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秋天虽是村子里收成的日子，但是温度的骤降和傍晚不断刮起的凉风也让人们想快点忙完农活，好回家吃上热乎饭，可我不一样，为了赶上末班车，和母亲早早的吃过晚饭，然后准备送母亲去车站。
说是车站也不过就是村里新修的唯一一条水泥路旁的一个站牌，母亲是一个很温柔也很坚强的人，但每次我要是哭了的话她也一定会哭，所以我只是憨憨的笑着送母亲上了那辆回城里的班车。
车尾的烟和路边的灰尘伴随着老旧大巴车的启动一起扬在了我脸上，看着不断远去的车，我又一次流下了眼泪。
“给，就这坐这吧，我这儿没椅子”
老尼姑把原本摆在佛像跟前的几个蒲团垫移了过来排成两排摆好，并让我坐下。
“哦，谢谢，谢谢”
我是一个旅行爱好者，甚至这样形容还不够准确，因为我有时候还更喜欢类似苦修的旅行方式，就是不借助交通工具从起点到终点徒步完成。
这次的旅行本来是我和我的未婚妻还有几个好朋友约着来我的老家这边的风景区来玩的，这帮家伙自从知道我老家这儿是个5A级的风景区之后就总嚷着要我带他们过来玩，这次也趁着有时间，也想自己放松下就约着一起出来玩了。
不过可能是因为我太开心，下山的时候在前面跑的太快，又突遇大雨，大家走散了，等我跑到山下的寺庙躲雨后，再跟他们打电话，他们都已经到了旅馆，我便只好说等雨小一点再回去。
“也是，那我可就得再多打扰您了”
“没事没事，你也就是避雨，也没有打扰到我”
话刚说完，有一个小巧的身影跨过庙门直接冒着雨从内院一蹦一蹦飞进大殿里来。
“阿姑，阿姑，爷爷不在家，外头又打雷又下雨的，我来找你玩会”
稚嫩的童音刚落，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孩子才进到殿里，站住了之后看到我这个陌生人先是惊了一下，随后还是像一个小主人一般问道。
“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刚准备答，忙着收拾打扫的尼姑却走过来，仍是一边扫地一边问小孩
“这么大的雨，还这么晚了，你怎么又过来了，还是你爷爷又打麻将去了，一个人在家怕？都跟你说了，没事少往我这儿跑，天气还不好，你这么随随便便跑出来多危险，家里人也要担心的”
老尼姑看了一眼孩子手里却不停，但嘴里一直在念叨那个调皮的孩子。
“额 。嗯。家里没人，我一个人无聊，等下雨停了我再回去睡觉嘛”
老尼姑也没有回他只是让他不要到处跑，然后给他拿了块干净布擦干头发就继续打扫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原因这个原本应该挺欢快的孩子变得怯缩起来，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自顾自的玩起来。
气氛沉寂起来，只有殿外的暴雨不断倾泄的哗哗声。
我也站起来想要好好看看这个儿时故地，跨过大殿的门槛，凭着傍晚还有些亮堂，我环视了一下这个有好多年没有来过的地方，虽然里面是两个没有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但是回故乡临故地，一股浓浓的感情还是涌上心头。
庙的名字叫青龙庙，离村子上很近，也是我从小就来过的地方，算下来整个庙只有两栋建筑，一个是正对庙门的大雄宝殿，还有一个是庙里僧人起居的小瓦房，两栋建筑中间隔了一个圆形的小水塘，然后后面还有一块小山包种满了竹子。
我满足地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拿出手机拍一张照片发给我的朋友们看看，却从手机镜头里看到了一个穿着牛仔裤花衬衫的年轻人匆匆的往我这边跑来。我心里一愣，不会也是和我一样来躲雨的吧
“哇，这个雨也太大了，旁边又都不是山就是路，一点挡雨的地方都没有，我到这里躲一下雨可以吗？”
这个小年轻很明显的通过老尼姑的服装辨认出了这里的主人，并为自己的冒失闯进打了个招呼辩解了一下。
而老尼姑只是抬头示意了一下，便没有答话，就继续做着手里头好像做不完的活儿了。
似乎是注意到了被忽视的我，他也毫不娇作的笑着跟我搭话
“这个雨可真是大呢，你也是在这里躲雨的吗？”
“嗯嗯，我是来旅游，雨太大了，又和朋友们走散了，不过他们都已经回去住的地方了，倒是我被困在这儿了”
