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雨

　　图/Amei Zhao

　　1

　　树在一个春天被栽下

　　等到细细春雨落下时，它的意识开始复苏，它一边吸收着手分，一边将根须朝着地下伸展

　　但它立马缩起了脚，它碰到了一个圆圆的东西，像是人头

　　2

　　树住在一户人家的庭院里，因为它是树，所以没有办法去报案，它静静的立在院子的一角，根须绕过人头蔓延

　　等到它稍微长高了一点时，院里多了一个小孩，那个小孩很调皮，就喜欢将自己养的桑蚕放在树的身上

　　树并不是桑树，它驱赶着桑虫，桑虫便掉在地上被踩死或被猫叼走了，总之，那条桑蚕不见了

　　小孩每一片树叶都翻来覆去的找，就是没有找到桑蚕，树被挠得很痒，可那个小孩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使劲的摇晃着树

　　你赔我冰蚕！你赔我！

　　别别摇了，快被你摇死了

　　你赔我冰诶你会说话啊

　　但任凭小孩怎么询问，灵智初开的树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3

　　那个小孩又大了几岁，圆圆的小脸蛋变瘦，府里请来几个师傅教她琴棋书画

　　但不管是弹琴还是绣样，女孩都喜欢坐在那颗桂花树下学，四周无人时，她便悄悄的跟树诉苦

　　树仙树仙，学这个琴好累哦，手指好酸

　　树仙树仙，这个鸳鸯戏水好难绣，我好讨厌女工，父亲为什么不让我习武啊？

　　树仙你听得见吗？你为什么再也没有开口说话？是不是你讨厌我啊？

　　树没有回应，它太早和人类接触，甚至开口和人类交谈，被土地封住了口舌

　　但那个女孩看起来好失落的样子，她抱着琴沮丧的回房，树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它张开双手抖动着树枝，为那个女孩落下一场桂花雨

　　那个女孩惊讶的抬起头，开心的在雨中转圈，树想，她应该听懂了自己的意思

　　嘿，我没有生气

　　4

　　树的枝丫延伸到庭院的大半个角落，下人曾提议修剪树枝，但被那个女孩严厉的拒绝了

　　那样你应该会很疼吧

　　穿着紧身衣裤的女孩站在树下抹着汗，她持着一柄木枪，看起来倒有些英姿飒爽的模样

　　女孩已经十六岁了，一般女子已经嫁作人妇，但女孩就是不愿意，甚至开始在夜色中偷偷跟着师傅习武

　　树知道，那个老人也知道，树看见过那个老人站在墙角，但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同样眉头紧锁

　　5

　　老人死了，被一个无名剑客所杀，他躺在庭院里，身侧是浑身是血的女孩，还有那个剑客的尸体

　　树看见老人的眼中有欣慰，有难过，有后悔，有不舍

　　树只在这个庭院里呆了十八年，它不知道前因后果，但无非是江湖恩怨，一代枭雄退隐江湖引人追杀的故事，可那个女孩

　　树摇曳着树枝，桂花雨再次落下，但那个女孩没有抬头，她背对着树，扑在老人的身上轻轻颤抖着，树没有看清她的神情

　　6

　　女孩遣散了下人，一日复一日的在树下练枪，她出枪的速度越来越快，但同时就越来越冷漠

　　她已经很久没有同树说话了

　　每次女孩在树下练枪时，树都会落下一阵桂花雨，但女孩就是不笑

　　女孩开始频繁外出，每一次都走很久，回来的时候总是脸色苍白，浑身是血

　　她躺在树下奄奄一息，树见不得这模样，它再次违背了土地的命令，用精魄修复着女孩的内伤

　　7

　　女孩最后一次离开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树的下面，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抱了抱树

　　我走了

　　树很开心女孩再次同自己说话，它想要下一阵桂花雨，可这是冬天，树枝上只有一片积雪

　　它有点遗憾的看着女孩离开，随即满心欢喜的等待着她的归来

　　女孩没有回来

　　8

　　树等了很久，它的精魄受到损伤，频繁沉睡，某一日醒来，它发现周围都是人群尖叫的声音，巨大的东西在头顶飞过，然后落下轰鸣巨响

　　树被炸断身躯，然后它闻见了一股香味，随着味道找去，原来就是自己根须下的那个东西

　　原来那只是一坛女儿红

　　图片作者：Amei Zh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