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牛村

　　你若问我最敬重的长辈是谁，我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是外婆。每每想起外婆心中都会有一股暖暖的热流，那股热流让本是情绪低落的自己充满力量。如今外婆不在了，感觉失去了一条回去外婆家的路，更多的是在脑海中寻找与外婆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 由于父母工作的原因，在我很小的时候，他们带着我四处漂泊。我小时候特别羡慕其他同龄的孩子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呵护。而我没有，只是听父母提一下外婆，仅此而已。高二第一学期完了，我办了转学手续……外来人员不能在本地高考。父母托关系把我转回老家读书，让我跟外婆住在一起。当时知道我可以转学了，我心里特别的高兴和兴奋，一方面我可以挣脱父母的束缚，一方面我可以见到传说中的外婆。那一年我18岁，我瘦小的身体背着一个大背包，一个人踏上回外婆家的路。心中幻想着见到外婆会不会紧张，外婆会不会喜欢我。想着想着，枯燥的火车上反而更有意思了。 当大姨带着我见到外婆的时候，我失望了，与我想象中的外婆不一样。外婆那老树根一样的皱纹爬满了整张脸，没有笔直的外婆，而是一个弯腰驼背的老人。我心中告诉自己这个不是外婆。大姨让我喊外婆，我扭捏了的喊一句，外婆似乎是没有听见，外婆耳背。驼背的外婆抬起头来，活像一只鸵鸟，看了看我说了几句：“这个是哪个娃儿哟”。大姨用很大的生音对着耳背的耳朵喊：“这是二妹家的斌斌。”“斌斌哟，都嫩个大了，都成大人了，都认不到了”外婆带着哭腔的说着“小的时候你才那么大，那时候还是你爷爷带你来耍”。当时的我也愣了愣，这是外婆，外婆原来是这样的。就这样我跟外婆住在一起了，当时的我对外婆并没有过多的好感。因为是住校，只有周末的时候才回外婆家住。外婆家的路不好走，是山间小路，外婆住在一座山的另一头，回趟外婆家，我都要翻座小山。天晴的时候，路还好走，下雨的时候那苦不堪言，一下雨，那就是烂泥路，脚踩一脚就是一个泥坑，陷下去起不来，本来小时就可以回外婆家的，但因为下雨要多花半个小时。那路很窄大概就是放两只脚的宽度，左手边是很高的一个坎，走的时候要小心翼翼的走，不然得摔下去。外婆家还是住的是土屋，土墙，瓦房屋顶，有时候下雨的时候，还会滴雨的。挣脱了父母的束缚，刚开始的时候觉得很自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时间久了，发现自己还是想念有人管的日子。跟外婆说话也说不上什么，我不喜欢大声说话，我有时候问外婆什么，她都是摇摇头。在外婆家经常吃面，外婆每次煮面的时候都会在我碗里加个煎蛋。我不是很习惯吃面，后来吃久了觉得也挺好的，那鸡蛋有股淡淡的粮食香味。外婆在饭桌上就静静地看着我吃，她年纪大了，有时候只吃一顿。 每次我回外婆家住的时候，我在一旁写作业，外婆就会搬个小板凳靠在门边看着我写作业，有时候嘴里会嘀咕几句，有时候会喊我名字“斌斌”，有时候眼角会流出眼泪说“要是有福气看到我结婚多好呀”。当时我觉得很好笑，结婚，我才18呢。有一个周末天气特别好，上午我在桌子上写作业，外婆还是像往常一样搬着板凳靠着门坐着，看着我写作业。六七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外婆问我热不热，要不要扇扇子。我抬头看着靠门边的外婆，然后点点了头。我接过扇子，搬了张板凳坐在外婆旁边。外婆有点小吃惊看了看我，然后一种很喜欢的笑容展开了。外婆开始自言自语了：“你小时候，你那个阿弥陀佛的爷爷，带着你我家”“我还有爷爷哟”我用尽力气大声回答着。“肯定有爷爷了，你爷爷心慈，好人，农活忙的时候总是来帮忙”。