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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得七

2020-08-01 12:32:24 作者:晓叶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小得七

  (一)

  从我家菜园出来,到东侧芦苇茂盛的北禅河去玩的话,总要经过生产队牛棚后一个破落的小院,离得很远,就听到黄蜡蜡的秫秸叶子哗啦啦地响。院外是几棵榆树,各自欢喜地长着,那树干两手一掐,正好十指相扣,爬起来比较容易。那次我和新国就攀到了树的三叉处,所以才清那全貌。这是一户普通农家小院,石灰墙面风吹雨淋的,有些斑斑驳驳了,几把镰头扣在左右两个纸糊窗棂上,门前高矮错落地竖着几把锨叉之类的农具屋顶是新旧错杂的麦秸一层层的叠加房顶的坝包(麦秸做成衫子,一层一层掩盖,防止漏,相于房瓦),几株灰菜和茅草站在屋脊,不说话,随风摇……

  我是断不敢久留的,爬上高高的榆树也不是为了看她家的风景,而是掳一把榆钱解馋的,谁让那榆钱是这段路上长得最肥的一棵呢!

  好在,院子里不见一点动静,所以在怀疑,这里是否有人在家或居住。低头看去,紧闭的房门杂草丛生院落,看不到母鸡悠闲地打嗝,饭屋里没有炊烟,门也不见有开过的缝隙,甚至连那只趴在篱笆跟前毛色暗灰的夹尾巴狗,也像受了创伤不见得叫过一次。这时一只家雀飞过来,看到瞪着大眼有些迷茫的你,吓得眉头紧蹙,颤颤地叫了一声急转弯仓皇飞去,除此之外,整个院落没有一丝生机,或奄奄一息

  那天,闲着没事,和新国又去掳了一把榆钱,盘在树杈上悠着腿,把那嫩嫩的翠翠的东西放在嘴里嚼着,得意表情油然而生,还没来得及丰富地堆到脸上,就听“吱呦”“咣当”几个连贯而又急促声音爆破般传来,然后就是一只鞋子从破门而出的那个人的手里闪电般旋转而出,声嘶力竭地喊道:“狗崽子,叫你上树,摔死你!”那声音撕裂而扭曲,邻家的几只狗跟着一起疯了起来。

  我下意识猫下头就势一闪,鞋子像暗器“嗖”得一声盘旋而过,我赶紧一头冷汗地从树皮上滑下来,嘴巴拼命地往河边跑,几只狗跟在后面要了命地追,等钻进芦苇深处,我迅速屏住呼吸,听了听没有动静,才吁了口气坐在厚厚的茅草上,把最后的那口榆钱吸溜着嚼完咽下去。

  新国喘了口粗气说:“二…二……二老爷!”

  我说:“啥?”

  他撅着嘴,眼神似乎有些不对劲,盯着我傻笑说:“二……二老爷! 裤…裤裆……”他凑过来,用胳膊擦了擦鼻涕,带着坏坏的笑比划着。我低头一看,原来是下树的时候裤裆被划了一道大大口子。我并不在意

  “那疯疯癫癫女人是谁?掳她一把榆钱至于吗!”我咂巴了一下嘴,用舌头尖从牙缝里顶出最后一片榆钱说。

  “那……那是……小得她娘,小得七死了以后她就…就这样了,不……不搭理人。”说完,他又凑过来掀哒我裤裆里那片划烂的遮羞布,我一把把他的手打开,说:“去!”

  一只水鸟从头顶啾啾地嘲笑着飞过,我尴尬地牙膏一样挤出一丝丝笑。想起那个嘴角喷着白沫,头发花白,衣着灰白大褂,褴褛着裤脚,还不忘扔出那只破鞋的可怜的高大女人。

  “小得七死了?咋死的?”那是一个大我很多精瘦高大的大孩子。

  “他是自找的……啪!哎哟娘唉!——啧啧!酸死了!”没说完他就薅了一片“酸溜溜”放在嘴里,缩起脖子嘬叽着小眼,竟把嘴角咧得很夸张,要是没有耳朵挡着,兴许能咧到后脑勺。

  他吐了口涂抹手舞足蹈地开始了他结结巴巴的演说……

  (二)

  我对小得七还是有印象的,他和我家建国哥算是发小(同龄人),虽说只有十几岁的模样,但在我眼里已是大人了。身体浑实,眉宇宽厚,肤色黑黝,只是走路的架势有些特别,像个推土机,是那种大街上横着走路的人,就是跟亲娘老子说话也会带个口头语——“娘的!”俗话说:“楞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因为他脾气暴躁以至谁也不敢惹他。他的排行应该是老七,我有我的判断,记得那个霸道的看地瓜的人叫小得五,肯定是他哥,该是没错的,要不咋也是那个德性。

  虽然老大到老三都娶上了媳妇,但他家里张嘴吃饭的人口实在太多,加上一个好吃懒做的老婆和孩子,终还是落下一屁股债,听说小得七他爹是个厚道人,没白没黑地带着痨病干活,累得能咳出血来,但还是顶一头仕牛拼命挣工分,勉强喂饱几个不懂事的孩子,但好人命短,还是在小得七拿着指头当饭吃的那年,累死了。

  “那……那孩子有娘生,没娘养!”显然,新国说的是小得七,屁大的孩子也有愤慨,他用干枯的一段苇秸狠狠地挖出一个小沟,像是一道深深的疤痕。

  那还是地瓜红透的深秋,新华新国兄弟俩跟着他娘贾学兰一起到黑石堑(地名)上工,因为他娘身单力薄,所以被生产队分去一块黄干板子地翻地瓜秧,哥俩没事也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想必是添兑两个工分,实在饿了,趁着没人的时候,也会蹲下来装作系鞋带的样子,扣出一块小地瓜埋头啃上一口。

