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

　　到现在我都依然觉得精疲力竭。昨天下午2点一直到晚上10点，我只做了一件事情：试图在朋友家的一体化光猫后面接上一个路由器。在整整八个小时里，我一直在查资料，做调试，然后经历了无数次莫名其妙的失败，和偶尔几次转瞬即逝的成功。

　　20年前我那么干过，几乎每周都要调试一遍自己家的网络，从门外的电话线一直检查到电脑里的协议和驱动文件。20年间互联网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可以说人们在应用层应有尽有，打车点餐租房约会玩游戏看电影无所不包。但是我回顾了一下过去这20年，发现没有哪一年自己不需要和网络以及硬件搏斗，可以轻安无事地度过一整年。

　　坦白说，我认为这就是一种粗糙，生活上的粗糙。生活当然看起来很美，互联网时代的生活还要更美一些，因为有了滤镜。但是在这生活之下，就是一堆垃圾硬件，加上一堆垃圾软件，勉勉强强凑合着能用。以至于苹果的产品稍稍好那么一点点，就让人们趋之若鹜。

　　已经是2022年了，为什么一个普通使用者还需要了解什么叫网关，什么叫DHCP，什么叫子网掩码，什么叫MAC地址克隆，什么叫桥接中继AP模式。毫无任何意义，这些都是在机器层面上能够自动完成的事情才对。而且，这些事情本身就不应该让普通使用者感知到。我觉得飞机就很精致，不需要航修厂的工人从敲打铁皮开。一架飞机可以视为一个巨大的乐高玩具，维修就是撤换下有问题的模块，换上新的。模块和模块之间自行通讯联络，相互确定对方是否工作正常。

　　我感觉很沮丧，时至今日人们还需要和各种制式，各种接口，各种线路，各种协议打交道。由此衍生出来千奇百怪的问题，和莫名其妙的现象，就像是一片无穷无尽的沙漠，把人的时间和精力全部吸干。所有的破烂硬件和破烂软件没有一样是能让人放心的，迟早会不得不回到逐一检查每一个元件，每一条线路，每一个设置上面去。因为都不可信，看起来是好的，执行起来就是不对。

　　然后厂家担心用户自己上手，造成故障率攀升，所以这里隐藏，那里阉割，有些还要骄傲地刷上自己家做的垃圾界面。于是到了用户这里，就不得不这里破解，那里绕过，不时还补下Shell免得辣眼睛……

　　这是一个全面奋战四处开花的局面，而且已经维持了许多年。所以一旦部署成功一次，我宁愿成年数地放在那里落灰，坚决不肯再动一手指头。因为那其实不能叫成功，而应该是“因为保持着脆弱和随机的稳定而体现出来的暂时可用”。有时候你只是往边上稍微移动了一两寸位置，沙之塔就立即崩溃，可以整一天坐在地上边哭边修。

　　我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方案，就是尽量减少家里硬件的数量，尽量简化硬件的工作。理想状态之下，家里面的硬件数量是恒定的，每一样硬件的功能是单一的，这样它们基本能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需要随时照看维护。以前我看科幻小说，不理解为什么其中的人物明明拥有机甲这种东西，却往往住在一个小农庄里。现在我知道了答案：因为照看机甲会耗费无数精力，所以只能拥有小农庄里的简单朴素生活，每顿饭吃烤面包和煎鸡蛋，那么就不大需要去维修烤炉和鸡屁股。一旦买来一台烤面包机，苦难的日子就开始了。

　　有时候我会花很长的时间去观赏古旧家具，看它们微妙而精细的接榫处。过了几百年之后，家具坚固依然，和当初相比只是多了一些岁月的痕迹。我认为古人物质条件不足，但是他们的生活却足够精细，一点都不粗糙，因此也具有一种平和雍容的态度，一切都源自细微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