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我跳楼砸死的人
那个被我跳楼砸死的人
当有一天,你发现身边一切的景物都变成了黑色,那么,便是你太想离开了。
一
二零一八年七月七日,夜,晴。
我什么都看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手扶着墙,一步一步往上走,连声控灯都不知道我曾经来过。
我独自爬上楼顶,我听见了夜的颜色,它很寂寞。我看见了风,它吹乱了两鬓的碎发。
内心被恐惧占据的时候,便没有恐惧,那种无畏感像是一根根丝线,提着我的手脚,爬上最后一道阻拦。全身的血液兴奋着,叫嚣着,要拥抱洒脱的空气,挣脱一切禁锢。
没有犹豫,我一跃而下。事物变换太快我看不清,只能听见耳边呼啸的风,脑海中一片空白,在空白的缝隙中,看见一些欢快的时光,那些只在我的梦里出现过。即便如此,即便一闪而逝,但是我能感受到心中点点滋生的懊悔,一切都已经晚了。
没听说过跳楼还能活的,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特意跳了十三楼。
天啊,那是什么东西,三楼的藤蔓这么坚固吗,已经结成一张网了?诶,痛痛痛,我从三楼被一堆叫不出名字的藤蔓挂住之后,接连撞到了二楼的雨棚,然后,脸朝下准备亲吻大地。
到这一步,摔死已经很悬了,只看能不能脑袋着地吧,可我现在是趴着的,好像也不太可能。那就祈祷下少断几根肋骨几条腿,我拍拍身上泥土,回头爬上去再跳一次。哪知二楼的雨棚做了加长,我没朝指定的方向落地而是滚了一段。
“快让开!”
“救命啊!”
那人感到一股阴风从上而下,颇有破竹之势,好奇地抬头看看,顿时他的双目被绝望充斥。从天而降的庞然大物,对着他当头砸下,他本来就长得瘦,咔嚓一声,人好像从中间折断了,还被折叠成几段。
我不怎么疼,甚至还能当场爬起来,查看被我压着的人。他折叠了。一动不动。心跳呼吸停止。
事后,我们都被送到了医院。
我轻伤,他死了。
这兄弟是真的倒霉,先是脊髓断了,然后又是头恰好磕到一块石头,当场死亡。
二
跳楼砸死人这种事情,该怎么判啊?我跳楼之后,最后去医院还诊断出我有病,没法判刑,就只能委屈那位冤死的兄弟了。
都说自杀一次未遂的一般不敢第二次,特别是跳楼这种激烈的死法,当然,我也不敢。
这是其一,其二是家里发现我的异常,都盯着我呢,给我吃药,于是我渐渐打消了要死的念头,决定重新面对不太友好的生活看看有没有新的转机。
那是一个无眠之夜,按理说吃了药,我入睡不会太困难,可我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借着手机微弱的光,已经是十二点整。
这时,窗帘被风吹动,外面树叶的影子分明又没有动,是个燥热无风的夏夜,我关了窗开着空调,窗帘怎么动了?我吓得缩成一团,不过又很想看清楚它到底动了没有,窗帘后面,两团圆圆的绿光,闪闪烁烁,像是人眨巴眨巴的眼睛。那是谁的眼睛。
“是谁?”我对着空气呼喊了一声。
没人应我。
窗帘自己掀开,从后面出来一个黑影,若说他是鬼,却不可能这么细致。因为他穿着T恤和休闲裤,脚踏经典款贝壳头的鞋子,脖子上系着一条一指粗的皮链,头上戴着鸭舌帽,看不清五官。
我冷静下来,药物和疾病本身都有可能使我产生幻觉的,更何况,我并不害怕,不管他是什么,毕竟,我还没有完全打消去死的念头。
我说:“你是谁?”
他的嘴唇勾了勾,“那天晚上你跳楼,砸到我了。”他倒是说得轻描淡写。
“你你你!”我震惊得语无伦次,“你不是死了吗?不不不,不,兄弟你怎么还没死?啊呸,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兄弟,对不起啊,我本来是自己活得没意思想死,不是故意害死你的,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大晚上的不睡觉在外面瞎晃悠……”
他的脸色变得不太好。
“不是,不怪你,总之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你了,自从你死后,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就是内疚的,还天天祈祷,你能早日重新做人。要是我去阎王那儿能换你回来,我立马就去,走路太慢,我打车去。”
他抬了抬头,“此话当真?”
