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过 · 青春版】其实我也曾恶以待人
文、图/九铃(“渡过”群友,15岁)
我想我应该是遗忘了什么。
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的我站在课桌前,桌子上还摆着英语书和开着口的笔袋。班主任站在讲台上,一项一项控诉着我的“罪行”:
“像咱班某些班干部,只关注自己学习。这样自私的人,长大后到了社会上也不会有好出路的!”
其他人的目光全部锁定在我身上,带着习惯性的了然,似乎这场以我为主角的闹剧早已是家常便饭。面对开学两星期以来第七次批评,我低着头一言不发,耳朵被迫滤去那些几乎将我刺穿的话语,脑海中却还在重复着同一个问题。
我到底遗忘了什么?
窗外是九月份的阳光,还带着夏季未退尽的燥热,莽撞地洒在教室里,投下一地破碎的残影。恍惚间,班主任的身影被时间扭曲,渐渐向下落去,和记忆中某个夏天的一道道身影重叠。
批评,威胁,污蔑,讽刺,原本被置于遗忘边缘的话语重新喧嚣起来。我开始发抖,也许这一刻我还活着,也许这一刻我已然溺死。但这些现在不重要了,因为我想起了一切。
那些不甘和委屈混杂着愤怒,铺天盖地吞没了我,将我以天真为借口逃避的痛苦如数奉还。
我的病因于五年级埋入土壤,那些荆棘伴着内心的疼痛抽条滋长,在我升入初中后缠绕住我向深渊坠去。
我近乎遗忘的,是将近两年来施加于我的所有恶意。
和莫须有的控告。
1
那个暑假,我所在的合唱团要去北京比赛,需要五天的封闭式训练。我那时还未感受到来自他人的恶意,兴高采烈地报了名,却不知那短短五天竟能如此煎熬。
第一天训练,我站在人群之外。看着其他人三三两两分好组,有说有笑地开始合唱,只余下我一个人扛着沉重的孤独感,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我试图寻找一些端倪,再以此为引得知我被孤立的原因。老师发现了我的异样,清清嗓子向大家询问道:“她是哪个组的?”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宿舍长愤怒地瞪了我一眼,不情不愿地举起了手。
“为什么不和她们一起?”老师有些奇怪地问我,而我低着头一声不吭。
“老师!她唱歌跑调!”组内一个比我小一岁的女生举起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嫌恶。
在其他人的附和声中,我愣在原地。双手死死攥成拳头,鼻子止不住地发酸。
我知道她们在骗老师。在以往的音准测试中,我的成绩都很理想,声乐老师还特意夸过我,说我嗓音澄澈。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们要说谎,为什么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我推离人群。
我只能走到宿舍长旁边,找一个角落坐下,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你不许唱!”宿舍长皱着眉呵斥道。我点点头,只是摆出相对应的口型,不泄露一点点属于我自己的声音。
那一刻,我多希望自己是个哑巴。
好不容易熬到了课间休息,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逃跑似的冲进了卫生间。我没想到厕所里已经有一个人,是组内的一名女生。她站在洗手池前,狼狈地呕吐着。
我后退一步,刚想要离开,却被对方叫住了。
“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把你踢出我们组!”
我僵硬地点点头,看着她走出卫生间,炫耀似的大声宣传道:“xxx(我的名字)刚才吐了,正好被我撞到!”
“哎呀,好恶心!”;“我现在看她更烦了!”;“你真倒霉,这种破事还让你撞到!”
......
嘈杂的议论越来越多,我张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知道她们不会相信我的解释,我知道我的愤怒和委屈徒劳无用。我是她的替罪羊,被一点点剥去尊严,暴露在所有人厌恶的视线里。
我双腿发软,低着头向自己的座位走去,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膝盖和手臂一阵疼痛,我回过头去看,那个比我小一岁的女生朝我晃晃她伸出的腿,又得意地收了回去。
“你为什么绊我?”我跪在地上质问她,还是没能止住眼泪。
“我没有,谁看见了?”她扬起嘴角扫视周围,组内其他人对此视而不见,仍是自己做自己的事。
没有人会为我说话,我抹掉泪水爬起来,拖着还带着痛感的腿回到了座位上。
嘈杂的人声远去,只留下一片晦暗的朦胧。我低着头无声地哭,带着温度的泪水落在谱夹上,又被我草草抹掉,悄无声息地蒸发着。
我多么希望自己已然消失在世上。
2
当发现我不会反抗后,那些施加于我的欺凌愈发变本加厉。我像位于一座孤岛,被无边无涯的大海阻隔,无法向任何人呼救。
我的舍友们可以互相叫对方起床,而我需要自己定闹钟;没人和我说话,他们聊天时我只能坐在角落玩俄罗斯方块;盛饭时提醒别人不要插队,反而被呵斥“闭嘴”……
在她们的威胁下,我没有告诉父母,而是自己默默承受着这一切。我原本以为这样就是尽头了,再也不会有什么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两个和我同住一宿舍的女生却不依不饶,用无力感彻底将我抹杀。
集训第三天的午休时间,我睡得迷迷糊糊,神经终于得到了片刻放松。恍惚间,我听到两个女生的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我的床边。
我瞬间清醒过来,却依旧装成熟睡一般。我不知道她们要做什么,也不敢睁眼,只能静静地等待着她们的下一步动作。
“昨天她妈妈给她买了零食,她在睡觉,我们偷来吃吧?”
