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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一座山

2020-03-22 14:59:51 作者:冰晶鸟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父亲是一座山

  人生十古来稀。年已古稀父亲仍然携着病残的母亲厮守乡下,像一对倦恋故园雀,不肯走出生养自己的那方乡土,并独自经种着十几亩薄田过活,从不曾向我们个儿女张嘴伸手。这是父亲的性格

  在我儿时的记忆里,父亲只是一个模糊影儿。因为起早贪晚,奔波劳碌,父亲常常是两头不见日头。母亲却说这是父亲自己作的。我们惊咤于母亲的不近人情,难免要与她分庭抗礼,然而最终虽然我们嘴上硬着,里却更倾向母亲。理由简单:父亲不顾母亲反对响应国家号召离开城市,回乡务农,让母亲做了乡下人,让我们做不成城里人,这是多么令人惋惜啊!卖掉城里的房产,与大伯二伯两家、以及独身爷爷、四叔、五叔合挤在三间草屋里,母亲倍感不适;一间屋子住两家,中间挂一布帘,南北炕分居,与独门独院,境遇更是天壤之别,母亲更是心存不甘?起建新居迫在眉睫的事。大伯、二伯有工作,没时间,盖房子任务自然光荣地压在了父亲一个人的肩上。父亲年青气盛,一个人推车取土,用整整一个夏天,垫起了长三十五米,宽二十米,高一米的两座房场,拖了二万多块土坯,在泥瓦匠的帮助下,盖起了两幢里生外熟的洋房。我们和大伯一家合住靠东边的一栋。七十年代,两家子女相继长大,住在一起太挤了。迫不得已,父亲再兴土木,在村前的自留地里辟建新居。父亲在我上时,感叹到:"该懂得知足啦!我盖现在住着的房子时刚好三十五岁,算得上村里体力最好的,但每天都累得直打晃!……"

  沉重生活压力拮据经济条件无形精神负担,拖垮了母亲,父亲不得不抛下我们兄妹四个,带着神智模糊的母亲辗转求医。直到病势危重的母亲挣脱出死神魔掌,父亲才在撇家弃子二个月后第一次返乡。我在外婆家门前撞见肩军绿色旅行包的父亲,生疏得有些胆怯。父亲主动走过来,蹲下高大身躯,扒掉我脚上的夹鞋,将一双崭新的翻毛皮鞋套在我满是青紫冻疮的脚上,父亲神情凝重,刚毅眉宇间添了两道竖纹。我不敢迎着父亲燃烧痛苦目光悄无声息地听凭父亲摆布

  春节将近,村子里已透出浓浓淡淡的年味对比之下,我们家却显得格外的冷清我们的日子很苦,哥哥用作第天早晨做发面饼子玉米面,常常和面盆冻在一起,只能用热水温下来,然后放到锅里蒸,熟透了的玉米羔散发一种异味根本无法下咽。这倒便宜了一直由哥哥喂养的那头年猪。事有不巧,抗不住三九严寒,在一天夜里这头个头庞大的年猪后肢瘫痪了,父亲闻讯后,急忙从省医院赶回来料理此事。宰杀前,一上称,毛重三一四斤,创了全村年猪的纪录。卖猪肉的钱刚好堵上了母亲治病欠下的亏空,乡亲们都替我们高兴,但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口猪在父母不在,姊妹分散的日子里,与我和哥哥相依为命,已经成为我们一位不说话的朋友。

  曾经沧海难为水。出院后母亲丧失了自理能力,生活的重担,一股脑地压在父亲的肩上。从春到秋,我们一家人就像落水的渡客,苦涩的海水,呛得我们忘记了什么是温存。只有到了冬天,那种蜇伏的温情,才被陡然唤醒。按理每家的厨房都是母亲的,我们家的却不同,因为它是属于父亲的。那口黑黝黝的八仞锅,父亲一背就是30年,而在母亲病前,父亲没沾过锅台的边儿。

  父亲就像一只雄鸡,张开强健的羽翼,遮护着被母亲轻弃的鸡雏。因为生不起炉子,早晨屋子里很冷,我们都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而父亲就像一只火炉,燃烧着慈爱的铀矿,让生活飘散着那种好闻的油炝葱花的香味。父亲起来做饭时,总要将我们的衣裤焐在自己的褥子下。烧好饭,切好菜,父亲就笑着伸出大手,把 "懒猫"从被子里一只只掏出来!并在替妹妹穿戴时,与我们展开竞赛。趁我们梳洗,父亲开始麻利地炒菜。待我们扔下毛巾,热气腾腾的饭菜就端上了摆好的饭桌。而刷过碗筷,喂过猪,父亲才能到队部会计室上工。我常与小伙伴们冒了风寒溜进正在开大会的队舍。每次父亲都会将我揽在怀里,替我擦净过河的鼻涕,用一双温暖的大手,攥住我冰冷的小手,直到把我的手焐热,才放我出去。

