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冰梅：小站

　　张冰梅

　　人生的旅途有许多小站。从出生之日起，我们手持一张单程车票踏上了生命这趟列车，就要经过一个个小站，遇见一个个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人，作别一个个中途下车或到站的人，同时又与一大批陌生人擦肩而过，各自奔向自己的前程。

　　有一首歌唱道：“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 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 /我排著队拿著爱的号码牌。”

　　漫长而又短暂的人生旅途中，相遇与别离都不是由我们的意志所能决定的。人生是一场没有彩排的现场直播，所有的相逢都只能归为“缘分”二字。因缘，一路的行走中，有的人留在了心间；无缘，有的人渐行渐远从此不再相见。留在心里的是一抹风景、一股清泉，会点亮、润泽人生所有的日子，让内心柔软温暖，纵然不再碰面，一份甜甜的回忆也永远拷贝在了记忆的硬盘，芬芳着人生的诗篇。

　　01

　　26年前，中专毕业前的一个小长假，与二姐约好去她家看望好久未见面的三四岁大的小外甥女，当时二姐与姐夫还在临汾上班。告别送行的好友，检票上车。当汽笛一声长鸣，冒着白烟的绿皮火车吭哧吭哧开始启动时，站台上送行的人纷纷向后退去，不管他们眼里投射出怎样不舍的目光。车厢内的我，一年左右经历了好多大大小小的事情，又即将面临与相处四年的老师同学分别、未来一切不可预知的现实，离愁别绪混合满腹的怅惘一下子涌上心头，撞开情感的闸门，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一发不可收拾。好在车上人不多，我对面与旁边的座位都虚位以待，我赶紧将脸转向窗外，右手撑在额头任泪水肆意奔涌，不时用纸巾偷偷抹去眼泪，尽管如此还是不能掩饰住身体轻微的抽动，我沦陷在自己的情绪里一时难以自拔。这种情形被斜对面的一青年看到，他移步过来坐到我对面，关心地问我遇到什么麻烦了，需要帮助吗？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摇摇头，连忙说：“没事，谢谢！”他一再问我一再摇头致谢，然后就沉默不语了，出门在外轻易不要与陌生人说话的原则我还是牢牢记着的。见我不说话，这个看上去大我几岁的男青年有点尴尬而无奈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我继续把视线交给车窗外的风景，让伤感的情绪在自己的世界里跌宕起伏。

　　不觉间经过一个个大站、小站，短暂的停留后继续前行。夜色笼罩了窗外，车窗透出的灯光给流动的夜幕打上了一块块马赛克，当站台上橙色的灯光点亮了窗外的风景，列车“哐当”停下来时，车厢内的人开始嘈杂起来，提着行李向门口走去。斜对面的年青人好像专门提醒我似地站起来大喊一声“到站了！”说着便走向门外，我迅速从愁绪中抽离出来，收拾好随身携带的物品，跟着人流走出了站台。

　　昏黄的灯光里，下车的人三三两两走向出站口，当我看清眼前的站台只是个路过的小站而非我要到的终点站临汾时，列车已关闭车门开始启动。茫茫旷野里入夜微凉的风再次吹醒了我的意识，我一时傻了眼！下错站了，这该怎么办？我提着背包愣在原地，彷徨不前，不知何去何从。这时两个穿着铁路制服，在站台边接站的看上去比我大不了两三岁的女孩与她们一位同事大哥朝我走来，微笑着问我遇到什么困难了。我不好意思地说，去临汾没听清楚本次所报站名提前下了车，看眼下有没有好的补救措施。她们说：“今天前往临汾就这一趟车了，不如你跟我们到宿舍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走。第二天只需到车上补一张车票就好，下一站便是临汾了。”

　　虽然不便打扰素不相识的她们，但是此地举目无亲，人生地不熟，眼下唯一的也是最安妥的办法就是接受她们的建议。跟随她们到达站上的职工宿舍后，两姑娘对我非常热情周到，给我从食堂打来简单却可口的饭菜，与我聊天，帮我打好热水让我洗漱，她俩挤一个床位，给我腾出一个床铺歇息。第二天一早把我送上当天第一趟开往临汾的列车，带着青春的、灿烂的微笑与我挥手作别。