我语塞,一车轱辘话卡在喉咙里,其实,为了安慰他,这些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我虽然不想活,但是现在真要我立马去死,我也没这个胆子。
我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安慰他,“额,逝者已矣,我虽然很抱歉,但是我知道世间没有起死回生的法子。命运安排你垫在我下面,不就是因为……”
他打断我,“阎王见我实在死得冤,所以叫我来找你,你下去,我回来。”
他的目光带着寒意,我把空调调到了三十度,调不上了,便换了模式,开暖气。他走过来,对我张开手,我觉得四周结冰了一般,用被子将自己牢牢裹住。然后我失去了意识,似乎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抱着我。
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家里人围着我,一脸焦虑地问我哪里不舒服没有,一面催我快起来去看医生去。我倒是没有特别的感觉,只是浑身被汗浸湿了,衣服能拧出水。
我说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有点热。家人这才放心,说我大热天开了暖气,又拿被子裹住自己,怕我想不开又想干点什么。我被家长里短开解了一大通,又被苦口婆心安慰小半天,总算清净了。
可笑,我这算什么想不开?我难道是想热死自己?
说到昨晚,我想起了那个被我跳楼砸死的人,他昨晚来找我了,不知道是不是做梦,如果是梦的话……
“嘿,昨晚睡得还好吗?”
如果是梦的话,他一定不会在白天出现。
我倒吸一口凉气,“你什么时候出来的,吓死人了。”
“吓死你不好吗?”
我不同他计较,我知道他现在满心怨气,一心只想我偿命,换他回来,我对不起他,我便大度点,“你要是能吓死我的话,你就吓死我吧。”
他犹豫了片刻,摘下帽子,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眉眼,单眼皮,左边眼角有道半厘米的刀伤,痞得挺深沉。
他说:“我没办法弄死你,只能你自杀。”
我想自杀,也试过,但是,从一个陌生人口中说出来,要你自杀,怎么着也怪怪的,本能的逆反心理作祟也会有点不愿意。
但是鉴于他说的跟我想的不谋而合,我便先稳住他,“我知道,你得给我一点时间吧,我家里人看得紧,计划要周密一些,你看我上回计划那么周密,还是没成,对吧。”
“咦,是啊,我没怪你就不错了你还怪起我?”
暑假过去,对于我来说就像没有过一样,从几年前开始,我大概就对时间没有概念,时间有时快有时慢。马上要开学了,听人说,今年我毕业。但是,我过得浑浑噩噩,考试挂科,学分不满,毕业答辩没有完成,所以我留级了,我要完成这些琐事,才能毕业,毕业又能干嘛呢,等待失业,想想就是毫无希望的事情。
我给他和自己一人拿了一杯酸梅汤,他看我一眼,咕噜咕噜吸着,我问:“你说,我怎么死好?”
他跟我说了个好提议。现在是夏天,怪热的,不如到河里面去游泳,游着游着就沉了。
于是晚上,等大家都睡下了,我喊他出来。我对着空气喊他,他就会出来,除了大太阳照得屋里亮堂堂的时候。
他被我砸死挺惨的,所以我就叫他阿惨。
他好厉害啊,手指在防盗网上面划一划,防盗网就变透明,我们可以穿过去。
阿惨提着我的衣领,我就轻飘飘的。江边的霓虹都灭了,江面上荡漾着月光,宁静的风画出波浪,很美。
我望着我身边人的侧脸,“阿惨,我要跳了。”
“嗯,你跳吧。”
跳下去的那一刻,我开始本能地挣扎,口鼻憋着气,四肢扑腾。我以前学过一点游泳,不过不太会,在江里这种深又有波浪的地方,肯定能淹死。果然,没扑腾几下我就往下沉,憋气也到了极限,我口鼻一张,味道奇异的水大口灌入,喉咙被冲得一阵猛痛。
我不想,我不想这样,我开始害怕了,腿尽力蹬了几下,将头顶出水面,我声嘶力竭道:“阿惨,救我!”
