴奋地出谋划策,只有骆磊没有说话,甚至感觉到愤怒,很想质问他那个女生到底有什么特别?
他开始留意那个女生,那女生并不特别,留着齐耳的短发,嘴唇偏厚,笑起来眼睛会眯起看不见。
他将那个女生与自己做比较,在心中暗暗质问,这种女生有什么好?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只会哇呜哇呜跟男生撒娇。
更可怕的是他并没有发现这种心理的不妥之处,直至男生真的将女生追到手,请大家吃饭的时候,他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他砸了手里的脸盆,抽很多很多的烟,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良久之后,男生怯生生地问他:“你也喜欢她吗?”
他怎么可能喜欢那种女生?他喜欢的……这个没有回答出的答案让他自己都觉得震惊而难以启齿。
他和男生渐渐开始疏离,一直到高三上学期,女生以耽误学习为由和男生分手,男生哀求了她很久都无济于事,躲在寝室的被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告诉他:“别哭了,她不要你,我要你。”
此时,刚好有人从门外走进来,而他恰好蹲在床边:“我喜欢你。”
立在门口的人和躲在被窝里的男生都吓坏了,而这个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学校里散播开来,所有人开始躲避他,视他如洪水猛兽,甚至给他写诅咒信,骂他恶心,变态,是学校败类。
他被迫转到离家很远的地方读书,父亲打他,母亲骂他,没有人理解他。
他成为了弃儿。
所以,他才会对我的无家可归那般感同身受。
这才是他对我所有温柔的由来。
在这个腐女充斥着各个社交软件的时代,电视上、微博里处处都在卖腐组CP,然而虚拟世界以外,大多数人都无法做到完全接受不同于自己的异类。
说到这里时,骆磊的眼眶里隐隐闪烁泪花:“难道我想这样吗?可是,我没办法啊。”
我们喜欢上谁,喜欢的那个人是男生还是女生,从来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知道用他曾经庇护我的方式去包容他,笨拙地伸出手去拥抱他,轻轻拍着他清瘦的背脊:“磊子啊,这点儿事你就受不了了?你还怎么给我当爹做榜样呢?”
他咧嘴一笑,眼泪顺着他的眼角落下来:“小火山,对不起,我骗了你,在感情上我并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我说:“没关系,我们都一样。”
我们每个人都带着标签和面具在生活,许多人仅仅因一个标签便将你所做的事归于理所当然,骆磊说,在认识我之前,便听许多人说过我的事,有个小姑娘跟母亲在校门口吵架,因为钱,因为离异。
许多人都会在结尾时说上一句,幸好我爸妈没有离婚。
那时候,我满身戾气,有着可以刺痛这个世界的尖锐,同父母争吵,说他们不爱我,而他们反驳说,我只有要钱的时候才能想到他们。
可没有人想过,年少的我立在两个重新组合的家庭之间,像一个多余的人,做什么都需要小心翼翼。
我做过许多出格的事,但都一一被得到谅解,这也成为我变本加厉的原因,落在我身上的每一个巴掌,我都用拳头回击。
骆磊说:“他们分开,不是你的错。他们分开,也没有错。”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去理解这句话,是的,每一种分别都是没有错的,也不曾有真正不能归去的地方,只是我们心里筑起高墙,看什么都觉得遥远。
“那些贴在我们身上的标签,有的是我们想要的,有的是别人硬给的,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应该成为我们厌恶这个世界的理由。”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是我们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的。
比如,父母离异。
比如,我们会喜欢谁。
比如,世界末日。
我们能做的是依旧用最大的善意去热爱这个世界,总有一个人,会因为你的善良而得到救赎。
哪怕,自己的心里还有伤口未愈合。
我伸手擦去他脸上泪水说:“骆磊,我希望那些曾经温暖我的,也能温暖你。总有一天你会遇见这么一个人,他会抚平你所有的焦虑和不安,缝好你心里的伤口,让你知道,你不相信爱情,但是愿意相信他。”
骆磊,你一定要等。
他看着我,“你遇见过吗?”
我说,遇见过的。
只是。
后来,想起这个人。
梅花便落满南山。
骆磊,你千万别错过这个人了。
6
从公司辞职之后,骆磊去了北京,做新媒体,偶尔跟我通电话,叮嘱我别乱跑,雨季山体容易滑波。
我说,我知道。
他说,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
我说,好的,你也是。
他说,小火山,我不是一个人了。
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终于有人能替我照顾你了。”
他骂我放屁:“明明是我这个做老子的在照顾你。”
我只是笑,笑到涌出眼泪。
最后,他叹了口气:“我可能真的一辈子做不了父亲。”
我回答得大义凛然:“那我吃亏给你做一辈子闺女,等要死了,我就去你坟上烧香,不让你的骨灰洒进黄浦江。”
他哈哈大笑,骂我胡说八道。
我跟着他笑,满脸泪水地跟着他傻乐。
也许我们这一辈子都不会相信爱情,但我们一定会遇见那个听过万千流言还愿意站在我们面前的人。
他穿越无尽河岸走到你面前,只为告诉你,你可以不相信爱情,但你必须相信我。
排版 | 卓
图源 | 网络 侵删
阅读原文收听更多节目 点个好看 一夜好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