　　就是这样的萍水相逢，看似简单的伸手相助，给黑夜里遇到困难的我心里点亮了一盏温暖的灯，让我焦虑的心没有在暗夜里颠沛流离，这是我的福气，也是我与两位清秀的如她们心灵一样美丽的姑娘之间的缘分。虽然短暂邂逅，彼此没有留下姓名、地址，我返回到学校后也因不知具体联系方式，未能及时写上一封感谢信寄出，但这段因错过站台而得遇的温馨小插曲，却一直清晰地印在了我的记忆里，让我抬脚前行的时候，总忘不了她们亲切的笑容与自然的善举，激励我在以后的生活中也努力去做一个给人温暖的人。一方小站，不知成就了多少爱的接力！

　　茫茫人海，她们或许因为经常遇到此情去伸手相助而忘记了与我之间的这件小事，但是我会记得，并且相信她们如今也一定过得幸福而快乐，因为我始终相信：善良的人是会有福报的！

　　02

　　席慕蓉说，欢乐总是乍现即落，走得最急的是生命中最美丽的时光。在家乡生活的日子就是这样，虽然有成长中的琐碎烦恼，但是留在记忆里的人与事都是最动人的音符，汇成了一首优美动听的人生原创歌曲。

　　心情郁闷时总会想起一个甜美的声音，她的歌声温婉动人，能让人的心瞬间沉静下来，像月光与山泉水一样流淌在那青涩而简朴的岁月。她姓胥，有一个好听的能让人一下子想到苏东坡诗句的名字，“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常作岭南人。”她叫丽芝，我初三时，我们村初中升学率全县排名较高，她与大她一两岁的姐姐慕名前来我们村初中借读，与我同班。她个子高挑，温婉可人，聪明伶俐但不苟言笑，一笑嘴角便有个小而深的酒窝。因为酒窝也是妈妈赋予我的专利，我们会经常相视而笑，彼此印象极好，互生喜欢，加上她们姐妹俩租住在我们巷的一老大娘家里，我们放学一路同行，认真的她经常与我探讨习题，慢慢地关系越来越好。

　　她俩是山西铝厂的，当时铝厂效益不错，是大家向往的一个扎根河津，福利与生活配套设施全面到位，像个小城市一样的国有大型企业，汇聚着全国各地的人才在那里安家落户。她们能放下家里优越的环境，来农村条件简陋艰苦的地方借住读书，可见父母与她们对学习都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她天生有种忧郁、文静的气质，喜欢唱歌跳舞，而这种特长当时农村的孩子大多是不具备或即使有也是得不到培养与发展的。她虽不多言语，但能看出她非常喜欢自己的特长并想朝此方向发展，应该是得不到父母的支持而将梦想埋在了心底，在当时的大人看来，学习特长远不如去考她们的铝厂技工学校来得实惠，最起码后者能换得一份稳定的工人工作。这就是她不甘却无奈的心结。

　　这心事写在她的脸上，融在她的歌声里。课间互动的时候，老师会鼓励爱唱歌的同学发挥特长，调节一下大家紧张的学习气氛。她常会在我们的推荐下腼腆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好听的歌声一下子会征服了大家的耳朵，让我们知道一个业余爱好者也可以唱得如此好听。记忆最深的有两首歌，歌名不详，清楚地记得歌词是这样的：“当我躺在妈妈怀里的时候，常对着月亮静静地瞧，她是我的好朋友，不管心里有多烦恼，只要月光照在我身上，心儿像白云静静地飘啊飘......”“一条小船飘四方，浪浪打在儿心上，爹娘不知何处去，留下小船独悲伤，独悲伤……”孤独、伤感的忧愁在教室回荡，大家在她的歌声里安静地投入学习，安静地陷入思考，默默地向往着未来。