  乡下入冬,队里就会照例磨豆腐。翻腾的蒸气裹着熟了的豆香味,真涎人啊!有一次,我"疯"了一天,扎进队舍。父亲破例停下工作,从点豆花的缸里舀一碗雪白的豆花,笑吟吟地看着我狼吞虎咽。豆花飘着沁人心脾的清香,就像父亲挂在脸上噙满眸子的爱抚,细腻而莹润。几乎是每天晚饭后,父亲都会捧一捧儿磕得金黄,透着诱人香味的烧土豆,给我们当零嘴儿。这是他在替我们烘烤被雪水浸湿的棉鞋时捎带的。我伏在案头,就像趴在窗洞口。透过呛人的烟雾,我仿佛又看见了,蹙着眉头的,流着眼泪的,被柴碳映红的,父亲的脸。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一个油菜花盛开的春天,迷信的母亲走火入魔,变成了疯女人。我们像一群小鸟,在暴风骤雨中,从被风雨欺凌的枝头重重地跌在地上。我们忍住眼里的泪,却忍不住流血的心。"夙兴夜寐,摩有朝矣。"这是生活给予父亲的全部馈赠。为了维持一家六口人的生计,供养我们念书,给母亲治病,父亲屋里屋外,队上家中,没有片刻的闲暇。他一个人简直要干三个人的活,朝夕是披星戴月,夜晚是一盏青灯。清贫混合着清苦,摧残着父亲的健康,却没有摧毁父亲的意志,他像西方神话中的盗火者普罗米修斯,义无反顾地擎着象征希望的火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引领我们走出黑暗,走向光明。

  中考时,为了节省花费,我报考了师范,但每次回家,当父亲将全部不超过二十元的家资递给我,我都不忍伸手去接。我曾囁嘘着问父亲:"家里咋办?"父亲却坦然道:"穷家富路,都带上吧!我自有办法,你不用操心!"直让我接钱的手发抖,泪花在眼圈里转。毕业后,我分在十里外的镇上教书,冬天日短,遇上风雪塞路,车子反成了累赘。薄暮中,路上空无一人倒好,最怕后面有人赶。慌不择路,向前狂奔的心情,真是"麻杆打狼——前后害怕"!当昏黄的灯光跃出地平线,总能望见村口立着一条黑影,心里倏地变得踏实、亲切而温暖。因为我知道,站在高大的毛白杨树下的定是父亲!但每次都不等我靠近,父亲就转身踱回村里去。他常在不经意间提起贩草鞋、背土豆种走遍大半个东北的经历,教育我不能胆小怕事,要胆大有为。

  忽地想起八五年父亲送我上学的事来。那年夏天发大水,往镇上的路冲毁了。夜里下过一场小雨,出门时天阴沉着。我心事重重,像断根儿的飞蓬。父亲要守堤,交待大姐送我,临行又考虑我第一次出远门,特意从堤上跑回来,推车载我的行李。到镇上,父亲打发姐姐先回,独自陪我在路边等。不久,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父亲用塑料裹好行李,把我抱上临街的窗台,自己站在屋檐下。风挟着雨淋湿了半个身子。为了迎误点的班车,父亲一次次不顾风雨,跑到路中间张望。他抋着头,一只手掌搭在额上,雨水打湿了他的头脸,顺着脖子往下淌,样子既滑稽又狼狈。

  车终于入港,乘车的人蜂拥而上。父亲机智地抱我从车窗跳进去,自己扛着笨重的行李,裹在人群里,贴着车厢慢慢挨上来。站到城里,幸好碰上学校接站的汽车。我见父亲穿着皱巴巴的汗衫,怕被新同学嘲笑,便借口有学校来接不会出什么事,劝父亲回去。父亲似乎看出了我的意思,干搓着有力的大手,不自然地笑着答应了。出乎意料的是,在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安顿好行李与同学出外购物时,在校门口却突然遇见了笑盈盈向我走来的父亲。他终于放下心来,却仍要再掏些钱给我,并因此差点误了公汽,只能跑过马路,去追赶缓缓离埠的汽车。望着父亲的背影,我感到我的心在隐隐作痛。

  婚后,父亲无偿支援了我七百斤大米。每次送米来,他都坚持把米抱到屋子里,他说:"你读书出身,拿不动!"安顿好,水不喝一口,坐也不坐,转身去赶回乡下的十里土路。第二年,我买房子,本已为我的婚事花光积蓄的父亲,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凑了一万块钱给我。他说:"你初成家,万事不易,我多替你担些担子!"装修时,为省钱,年近六旬的父亲和一名力工靠一层一层楼地倒,将12块宽大厚重的胶合板从楼梯缝运上了五楼。这活儿把力工累得直打晃。父亲也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而搬家时,父亲死活不同意雇车,特地从乡下骑辆三轮来。我总共搬了三次家,每次都是父亲帮忙,是父亲把我的家装在了他的车上,推着我们走上生活的坦途。

