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

　　这是33年前发生在我家的一件事。

　　那时我正参加山东省军区读书班学习，爱人既要上班，又要照顾刚满周岁的儿子。元旦前夕，天上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爱人作为潍坊地区行政公署办公室的干部，被供应年货的工作弄得不可开交，连中午去哺育室接孩子都腾不出工夫来。她的同事看在眼里，就在接自己孩子的同时，顺便也把我的儿子一块接出来了。但因雪天路滑，同事带着两个孩子，一个趔趄，将我的儿子从自行车后座摔了下来。

　　爱人赶回家中后，一边安慰同事，一边火急火燎地察看儿子。儿子的左胳膊不敢动，痛得哇哇直哭。视子如命的爱人抱起孩子跑到机关门诊部王主任的家中，王主任当即放下碗筷，仔细一看，说道：“孩子的胳膊可能伤着骨头了，赶快去人民医院吧！”

　　那时机关风清气正，公私分明，公车又少，而社会上又根本没有出租车或私家车。无奈之下，爱人只好在自行车大梁上绑好童车座，将儿子抱上去，冒着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推着孩子赶往三四里外的潍坊市人民医院。当她抱着孩子走进南楼门诊部，上到三楼骨科时，浑身上下已经变成了一个“雪人”。她一边给儿子拍打棉猴上的雪，一边对素不相识的李相平医生说：“大夫，俺孩子摔着胳膊了，赶快帮俺看看吧”。李医生初步判断，儿子的左小臂骨折了。他急忙开好拍片单，让我爱人带孩子去拍片。当爱人气喘吁吁地抱着孩子从一楼拿着诊单再次返回骨科时，李主任正在忙给病号诊治。他看了片子，又看看手表，对爱人说：“快下班了，你赶快去北楼手术室，让他们先别走，我处理好这个病号后，马上就过去做手术！”爱人眼里噙着泪水，点头答应。

　　那时整个人民医院仅有几部电话，多数科室无法联通。更不像现在，几乎人手一部的手机。当爱人抱着孩子从三楼下到一楼，准备往北楼手术室走时，漫天大雪仍然下得凶猛，走在院子里的人，不时有摔倒的。爱人望望外面的天，又望望怀里的孩子，顾不得自己身患眩晕症和腰椎病，心一横，脚一跺，将半高跟棉皮鞋一下子脱下来，两条鞋带一系，挂在胳膊上，然后抱着孩子，赤着脚，踏进没过脚脖子的积雪里……。从南楼到北楼，一二百米的雪地上，留下了爱人歪七扭八的脚印。擦肩而过的行人，都投来惊讶的目光。走到北楼，爱人又抱着孩子爬到四楼手术室，把儿子放在连椅上，一边抹去脸上的雪水和汗水，一边央求骨科的医生：“李主任说，马上来给俺孩子做手术，请你们可别下班走啊！”在场的医护人员见此情景，无不为之动容。一位护士心疼地说：“这就是当娘的人啊，为了孩子什么都顾不得了！你快穿上鞋暖和暖和吧。”话音刚落，李主任也赶了过来，马上和手术室人员忙活起来。等把儿子的胳膊打上石膏，缠好绷带，距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40分钟。爱人连声向李主任和他的助手道谢。

　　时隔半月，我从山东省军区读书班结业归来。兴高采烈推开家门，却被胸前挂着绷带的儿子惊呆了。我静静地倾听爱人诉说后，鼻子一酸，眼睛也湿了。懂事的儿子却劝我：“爸爸不哭”。

　　由于得到了及时治疗和精心呵护，儿子的胳膊未留下任何后遗症，后来还顺利参加了人民解放军，成为一名军校干部。然而，30多年前的往事渐行渐远，但母亲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却定格在儿子的脑海中。儿子常对儿媳谈起这桩往事，孝顺的儿媳得知后，常给婆母添置些舒适透气的户外鞋和防滑保暖的步行鞋，不让那双曾被雪水浸泡的脚再受丁点委屈。爱人50岁生日时，儿子与儿媳又花1998元买了电动足疗器，让母亲暖在脚上，乐在心里。我开玩笑说：“你老妈的脚也越来越‘矫情’了！”爱人呛我道：“你懂什么？这是孩子的一片孝心！”

　　去年一场瑞雪过后，鸢都喜披银装，如诗如画。老伴穿着儿子新买的耐克鞋，健步来到人民广场，皑皑雪地留下了她快乐的脚印。在白雪压满枝头的雪松前，年近花甲的老伴抬起右臂，叉开中指食指，露出了顽童般的萌态，我幸福地按下了相机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