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的碎片
戏剧的碎片
中国戏曲艺术的复苏和繁荣，是一项系统的综合工程，如同自然界的生态环境一样，有着环环相扣的紧密链接。如果某个环节出现问题，修复起来就不是一件易事。这种综合性极大的艺术，亦如同自然界的一个物种，有其相宜生存的历史时期，错过了那个历史时期，任何挽救都可能只是徒劳。正如王国维先生所言：“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骚，汉赋，六朝弁文，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盖后世莫能继之者焉。”所以，当陕西戏剧界的朋友发出邀请，约我写一篇戏剧理论文章的时候，我思忖多日，无从着笔，因为我首先想到的是戏剧的生命力的问题。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那么近年来，在政府和戏剧界人士以及社会各界的努力之下，使戏剧在一定范围和时间内所出现的成果，出现的繁荣乃至轰动，又将如何解释呢？我以为，那只是戏剧的某些因素或元素所产生的短暂生命力，如同大地震过去之后的余震，我们所看到的或许只是一种假象，只是一些戏剧的碎片，就好像未央宫和阿房宫已不复存在，我们却能见到一些秦砖汉瓦。故而，如果还需要我谈一点什么的时候，我只能谈出一些戏剧的碎片了。
一，戏曲需要大家。
戏曲的极大综合性及其泛美原则，强烈呼唤着艺术大家的出现。然而现今的年代，又是很难诞生艺术大师的时候。关汉卿、梅兰芳、四大名旦以及各个曲种的代表性大师级人物，都不可能在今天重新出现。信息爆炸，文化多元，物欲横流，人心浮躁，这个五彩纷呈、絮乱而变幻莫测的转型时代，已经破坏了能够统领一方的统帅型大师级人物诞生的土壤条件，而戏曲艺术在时代变迁之后所面临的突破和再造中，又恰恰最需要这样的大师级领袖人物，只有有了这样的人物，才能够统领全局、高瞻远瞩、高屋建瓴、洞悉前航、凝聚合力、小中窥大、识金识玉，率领戏曲艺术大军在各个方面实现全面突围，达到新生和再造的境地。但我们目前没有这样的人物，有的只是戏曲艺术的“单项冠军”，缺少的则是“十项全能”。所以我们常常能够看到的，只能是戏曲艺术散落的珠玑或闪光的碎片，而整体的、全方位突破的、综合得分都能达到一定高度的整台艺术创造，显得十分鲜见。小炉匠难铸大铜鼎啊，这是件很无奈的事。我们国家目前所树立的那些“精品工程”，看起来只能是筷子里的旗杆，要名副其实于“精品”二字，恐还是难以服众的。“样板戏”的诞生，虽然是特殊年代的特殊现象，但那样的综合高度，我们今天已很难企及，不要说去实现新的突破性综合创造了。
我们在欣赏一些所谓好的戏曲艺术新作时，常常会有一种强烈感受：要么剧本还可以，表导演差了些；要么形式上有出新，承载的内容却旧了些；要么这几个方面都还可以，其中就有另外几个方面又差了些；编、导、表，舞、音、美，唱、念、做、打，生、旦、净、丑，总在某些方面存在着七长八短的遗憾，有了参差不齐的无奈，不能尽如人意，可挑剔处太多，产生不了基本的和谐，让人觉得别扭，欣赏时免不了分心和游离，就再难产生赏心悦目的审美愉悦了。我们这些从事此项工作的业内人尚有此感，又怎能对那些不熟悉、不热爱戏曲艺术的新一代观众产生强烈的艺术感染呢？这并非我们缺少宽容或新一代观众太苛刻，而是戏曲的综合性及泛美原则自身决定了的。戏曲艺术走到了今天，如果没有一批真正意义上的精品诞生，并通过这一大批真精品去引领、去连续爆炸而产生轰然动之的强烈效应，便不能冲出臼窠，打破僵局，吸引更多的受众而使自己走出低谷。要做到这一点，没有大师级或领袖人物的出现，几乎是无奈的。我们不是宣扬英雄创造历史的观点，戏剧的沉疴确实需要神医妙手。新中国能在那么艰难的条件下诞生，有赖于一批卓越的领袖人物；一个行业的振兴和复苏亦然如是。新中国刚成立不久，中央让贺龙管体育，他在重庆至武汉的船上就开始“挖人”，周总理向他要何振梁他都不给，从无到有的体育事业很快兴起；江青虽然霸横，但她却能把杨春霞调到北京来演主角，能倾几个院团之力打造一个戏。就说陕西吧，当年有个“陕军东征”，连续出了五六个好的长篇小说，才进一步奠定了陕西文学在全国的地位。在戏剧界，李同轩、孙仁玉等人创办易俗社，遵循“移风易俗，启智民众”的宗旨而开创了辉煌，举旗人皆为有识之大家；马健翎创办戏曲研究院，他是资深的老革命和艺术家，他能让通信员举着旗子在前面跑，他喊一声停，那就是研究院的地盘了。他能和省级乃至西北局领导进行朋友般对话，而如今的陈彦院长，虽也雄心勃勃，但他向财政申请几十万元排练经费怕也是很难的事，且不说那数不清的其他难题了。一个堂堂的省级艺术院团尚且如此，市县级那要死不活的剧团的日子便可想而知。一个艺术团队，缺这少那，经费短缺，人才匮乏，阻力重重，又如何进行水准较高的综合性艺术创造呢？能够克服这种困难的人，就必须是具有极大的震慑力、极强的感染力、极高的鉴赏力和统帅能力的大家人物。否则任何一个困难都可能将领导者绊倒。我们不能期望每个低一级的艺术团队都能有这样的人物出现，所以这样的团队只能去承担普及任务了。(美文摘抄 www.wenzhangba.com)
我之所以推崇艺术大家的出现， 还因为如今的年代，由于人们自主意识和自信力的张扬，从另一方面又助涨了一些人的不自量力和自以为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以偏概全，一孔之见，缺少谦卑和敬畏意识，再加上艺术的多样性所导致的是非概念模糊，便使得见解混乱，人心七股八岔，没有能够服众的大家人物震慑和统领，谁出来说话都无济于事，很难把各个门类的艺术人才捏合到一起进行综合创造。而一般性的戏剧艺术执事人，只能是随弯就弯，尽铁打镰，能搞到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了，常常留下诸多遗憾而无奈，不能体现自己的创造意志，艺术的提高便成为空话。
一项事业，一个团队，如果缺少大家人物的统领，或者说当家的人物缺少大家境界，便只能跟着社会整体的变化而变化，随波逐流，自生自灭，无法跳跃所处的环境制约。稍好的领导，也只能带领大家溅几朵浪花而已，难能有突破性改观。我常常感慨，为什么我们的教育局长或中学校长，都不是陶行知和叶圣陶呢？为什么我们的医院和卫生局里，就缺少吴阶平或裘法祖呢？为什么我们的文化局和剧团里，就不见田汉或夏衍式的人物呢？其他行业，依然如是。我不是企望每一个很小的部门都能有大家存在，但确实期盼着那些掌门的人们都能有大家的襟怀和境界，能在大局中清晰自己的使命，而不是目光短浅、急功近利、利欲熏心、人云亦云的小人。事实上现在好多部门都被小人们把持着，但谁也不会承认自己就是小人。这个复杂的时代加上无可奈何的用人制度，似乎不疑于大家的生长。所以好多事业都只能听其自然，等待着“坐地日行八万里”的变化。
也许戏剧界很难再有大师级领袖人物出现了，但我们却翘首期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