“哦，哦，那你不是这里的人？你是哪儿的？这个季节倒是挺多外地人来我们这旅游的”
“额，不，我是这儿的，小时候就在这儿读书，不过在外面好久没回来过了，这次刚好时间多点，就说想回来看看，你呢，应该是这儿的吧”
“嗯嗯，我是在外面读高中，这次周末，想着回来看看家里的老人，也是好久没回来顺便休息一下玩一玩。”
在我们一茬一茬的说着的时候，天也渐渐暗了下来，虽是正盛夏的天，虽然暗的晚，但也是说黑就黑了。
正这么想着，刚还忙着打扫的尼姑已经在把殿里的灯罩一个一个拿下来点上蜡烛了。
黑暗被驱散，昏黄的灯光充斥着整个空间，但仍不是很明亮，以至于我连这儿的几个人的脸都看得不甚清楚。
等到尼姑把灯都点亮，她也不再打扫，兴许是做完了吧，她走到旁边放着一堆书的桌子上拿了最上面的一本，回来盘坐在两排蒲团最前面的一个，靠着昏暗的灯静静的看了起来。
这下又静了下来，就连刚刚一直在玩弹珠，蹦蹦跳跳的孩子也在靠尼姑旁边的一个蒲团上坐了下了，也不说话好像是睡着了。
看着大家都没有声音，我也不好再和小年轻再搭话，便想说给女朋友打个电话报平安，毕竟今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
刚准备掏出手机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已经黑屏怎么按都按不动。
“不愧是苹果啊，这虚电可真是够虚的，刚刚还有不少电的”
没有办法，只好找旁边的高中生问问。
“那个，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借我打个电话，我的手机没电了”
“手机？哦，我没有手机啊，我哪买的起，我只有这个”
说完他咧嘴挠了挠头，把口袋里的一个连着耳机沾着五颜六色贴纸的金属棒子给我看了下。
“额，这个是MP4？”
“唔，不是，是MP3，我偷偷攒了好几个月的零花钱买的嘞”
“额，好吧，那没事了”
他带着歉意笑着点了点头，便索性听起了他的MP3来消磨这无聊的时间。
我却撇了撇嘴，怎么可能现在高中生还有没有手机的，不过也可能是家里管教很严吧，我这样想到，回头又看向堂里的一老一小。
“只能是等回去再说了吧，这雨下的，可真是太大了。”
于是我就坐在门槛上看着外头黑色的雨如墨一般倾泄，高中生也和我一左一右坐在门槛上，天已经全部暗了下来，时间的流逝也开始模糊起来，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门外亮起了昏暗的灯光，一晃一晃，越来越亮。
一个男人迈过庙门举着手机踩着内院快要没过半个小腿的积水进到了殿里来。
“嗨，真是倒霉，雨太大了，这条路又跟水池子一样，车也熄火了，你们也是来躲雨的吧，这荒郊野岭的幸亏还有这么一座小庙，要不是在这儿住了那么多年，我都差点忘了。”
男子抖了抖身上伞上的雨水，进到殿里自言自语似的也算是和我们打招呼了，因为各自也不熟，除了老尼姑其他人都是因为暴雨进来躲避，所以也就抬头看了一下便各自不再搭理，反倒是我多看了几眼这个最后进来的人。
白衬衫，黑裤，黑皮鞋的中年男子，虽然面容也是因为昏暗的灯光看不清，但微微隆起的啤酒肚，也让我不禁腹诽起来。
“是个社会成功人士吧，应该不难判定”
就这样又静了一会，突然老尼姑不知道从哪里端出来一个放着茶杯和茶壶的木盘子，并且还招呼我们一一坐下。
大殿里刚好对着放了两排五个蒲团，还有个离释迦牟尼佛最近的尼姑已经坐了上去，我们各自坐好，凑前过去拿过茶杯，小孩倒是直接一口就给喝了下去，我和高中生吹了吹发现不烫便也喝了起来，只是那个中年男往四周看了看又闻了一下杯里的茶也慢慢喝了下去。
喝完茶，老尼姑倒是一反常态，打开起了话匣子。
“这雨下的是好大了，好多年没遇到这么大的雨了。你们都是住这附近的吧，不然也会晓得这里还有一座这么偏的小庙”
我和高中生小年轻还有小孩倒是已经自报过家门，这个最后来的中年男看着大家都没搭话便也笑着回答说。
“我啊，从小就长在这里，想当初创业的时候，也没少受乡亲们的照顾，不过我这次来的急主要是来看看我儿子。”
中年男说到这里，盘坐着的身躯也挺的直了一些。又拿起前面的茶杯喝了一口。
“是啊，家里人永远都会对你好的，多回来看看也好”
这时候我也插上了一句话，因为我自从进到这个庙里总感觉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既然尼姑开口了，我也就问问。
