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她还说起他

　　至死她还说起他

　　蓝风/文

　　张幼仪得不到徐志摩的爱，不能只从旧时代的媒妁之言去归结 。同样是媒妁之言，若换成陆小曼或林徽因，徐志摩怕就求之不得。

　　当然，这也正是媒妁之言的弊端，它关闭了自由选择之门，是霸道的硬塞。这种方式遇不遇得到心仪对象是一回事，它对人权的剥夺才是真的无光 。可反过来说，张幼仪与徐志摩情感的错位，从张幼仪一方来梳拢，也不无启示 。毕竟张幼仪对徐志摩是满意，有爱的 。她看到徐志摩的照片，就取消了对这男子的抵触 。她在临终前说，也许徐志摩遇到的几个女子，她是最爱他的 。

　　那么，问题又回来了，她为什么就是得不到徐的爱？ 门第与财富都不是问题 。海宁徐家是当地富商，而张家不仅家境殷实，在政治上也大有背景。应该说张家的财与势都远在徐家之上 。张幼仪的兄长张君劢与张公权都是一时俊彦，正值得志之秋，看中徐志摩完全是被徐的文采折服，便决然要以妹许之 。徐父徐申如自然满意，两家一拍即合，张幼仪和徐志摩这两个还在旧礼教残雾笼罩下的青年男女，就这样被硬生生系上了命运之扣 。徐志摩看到张幼仪的照片，并没有她那样满意，而是撇嘴，不屑，撂一句 “土包子”。他们半土不洋的婚礼就已显示出这次结合的别扭与不适 。徐从一开始就冷落张，和张家的财势丝毫无涉 。 温驯勤谨也不是问题 。

　　徐申如夫妇对张幼仪非常看重 。过门之后，张幼仪寡言沉默，事无巨细都处理得很好 。徐志摩常常游学在外，又是斯文诗人，菽麦不辨，油瓶推倒不扶，徐府事务都系于张幼仪一身 。她对翁姑侍奉的体贴周到，更是令二老交口称赞 。即便在柏林协议离婚之后，张还坚持和徐申如夫妇住一起，侍奉在侧 。直到徐母仙去 。

　　张幼仪在英国陪读时，对徐志摩的照料无微不至，衣食起居都务必使徐舒适 。这些徐也不是没有放在眼里，只没放在心上，或许只以为这是她份内之事，原该如此 。徐和张离婚是强硬的，甚至残忍，那时张已有孕在身，即便有怜悯也被淹没掉 。张已知勉强不来，并未为难徐，她答应他 。专注的情意也不是问题 。张幼仪对徐志摩诚然是一片真心。徐在她眼中是温文尔雅的丈夫，他俊挺英气又书卷十足，他文思泉流又诗章华茂，她是觉得低的，他的光，他的高，都让她不无自伤 。他们差可七年的婚姻，徐也只是零碎地居家，张的感情也只能织成思念，她不是才女，不会将之化作文字的珠粒，她不是名媛，不会将之形诸妩媚低回 。她只是他不在时，念着他，做好应有事务 ；他在时，看着他，照料他 。徐和陆小曼结婚后，花销甚大，几入不敷出，张幼仪看到憔悴的徐很是不忍，总是经济上助援他 。徐也感佩，但她说，这不是她给他的，是他父亲给的 。

　　暮年的张幼仪赴身台湾出资将 《徐志摩全集》付梓 。早已，徐像一滴稀世的朝露，落进了她生命的江河 。 才干不成问题。张幼仪出身名门，不能兼擅琴棋书画，也识文断字，后英伦陪读期间已开始修习外文。离婚后，她只身在德求学，专攻幼儿教育 。归国成为大学德文教授。她从兄长张公权手中接过银行副总裁职务，在她执掌下将已然动摇的企业扭转为赢 。她还开创了中国历史上第一家时装公司，“云裳时装公司” 。公司成立之后，张幼仪经营得法，生意甚是兴隆，当时的名流名媛都以能穿上 “云裳”的时装为傲 。徐也携同陆小曼在公司开张时前往观礼 。

　　张幼仪开服装公司，也许是受徐的刺激，要做给他看，她并不落伍 。在英伦，有一次，徐请一位时髦女郎做客，女郎走后，徐问张那女郎妆扮如何，张即答，一双小脚不配那样的西服 。徐志摩一听便没好气，斥她真是土包子 。他是想不到，她有一天却引领了潮流 。 要找原因，只能从徐所选择的女子身上去找 。林徽因和陆小曼都柔美娇俏，是公认的美人 。她们又都多情善感，才华天纵，诗画俱长，林徽因还喜欢在舞台上表演，领衔过王尔德的 《莎乐美》，陆小曼更是昆乱不挡的昆曲名票 。徐志摩是唯美的诗人，又很纯粹，也就在选择上无比苟刻 。和张幼仪是传统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后，这在一开始就触犯了思想个性解放的徐志摩，张幼仪的美又是典型旧派女子的美，她的美在他这里也就无美可言了 。

　　张幼仪不漂亮，可并不丑，甚至称得上婉约娟秀，但不漂亮就不漂亮，徐就看不见她 。张幼仪衣着得体，但不够雅致，不够飘逸，徐仍看不见她 。张幼仪温良恭顺，甚是矜持，没有娇嗔，没有流盼的眼波，没有有趣的使气，徐看不见她 。张幼仪会写诗缀文，却不会风花雪月，浅吟轻歌，她更不会彩衣翩翩，玉喉宛转地在浪漫台上颠倒众生，徐仍看不见她 。 

　　张幼仪来到徐志摩的世界，可惜不是他世界的人 。她拼着力从一个个角度切入，都以败落收场 。他不爱她，她只能认为是自己还不够好，还够不到他的视线，不是他不看她，是他视线太高 。所以她没有怨恨没有牵缠，她在他离她而去后改变自己，拔高自己，为自己铸得更好更光亮，总有一天够得到他的眼光 。她何尝不羡慕陆林二人，她们那么轻易就让他看见了，还痴痴追逐，可那又如何，他看不到她，都了无意义 。她只有改变，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他才会认识 。那时的她，应该就可被他的诗捕捉？被他的诗捕捉才会被他捕捉 。

　　她果然变了，突变，变成了一个光华灿烂的新女性，货真价实 。可是他都不给她验证的机会，不给她爱她的机会，他在天空飞走了，像他的诗句飘然远去 。他的爱未免高档，也未免落俗，或许天下男人都这样，高尚地下流着。但她总觉得他不同些，他抛弃了她，也重塑了她，他不爱她，她爱他也不枉了，至死她还说起他，说起她最爱他。或许天下的女人都这样，受尽了男人的气，兜兜转转还要替他们找藉口，找到他们的与众各别，是这样下流地高尚着 。

　　蓝风，民国文艺公众号专栏作者，每一篇在本号独家首发的文章，均系专为本号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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