也就是片刻,一阵风掠过我的头顶,我被他从水里拖出来,扔在岸上,我一面吐水一面喘气。
他道:“胆小鬼。”
阿惨瞪我一眼,我马上改口,“咱换种死法,让我先缓两天。”
四
既然还没死,每天已经能睁眼见到阳光,就还要做活着该做的事情,比如说吃饭,比如说写毕业论文,复习重修的科目。
我这个状态,怎么工作嘛,又是凌晨十二点,我的论文一个字也没憋出来。我气呼呼地一拳砸在键盘上,阿惨忽然从屏幕里钻出来,直勾勾盯着我,一根手指竖在嘴前。
对,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家里人会醒的,我也做了个同样的动作,表示我懂了,然后去反锁了房门。
本以为阿惨是来催我快点死的,他却不提这个,只说我蠢得要命,连个论文都写不出。
我就惊了,“我写不出论文,难道你写得出?你写一个看看。”
阿惨道:“我不会帮你写,但是我知道你这个论文是要做数据的,要做调查的,每天关在屋子里肯定写不出来,要到外面去实践。”
他说的很有道理,可是我不想出去,一点也不想。
“从明天开始,我陪你出去收集资料好吗?”他的目光中透着坚定,很多的坚定,就像被我砸死那一晚眼中的绝望一样多。我木木地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心帮我,原来就是想要我出去碰壁,遭遇困难,然后更加生无可恋而已。某天我回来大哭大闹,我不出去了,我再也不调查了,不实习了,嘤嘤嘤,我不活了阿惨!
“你有什么想法吗?”
他说,烧炭。
又是一个夜晚,我把买来的木炭放进炭盆里,关起门窗,保险起见,还用胶带把缝儿贴上了,点燃了木炭,我和阿惨一起坐着烤火聊人生,等着那一刻到来。
他拿红笔在我练习册上划来划去,我一看,又是错了一大版,他嘲笑我,“你三天前就看到这一页了,你这三天没看?”
“我……”我心虚,我看不进,我就说,“我写题了。”
“你这写了全错,有啥用。”
我见他把书翻开,翻到目录那一页,看书你得这样看,先有个框架在脑海里,再去看细节,这样才看得懂有效率,还有这里……
我听着听着,空气开始呛鼻了,我看那盆碳,竟冒起了一缕黑烟,呛得我涕泪俱下,狼狈不堪,几乎睁不开眼。阿惨淡定地坐那看书,没点反应。
我想着,成大事者,不惧小苦,忍一忍就过去了,我咳了十分钟,没点反应,就有点头晕,再一看,木炭全灭了。
我看阿惨,“这,这不怪我吧,木炭质量太好,完全燃烧没产生多少一氧化碳。你你你别翻白眼,你刚刚说的很精辟,我要继续写题了,写题,改天再死。”
五
我大哭着呼唤阿惨,“阿惨阿惨,我对象跟别人在一起了,我好伤心。”
阿惨出来,冷笑道:“你有对象吗?”
“有啊,就又高又帅那个。”
“我这次叫你出来是有正经事的。”
“哦。”他说:“你想好怎么死了。”
我说:“没有,所以让你想啊。”
春天到了,第一批的稻谷,还有菜,现在正是打农药的时候,而且,江湖传闻,有一种剧毒农药——百草枯。草喝草成灰,人喝死一堆,没错就是令人闻风丧胆两股战战的农药之王,百草枯。
阿惨从背后掏出一个塑料瓶,递给我,“对了,就是这个百草枯了,你喝吧。”
我接下药,听见他嘀咕,“这次我亲自买的,绝对真货。”
听得我汗毛一竖,顿时心里有点怂,百草枯虽然快,但是死状极其惨烈,过程极其痛苦啊。什么叫口舌生疮,肠穿肚烂,百草枯带您一一体验。
“你快喝吧。”
我一咬牙一闭眼,有什么事情比活着更痛苦吗?没有了。
一股强烈刺激性的气味在口腔中漫开,令人作呕,我强忍着恶心瞬间吞下一大口,剧烈的灼痛不亚于吞了一团火,那团火烧尽了口腔粘膜,席卷食管,顷刻之间我便不能言语。我的眼角淌着热泪,无声地做出口型,“阿惨救我。”
他的手指往水中一点,那杯水顿时变得金灿灿的,让我喝下之后,神清气爽,仿佛有时光倒流的效果,若不是方才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感,与口中怪异臭味的残留,以及塑料瓶中轻了的重量,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喝过这玩意。
快要一年了吧,就在快要一年的时候,我终于有那么一刻,庆幸自己活着,活着真好,相比起那样痛苦地死去。
一次一次的徘徊与挣扎,会消磨掉人的勇气,细水长流的时光以及妙手回春的药物会淡化人的决心。
阿惨指着我,不屑道:“你这贪生怕死之徒,是我看错你了。”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死一个看看,你怕不怕?”