　　虽然我们只有一年的相处机缘，但因彼此懂得而视为知己。我们一起上学、放学，一起谈天论地，一起做作业，谈理想与人生。她是一个外表文静但性格开朗活泼的女孩，有着城里孩子的高傲与娇气，但在我们面前，她真实、可爱、善良而不做作。平时，她发挥机智聪慧用伶牙俐齿与我们辩论，用她甜美的歌声让我们大饱耳福，放学后在借住的农村院落里教我们跳舞......清楚地记得当年的元旦联欢会，班里选出我们几个女生代表年级给学校准备一个节目，其中就有丽芝，她主动担当起组织、策划与导演选曲、编舞并教我们跳舞，从未嫌弃过我们手脚生硬、动作不协调，她共为我们编了两段舞蹈：一段是电视剧《红红的雨花石》的主题歌，一段是纯音乐加口哨的雨后青草的欢畅情调。我们一有空就去学校前面的僧楼高中操场上排练，那里几乎没人打扰。她耐心地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反复示范、纠正，直到我们熟练掌握。演出时我们穿着妈妈亲手裁剪缝制的大红色乔其纱小蝙幅衫，胸前配朵本色布做的胸花，下身是黑色长裤，表演时她给我们每人化了淡妆，伴随着舒缓又欢快的音乐，当我们的舞蹈在全校师生面前一亮相时就掌声不断，引起了小小的“轰动”，编排新颖、欢快整齐的舞蹈效果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也让我们小有成就感。记得我们前一天晚上在教室前彩排时，班上一男生在黑暗中忍不住打了个又亮又长的口哨，被老师提溜出去扇了两个耳光。这就是当时鲜有的娱乐活动带给农村孩子的激动吧！

　　快分别前的一个星期六，她爸与妈回了老家，她便邀请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去她家作客，我们约好在铝厂她家里住一晚，周日再一起返校。当时交通不发达，只有步行，三四十里的路，为了尽快到达，我们抄小路走，小路本是没有的，只是走的人多了趟出了一条路，坑坑洼洼，曲里拐弯着实难走。但第一次进城的兴奋与体验住楼房的欣喜让我们忽略了眼前的困难，当林立的一排排楼房、冒着白烟、规模宏大的工厂、热闹的市场、繁华的商场、影院出现在我们眼前时，我们几个农村孩子感觉这样的生活离我们是如此遥远，远的我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这个模样。丽芝姐妹俩带着我们吃饭、逛街、游玩，我们几个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新奇地体验着城里的生活，兴奋地晚上聊到很久睡不着。星期天上午，丽芝到照相馆叫了摄影师傅，给我们在铝厂边一处高出的空地上拍了一张合影。当时留着一头短发的我，围着一条妈妈刚给买的湖蓝色的毛围巾，心里特美！我们的头发都被旷野外的风吹得有点扬起来，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意气风发带着幸福的笑容，这张照片一直镶在老家的相框里。

　　一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中考前她们要回学籍所在地参加考试，我们依依惜别。此后大家各自忙学业、奔生活，再未谋面和听到彼此的消息。

　　人生的这个小站又匆匆划过了我们的视线。不知心高气傲的她如今工作、生活得如何，嫁了个怎样的男人，对她好不好？跟前几个小孩，他们现在都多大了？她的歌声与舞姿还是那样迷人并给她带来了生活的乐趣了吗？人到中年，此时的她会是什么样的心境呢？如我一般地在俗常的烟火人生里努力绽放着自己吗？

　　一方方小站，人生的一个个驿站。

　　还有许多如此难忘的人与事，让时光磨砺为一颗颗珍珠存在了记忆的蚌壳里，充盈着我们的历史书册，尽管平常，却不可或缺。

　　旅途的美，不只在风景，还有与你邂逅于人生的小站陪你一起看风景的人。

　　作者简介：张冰梅，山西运城人，70后，中级会计师，现就职于金融行业。闲暇时喜欢朗诵、写文以装点生活、润泽人生。有数篇散文、诗歌散见于多个报刊杂志与文学平台。愿于有温度的文字中遇到更好的自己。

　　作者语

　　zuozheyu

　　盛世文人，诗词为冠！为花落而悲，为鸟徙而伤，为水流而叹，为明月而歌，为佳人而唱，为蜉蝣而哀……；天下兴亡，血泪无憾！以笔为剑，不平则鸣，不唯上，不媚俗，只唯实。让生活有厚度，人生有高度、岁月有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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