  “就像这……这样!”说到这里,他半撅起屁股,头似乎要插在地上,猫头鹰似的转动着灵巧的双眼,五个手指像个小耙子,挠着土……“操….!这里竟苇子根,刨……不动!”他在裤头上蹭了蹭手上的土,左手搓呦着右手。

  快到正午的时候,因为壮劳力都已完工,娘仨自然地落在后头,好在眼看就到地头。

  突然看到地头坝岩的斜坡上一股似有似无的飘渺的青烟冒出来,兄弟俩脑海里立即作出了一个准确的判断——焖地瓜!饥饿迷惑理智,于是,他俩从地瓜沟里匍匐前行,像战壕里挖防空洞的战士,一点一点地扣出泥土,香甜的味道从缝隙中氤氲飘出。

  “狗….狗东西,滚…滚!他们就是这么骂的,谁……他娘知道,在……坝岩那边就是看地瓜的小得五和……小得七,你猜怎么着?”他从草丛上站起来,侧过身去用尽全身的力量对着几棵苇子踹去……鞋子被甩出去很远。

  “他……他娘的,看地瓜还偷地瓜唻,我尝一个怎么了!他俩打……打得我啊,腿……都瘸了!”他悻悻地捡回鞋子,倒了倒沙,然后趿拉着,眼里禁不住闪出无辜的泪光。

  我笑着晃了晃他的胳膊,劝慰地说:“咋哭了?馋的吧!呵呵!”

  “快说说,快说说小得七,一个活蹦乱跳的人,怎么死了?”其实,我对他偷地瓜的事儿并不多感兴趣,也没有怜悯啥的,倒是那个声嘶力竭、悲伤到极点的小得七他娘,让我心里感到有些凉飕飕地心寒。

  “哦!那……那还是上个月的事了,算他命不好!”他“搐啦”一声,淌下的清水鼻涕被瞬间收回。然后片刻的停顿。

  有风吹苇草的悉索,他把视线迷离在荡漾的芦苇丛里,然后咳嗽了一声,慢慢打开那个似乎接触不良的话匣子……

  (三)

  风起了,从村头方向鬼祟而来,穿过一层层苇草,划过一片片苇叶,发出一声声尖利的声音,似乎是小得七他娘凄惨的哀号。我的胳膊立时生出一身的鸡皮疙瘩,头皮也跟着发紧起来。

  “他时……时气也背了……”新国盯着芦苇荡,一只手不自觉地抓住我的褂子,微微地颤抖。

  个把月了,那天,小得七下学回来,挎了个篮子从家里出来,非要让连军、新华、连虎几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替他剜野菜,因为平时霸道惯了,几个人不得不去。家南有一块丰沃的田地,因为挨着一个宽口废弃的机井,所以附近的庄稼肥美而茂盛,草儿也沾了水源充足的光,田间地头遍地都是,数不清的野菜混在其间,品种数也数不清。

  虽然只是剜几棵野菜,算是个简单的活计了,但小得七也是不愿下这份苦力的,何况自己带了好几个人手,自然会让这几个胆小的人来代劳了,他能,自个儿找了一个麻绳,一头拴上一个小石块,趴在井沿上慢慢垂到离地面只有两三米的机井的水面上,砸蛤蟆。

  “我……我哥说,小石……石头一砸到气蛤蟆的脊梁骨,它……就 ‘哇’ 叫一声,然后肚皮就会鼓起来,你……你不停地砸,它……它就不停地鼓,直到把……肚皮气饱的,嘿嘿!”

  “我不听这个,往下说啊!”我有些不耐烦了,那些有趣的事而我是都玩剩下的了。

  他回过神,继续说。

  好在小得七带去的几个人还算卖力,一顿饭的功夫他们就剜了快一篮子。可正当几个人剜着带劲地当儿,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听,接着从屁股后传来瓮声瓮气的喊叫声,新华几个人迅速站立起来回头去看,却怎么也没有发现地头上自个玩耍的小得七,几个人赶紧跑到机井旁……。

  小得七正在里面扑腾着,好在水性好,一边踩着水一边破口大骂,狗死孩子,谁把我推下来的?看我上去把你宰了!

  没有啊?真的谁也没有,几个人连忙解释着。显然有些慌张,甚至有些害怕,当然,与其说是怕小得七淹着,还不如说怕小得七无端的报复。

  几个人忙乱地寻找一根绳子或者秫秸之类的东西,想先拉住那个骂得天昏地暗的家伙。

  井口又传来咒骂声,娘的,你看我怎么收拾你就个,我要一个一个把你们推下来淹死!小得七脚上使劲踩着水,伸手去扣结实光滑、夯土的井壁,可是怎么寻也找不到缝隙,无名火再次在心头燃烧,于是喘着粗气不停歇地大声呵斥着。

  “那么最后呢?”我只想知道小得七后来发生了什么。

  最后啊?几个孩子害怕小得七的报复,纷纷跑掉了,他们还心思着会有人听到小得七呼救声的,况且,他的水性又好,不会有事,回去后谁也没有声张。

  “再后来呢?”

  “再后来?就是第二天了,传海大爷早上提水浇自留地的时候,小得七的肚皮已经鼓鼓的了,身上也爬满了肚皮鼓鼓的气蛤蟆!”

  ……

  风停了,一切归于平静,只有芦苇喘息的声音此起彼伏……。

  回来的路上,我俩有意避开小得七家门,但还是听到那个女人沙哑地抱怨着,那个任性的儿,还有那些没有“良心”的害死她儿的人。

  我俩不由自主地绕过来,拨开秫秸编制的篱笆,看到那个衣着凌乱的女人坐在地上,手里牵着那根拴着石头的麻绳,那条狗,撕扯着绳子的另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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