“那个问一下哦，我记得以前这儿的人还是挺多的，那时候香火也还挺盛的吧”
我端起杯子，假装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嗯，好像是，我小时候还总喜欢周末来这儿玩呢，当时好像还在后面的竹林里刻过字”
“嗯，我记得当时我的公司成立的时候，我还抽空回来在这儿上了柱香的还捐了不少香油钱的，我还记得当时还好几个和尚”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倒是那个小孩还是一句话不说，低着头玩着手里的弹珠和折纸片
“唉，你说的那些人都已经去了，如今村里的人们大多都出去了，恐怕记住这了的都已经不多了吧”
老尼姑喝完了杯里的茶，叹气道。说到这里，大家自知失言，便又都没再说话。
突然，刚归于沉寂的空间响起刺耳的声音，原来是中年男的手机响了，同坐的高中生都被吓到了，他快速起身掏出手机看了下屏幕，说了一句抱歉，便跑到殿外去接听。
可能是因为这里太过寂静，或者空间太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门外他打电话的声音我们在殿内听的特别清楚。
“我不管她到底有没有拍到那些照片，我只要我儿子，你必须给我把抚养权抢回来，就算是在分家产上面让步也行。”
“什么？不就是几张我和别的女人吃饭的照片嘛，凭什么我一点胜算都没有，其他我不管我只要抚养权，我给你们律所那么大一笔佣金是干什么的，就这么一个要求你们都做不到，你们还做什么律师，就这样，我明天才回来，回来之前你们一定要办妥”
突然没有了声音，那个中年男子也是过了一会才再进到里面来，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地方并不隔音，所以也是一眼不发，只是继续摆弄他的手机，气氛再次显得尴尬起来。
可能是自己为了打破尴尬吧，我问了一下那个男人现在几点钟了，他看了下他手机屏保上的时间。
“九点十五。”
男子似乎有些不耐烦，告知了时间之后便不再多说一句。不过刚刚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的脸的时候，一种莫名的感觉，让我觉得这儿更奇怪了。
“都已经这么晚了，你回去吧，等你爷爷回去看不到你，那不得急死。”
“不要，他打牌都打很晚的，而且这么大的雨，他肯定也不会回去的”
“那等雨小一点，你就到我这儿拿把伞快点回去”
老尼姑似乎拗不过小孩，就继续让他待在这儿了
“你这个孩子啊，你爸妈把你放到老家是让你好好读书的，可不是让你待在庙里玩的”
“哦，这孩子也是在这里读书的嘛，这个年纪，应该还在读小学吧，二小吗？”
孩子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我感慨道。
“我小时候也是，爸妈工作忙，没时间管我，也是很小的时候就把我送回老家，让爷爷奶奶照顾我读书，可能这儿很多孩子都这样吧。”
话说到这里，不知道是我敏感还是怎么，感觉大家好像都有点不自在，好像被戳到痛处一样，可能大家互相都是陌生人吧，相处起来不自然也正常。
突然，一道闪电猛然照亮整个空间，在这个瞬间，这几位的脸的模样也如同这道闪电一样，从我的眼前迅速掠过，直到随之而来的雷声把我惊醒。
我突然收回了即将迈进那扇庙门的脚，天空上同时划过一道闪电，我愣住了。
“怎么回事呀，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太阳的，哎，等会得早点回去了”
这个声音，是我的女朋友，哦，对了，今天是周末，我带她还有我的几个好朋友来老家玩。
“你又怎么啦，不是说好这次回来就好好玩一下，休息一下，你这段时间也累了，工作的事嘛，以后再说吧，你这么优秀肯定可以的啦”
我女朋友又在安慰我了，我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握住了她的手，对着同伴们说。
“我们得快点了，等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下雨呢，把这里逛一圈，再到竹林上刻个字就回去啦”
我拉着女朋友先行一步，我走到大殿旁边的水塘，把头探进去看了一眼自己的脸，我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