“那时候斌斌特别粘爷爷，一直让爷爷背，爷爷抱，我一抱你就哭着要爷爷”外婆笑呵呵的说着。我闷着没有说话，偶尔点点头，听着外婆说着爷爷的事情，其实外婆说的事情我都没有印象了，估计那时候我真的很小。“你爷爷命不好”外婆停顿了下说“要是你奶奶不走，你爷爷还活着，家也不会散”“为啥子走哟”我突然好奇的大声的问着。“唉，其实……也不怪她，那时候生活那么艰难，大人都吃不饱，都没粮食吃，吃都吃不饱，怪不得她，只是苦了你爷爷”“后来爷爷一个人带着你爸爸几兄妹，拉扯大，又当娘又当爹，不容易”外婆摇了摇头“你爷爷多么阿弥陀佛的一个人哟，可惜”我静静地听着外婆讲，心想，原来爷爷奶奶是这样的，但从没有听爸爸提起过，也许不用提起，毕竟都是些伤心往事。 阳光洒在外婆树根一样的脸上，我看到外婆头顶上有光，感觉暖暖的，外婆继续唠叨着，比平时的话多了很多，可能是她这个外孙听她讲话了。外婆这个时候一直重复着一句话“多么阿弥陀佛的一个人，嫩个早就去了” 。我听着有点烦了，想叉开话题，但又不知道讲什么，我忽然看到门牌号写着“石牛村”，我大声的有意无意的问着外婆“嘎嘎(方言外婆)，为啥子这个村叫石牛村？”外婆听到我问的这个问题先是呆了一下，接着笑着说：“斌斌问这个问题哟，石牛村哟，石牛村有个石牛哟。”“哪里有石牛哟，我没看到有”“石牛村，真有个石牛，石牛村有个传说”外婆神秘的说着。“啥子传说哟”我好奇的大声的问着。“我也是嫁进石牛村进来，听你外公说的。你外公说哟，抗日战争的时候，好乱，小日本，强盗那些多得很当时石牛村不叫石牛村，叫啥子都不晓得。当时那些小日本好凶哟，到处抢东西”“你外公说，当时村有个10多户人家，10多户人家一起养了头牛，那牛黑通人性，像听得懂人讲话，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嘎嘎，豁我哟”我笑着说。“真的，你外公说的，那牛一天吃得少，做活路得行得很。有一天，听说一群小日本要进村了，十多户人家听到起也害怕了，赶紧去收拾东西准备逃躲起来，人心惶惶的，都害怕。你外公说，这个时候，村里的牛奇怪了，牛自己慢悠悠的走到村口蹲起，然后朝着慌张的村民大声悲哀的‘哞—’”“那牛变成座巨大的石牛，村的路封了，那天小日本因为没有找到路就没有进村了，那牛变成石牛一变就是好多年，直到小日本滚出中国了，那石牛不见了。那段时间，没有小日本没来村打扰，一直安宁着，村里人为了感谢那牛，就把村叫成石牛村了。”外婆乐呵呵的讲着。“你外公年轻的时候经常跟我摆石牛，说朗个凶，把小日本黑走了，哈哈……”外婆开心的笑着讲着。看着外婆的笑容，回忆着往事，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了。外婆讲完了没有再讲了，沉默下来了，也许勾起了回忆，想念着逝去的亲人。我继续回去写作业，想着外婆讲的石牛村的传说，也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那一次的交谈，让我跟外婆的距离彼此更近了。我喜欢有外婆，有外婆的感觉，就像有一个力量的源泉。后来高考去外地上大学，大学毕业了就去外地工作，见外婆的次数越来越少。一个人落寞孤独的时候，我就会想起外婆，外婆那老树根般的皱纹爬满了脸，岁月留下的痕迹。后来母亲辞职回家照顾外婆，外婆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直至今年4月母亲的一通电话打过来说，外婆去世了。外婆在照顾那段时间还一直念叨着，要是可以看到斌斌结婚就好了。 外婆就这样去世了，外婆的离去，让我内心存满了更多的内疚，还有很多的事情都没有来得及跟外婆说，外婆就走了。 人就是那么的犯贱，拥有的时候不好好的珍惜，在失去的时候才去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