  二十八岁那年,我动了一次手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整个人都被心火煎熬着。为了回家过春节,等不及拆肉线,我就让父亲办理了出院手续。怕我抻着,父亲执意背我下楼。伏在父亲微驼的背上,我猛地想起儿时,我生湿疹,父亲用雨衣裹着我,冒着瓢泼大雨,深一脚浅一脚,踏着没过脚踝的泥泞,背我到诊所看病的情景……把我放到打好的DE上,父亲喘嘘着笑着对我说:"还行,开始真担心背不动你呢!"父亲径自接我到家中疗养,没人的时候,偷偷将伍百块钱塞给我,说:"手里还有几个,爹没啥能耐,这点意思,你拿着!"年关里,父亲特地多买了鸡和排骨,坚持每天给我褒汤,看着我一天天康复,父亲的心情都洋溢在脸上。

  六十岁的父亲从村上退休了。在打兑小妹出嫁后,只一年的功夫,就因乡情来往散尽了积蓄。姐夫偏又流年不利,重病入院,花费巨大。怕姐姐丢了工作,自己身体本就不好的父亲去医院做护理,调来哺乳的妹妹照料生活不能自理的母亲。一个星期天,我回乡下探家,恰巧碰上被姐姐替换回来的父亲。父亲眼睑红肿,像鲁迅笔下成年的润土。我提议父亲买些补品带回去。父亲沉默不语。我掏出一张钞票递过去。父亲怔怔地盯着,终没有伸手来接。"我不要你的钱!"说完头也不回,面容悲戚地猛然转身从靠着的房门口疾走到院子里,俯身抱起摊在地上的豆萁。在站起的刹那,飞快地抬起袖口抹了一把脸。父亲向来是铁打的汉子,一世要强,不想晚景竟是如此,他不愿让我看见自己流泪儿,才寻机掩饰。我的心一下子好像被一只手攥住了,石头一样硬硬地哽在胸口,一阵要命的窒息,憋得我流出泪来。我强忍心痛,扔下钱,骑上车,拼命奔出村子,上了大路,不觉已是泪流如注。我说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是父亲的颓唐刺痛了我,还是因我的好意伤害了父亲的自尊?

  长年累月、茹苦含辛的劳作,终使父亲积劳成疾。父亲突发急性胰腺炎那回,黄豆大的冷汗从紧捂胸口,蹲在地上的父亲的脸上叭嗒叭嗒地掉下来,父亲被大舅急送进医院,可在刚刚确诊,只做过简单处置后,父亲就嚷着出了院。父亲肾结石发病,也如出一辙,折腾了一宿,我们连说带劝父亲才在医院住了三天。父亲始终不肯切掉腰眼处那颗大如鹅卵的肉瘤。夏天父亲裸背锄地时,过路的乡亲都惊问父亲腰上长了什么,父亲总是戏说道:"大钱包!"农忙时节,肉瘤压迫得父亲直不起腰来,原已微驼的身体明显向左侧斜。睡觉时看他小心翼翼地翻转,我们都怪他不听劝,嗔他顽固。就是在不得以做掉背部鸽卵大、红肿化浓的粉瘤时,父亲仍死活不答应动腰部的手术。我们心里知道,他是怕我们花钱!后来,他对我们讲:"它(指腰上的瘤)又没有大碍,就不要破费了,就让我把它带到棺材里吧!"听得我们嘴里发苦,心里发酸。

  前几日,父亲和妻颇有兴致地谈起我。偶然说起,看我小时候喜读,又不太懂,囫囵买了《孙悟空三探小夸克》几本书的事。还随便提到我小时候喜欢养鱼,在洗衣盆里用矿碴堆假山,置小桥流水造园林的事,简直令我莫名惊诧。我原以为父亲为生计所累,无暇顾及子女的琐事,没想到外表高大魁梧、粗粗拉拉的父亲,竟是铁血柔肠!

  父亲老了,脸上刻满了沧桑,双鬓浸染了白霜。我们需要父亲的时候,他坚定地站在我们身旁,无私地贡献了他的一切。而在他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却纷纷远离了他,就像离巢的小鸟,留给他的只是美好的回忆、揪心的牵念和漫长的等待。即使在他弱不禁风的时候,也不能成为他赖以依靠的大树,抑或是一根助力前行的手杖。而我们总是在遇到风雨侵袭的时候才飞回来,把父亲和父亲的家当作避风的港湾,而当阳光灿烂的日子,却带着他的祝福,将他从我们生活的地平线上悄悄地遗忘。父母恩深,儿女情长。我们没有报答过父亲的养育之恩。朴实无华、含蓄内练、勤俭持家的父亲却像一口水井,汩汩地不知疲倦地给予我们取之不竭的爱之甘露,用之不尽的精神乳汁。

  父亲是一座山,在我的灵魂深处安详、稳重、宽厚、刚毅地矗立着,与我的生命一样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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