我听见A这样说,语气中透着不可抑制的兴奋。A跃跃欲试,但B有点犹豫,压低了声音问道:“这样她告诉老师怎么办?”
“放心吧。”A胸有成竹,“到时候咱们就说她说谎,反正老师不喜欢她,肯定会相信我们的!”
B和她击掌,并开始在我的袋子里翻找。我面对墙壁,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我不知道如果我此刻坐起来会发生什么,但我没有勇气去尝试。我猜想我可能会被污蔑,背上小偷的骂名,颜面扫地。
我绝望地意识到,正如她们所说的那样,没有人会相信我,没有人会支持我。我就算沦为千夫所指,在不明真相的人们眼中也只是罪有应得。
这种不被任何人信任的无力感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听着她们翻动我的袋子,声音很大,我却连制止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我是被集体讨厌的人。我无法维系自尊,活该被所有人唾弃,也没人会为我洗去本不该存在的骂名。
已经什么都可以了。
我默念着,拼尽全力抑制住自己的颤抖。
这也好那也好,什么都好,快来救救我吧。
3
从合唱团退团后,我的生活轻松了很多。可能那时不太理解是非,又或是习惯了逆来顺受。
我并不觉得她们亏欠于我,并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几乎遗忘了这件事。直至那些身影重叠交错,在某个瞬间将我彻底击垮。迟到多年的恨意从四面八方包围了我,裹挟着向更深的黑暗坠去。我没日没夜地哭泣,一遍遍诅咒着她们,似乎要将多年亏欠的眼泪全都补回来。
那段时间没人能够劝说我,所有劝我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它们无法消磨我的恨意,只能让我的哭号声更加凄厉。
我尝试过原谅,试图寻找她们对我的好。可明明将近两年光景,我却找不出来一分一毫。我近乎疯狂地用他人的错误来折磨自己,举起锐利的刀划向手腕,呆呆地盯着伤口,直到鲜血自己凝固。
其实我多希望那道伤会出现在她们手上,我甚至幻想她们遭遇飞来横祸,以死亡为代价弥补她们犯下的所有错误。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们依然过着自己的生活,不会像我一样生病,也不会因他人犯下的过错痛苦。我越想越绝望,仇恨蒙蔽了我的眼睛,让我看不到活着的好。
我为什么要和这么恶心的人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上?
我轻生的念头越来越强烈,我妈带着我在各种地方做咨询,都没有任何好转。那段时间我们都很累,时刻处于崩溃的边缘,经常莫名其妙的母女二人都哭起来。
我本以为我要一直这样下去,无法解脱无法释怀直到自杀的那天,这样走投无路的我,却被几句话拯救了。
在尝试催眠治疗时,医生问我,你做过类似的事情吗,如果有,你后悔吗?
我忽然呆住了,全身像木头一般僵硬。
我想起小学时的我,嘲笑过课外班一个因身高自卑的男生,直至他落下眼泪。我当时并没有道歉,想着只是几句话而已,是伤不到人的。但他在老师的劝说下原谅了我,即使我并未表达歉意。
我几乎要被突如其来的悔恨和愧疚吞没。我做过这件事,我很后悔。我如实告诉医生。
医生笑着看我,又问道:“那你觉得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她们后悔吗?”
他话音刚落,眼泪就像不属于我一般,无法控制地向下流。我忽然意识到我缺乏一种同理心,看得见他人却看不见自己。
当我被欺凌的同时,我也曾将我的恶意施加给他人。如果我会感到后悔,那些欺凌我的人,她们是否也曾在某个深夜流泪,在心底对我说抱歉?如果曾承受恶意的人能原谅我,我为何不曾释怀,不能去原谅他人年少不懂事时犯下的错误?
宽容是相对的。在原谅她们的同时,这也是属于我的救赎。
走出房间时我是笑着的,只感到无与伦比的轻松。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为了曾原谅我的恶意的人,我也该珍视这份宽容,珍视周围每个人的善意。
我不会强求每个人和我一样,我也不会进行无谓的道德绑架。有些错误的确无法原谅,但没有错的人不该一直和烂人捆绑在一起。
正确的解决方法不是一直仇恨下去。因为心怀善意的人值得更好的、更幸福的人生。
谨以此文,献给或许无法原谅某个人的你。
为你,为我,为宽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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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过圆桌派第七期
聊聊住院那些事
嘉宾:乔瑞峰、阳阳、兜兜
主持人:邹峰
时间:5月17日(本周日)
19:00~ 20:00
很多抑郁的孩子有住院的经历,而孩子们对于这段经历有不同的看法。本周日,乔瑞峰老师将来到渡过圆桌派,和两位孩子一起聊聊关于住院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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