阿惨平静道:“我已经死了。”
我呆呆看着他,说不出话,他死的何其意外,何其轻易,没有经历诸多困难纠结与选择,我觉得他幸福,他觉得他不幸。人的认知本就是有差别的。
六
我忙着毕业,我忙着考试,最近一段时间找阿惨的频率越来越低。这兄弟挺厉害啊,用了他说的方法看书,我对考试有了信心,毕业论文已经完成,就等着答辩。
我最近没有什么不开心的,考试过了,答辩过了,这天晚上,我又想起阿惨,我甚至想叫他出来分享喜悦。
医生说我的状况控制得不错,要继续坚持吃药。
家里人带我出去吃了大餐,大饭店点了我最喜欢的蒜香骨和多宝鱼,还给男士点了个什么壮阳八珍汤,我尝着味道也还行。他们对我的关注越来越多,理解和包容也越来越多。
竟有那么一刻,我觉得出门也没有那么可怕,不出去,看到的星星总是隔着纱窗的洞洞,是破碎的。
不出去,不知道还有朋友在想念我们一起玩乐的时光,以为我不念旧情抛弃了他们。
说到抛弃,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阿惨。
夜晚回到家里,我盯着暖黄的台灯,心里一面想,一面害怕。是啊,现在我会害怕了,当一切都迎刃而解的时候,我的顾虑就多了,真真成了个胆小鬼。
我默念着,那阿惨就不要出现了吧,不要出来。
事与愿违,他一脸深沉坐在我的桌子上,两条长腿垂着晃。我吓了一跳,险些发出一声鬼叫。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问我,我不知道他问这个干嘛。我拿出手机,看了告诉他日期,二零一九年七月七日。
他说,一年前的这一天,你跳楼砸死了我,现在刚好一年,整整一年,是时候做个了断。
我慌了。
按理说我与阿惨相处这么久,我应该知道阿惨是个怎样的人,我不应该害怕他,但是最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越来越怕他。
“阿惨,你不能放过我吗?”
阿惨今天带着鸭舌帽,如他第一次出现时那样,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他的声音冷冰冰的,“你怕了吗?”
他拉着我的手,带着我出了门,一步一步上楼梯,脚步轻轻的,没有一个人察觉,就连声控灯也没有察觉。
楼顶风很大,但这次,我充满了恐惧懊悔,我不敢用我的双眼直视下面,因为我体会过那种高处坠落的感觉。不仅如此,我还体会过水中窒息的感觉,我体会过肝肠寸断的感觉。
我的人生似乎才刚刚开始,我毕业了,家人的眼泪和汗水历历在目,同学的嬉笑和鼓励萦绕耳旁。
拉住我手腕的这只手,要推我去死。
不!
“我怕了!”我大叫,我叫到声音嘶哑,“我害怕啊,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我一边叫一边后退,泪水模糊了视线。哪只手松开了我。他的身影变了愈发朦胧,最初由颜色有细节,后来淡了碎了,只有轮廓,再后来,一点点残影都融入了夜色里。
我擦干眼泪,站在楼顶,拿出手机看日期,是二零一八七月七日,又哭又笑,哈,我没有跳,没有跳,我活过来了,活着真好,真好。
我收拾好心情下楼,打算吃个宵夜再回家。路过楼下的网吧,我忽然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他勒索我。
几乎是本能,我失声大叫,“阿惨救我?”因为过于激动,我喊破音了。
不过那人却放开我,一脸疑惑,“你认识我?”
他带着鸭舌帽,但是我借着灯光,看见他左眼角旁边有一条半厘米的疤。
“我是阿灿,你是?”
七
路灯过了休息期,忽然变得很亮很亮。
你发现你深陷黑暗之中的时候,不一定是要你离开,说不定只是惯常的月升日落,但是,光明终将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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