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概念回顾 | 空谷
值此新概念作文大赛二十周年之际，本栏目将带领大家共同回顾这些年来一些有代表性的作品。语境的变迁与文本的发展，或许会让有些篇目与桥段丧失新鲜感，以如今的眼光来看，更是很容易便能指出其中技巧上的不足之处。但正是在这些青涩的记录中，一代代的作者渐渐走到了台前。
作者 刘仪
下雨，总要花点时间准备。可茯苓所居住的这个中部小镇，天空总是唐突地落泪。在幽静或喧闹的雨里，视野里的鲜艳一点点模糊。
这是茯苓第一次离家出走，她带着她那条双眼皮的狗，狗刚脱了毛，像被火烧过一样。
她听说沿着这河滩走，可以遇见很多的不可思议。她从不是一个擅长遇见的人，所以她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那许多摇曳的水藻，只是那浅浅的水、茂盛的草，怎么看都像是沼泽。
狗突然就不走了，卧在她身后的秸秆上，茯苓有些生气，天空也阴阴的，全然没有盛夏的风姿。雨后的河滩，有着清晰的牲畜味道，她有些后悔了。
一个放羊的少年出现在她眼前，少年的头发像是从毛衣上拆下的线，自然地弯曲着，且有着相同风格的凌乱。他眼睛很亮，嘴角有缥缈的笑意。他的羊群在石头的间隙里寻找冒出的小草。茯苓怔怔地看着后面那群饥饿的羊，问少年：“你为什么要在这里放羊？”
少年的手指想要造出一声鸣叫，可拇指与食指碰在一起只是意犹未尽的一声叹息：“你看看便就知道了。”
茯苓便仰起头，朝少年手指的方向看去。她看到无知的小孩吃一角钱的“唐僧肉”，她看到那些在跳皮筋的豆蔻少女，看到靓丽的年轻人坐在摩托车上来来回回地顺风逆风地加速，看到中年男女从山上背下廉价的药材，粗糙的胳膊布满了伤口，看到上了年纪的老人背着寥寥几根薪柴……这些东西，她不能真切地看见。只是每天相同的人与事，她闭着眼睛也知道。就是这样一个小镇，左边是山，右边是山，前边后边依然是山。自然界的元素以这样千奇百怪的姿态存在着，在这里，隔绝出了空荡的山谷。
是的，少年的手指，好像是对着他们的头顶的石拱桥。石拱桥上看到的是多少有些凄惨的风景。他们所在的河滩，最初是有着巨浪的大河，后来像是宁静的荒漠，偶尔有轻飘飘的涟漪，现在就像戈壁滩。头顶的老桥，却还是那样的形状，只是建造者的名字，被磨成了大理石一样的颜色，看不清了。
“不是让你看桥上，是让你看山上。”
少年似乎发现了她漫无目的的目光。茯苓于是开始看那座山，翠绿色的山头有些发黑，上面有许多人，在绿树间，斑驳着许多不同的颜色。她想起五味子的成熟，便毫不怀疑那群人待在山上的目的。
“我的羊喜欢吃那个，可那个能卖钱，那群人不让我上去。”
“你的羊喜欢吃五味子？”茯苓相信，这群羊便是她的第一个奇遇。
“你呢？那是你的狗吗？”少年并没有回答她。
“是，它太丑了，我家里人要扔掉它，我要把它送出去。”
少年笑吟吟地走近那只狗，想要摸摸它，被突然的一声低吼吓了一跳。他退后几步，成功地打出了个响指，旁边一只羊就跑了过来。少年的手握着小羊浅浅的羊角：“你要不要摸摸我的羊？”
茯苓摇了摇头。
桥上经过一辆拖着钢筋的拉车，拉出长长的一道疤痕，激起大片如烟的轻尘，落在桥下，呛得茯苓捂紧了嘴。很快她的手又拿开，牙齿不停地碾过舌头，原来手上不知何时沾上了细细的狗毛。
少年笑了起来，笑声飞过桥洞，漂泊了很远才停下来。
一直安静又乖巧的羊惊恐地跑开。小小的石子被蹬开，露出一窝蚂蚁，慌慌张张地散开。
茯苓的脸上像着了火，她决定继续走下去，本想抱起她的狗，却莫名地有些无始无终的难堪，于是就踢开了那堆不很厚的秸秆。狗终于不能继续享受湿润的秸秆带给它的惬意，惊恐地蹭着她的腿，乞求她原谅。
“你别走。”
茯苓不理他。
“我不笑你了，你陪我说话好不好，我真的不笑你了。少年此时有着和茯苓的狗一样的眼睛，泛着浅浅的光。在河滩上有一堆红砖，被雨淋过，像是涂着胭脂的脸微微碰到水。少年说，“那么多石头听说不够城里人盖一座房子。”
“你别不理我啊，你没看电视吗？上面的楼房都碰到天了。”
“你骗人，我们的山多高啊，我站在山顶都碰不到天呢。”茯苓有意又望了眼山巅。
“我们做个游戏好不好？”少年的羊离他很远，但他一点也不在乎。
“我们比谁先跑到北京。就是那棵树，那就是北京。”
“我不要，我不想和你玩。”茯苓希望少年再问她一次。
“好不好？我要去北京了。”
“好。”茯苓和少年一起跑起来，她感觉到她的马尾辫很有力地摆着，少年宽大的衬衫被风一吹，贴在肚子上，后面扬起的一部分，像是一面扬起的帆。
“你的羊会丢吗？”茯苓问。
“没事的，那是我爷爷的羊，能自己跑回家。”
他们的奔跑仿佛震破了空气，手上落下小巧的水滴。
他们几乎同时跑到那里。大口地喘着粗气，少年的黝黑的面孔上多了层细腻的红色。
“我踢开……好多石头。”少年的声音不太连贯，“我差点摔倒，北京太远了。”
“我也是。你看北京的叶子，最绿了。我们现在去上海，好不好？那个，最大的石头是上海。”
两个孩子便在这里开始他们的旅行。那是多么惊奇的长途跋涉与千里迢迢啊，他们可以指着密密麻麻的荆棘丛说那是联合国的高楼大厦，他们甚至可以越过浅浅的河，就像是远渡重洋……这是个足够空旷的河滩，于他们而言，就是整个世界。
空荡荡的山谷，“北京”，“上海”的欢呼声四处飞扬，在山与山间跑来跑去。即使荆棘永远长不到一百米，虽然，山外面的城市听不到他们的快乐。
他们又开始了新的旅行，这次，茯苓抱着她的狗；少年，追赶着一群羊……
本文选自《第十二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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