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 忠 ：涉 农 维 权 记
涉 农 维 权 记耕者有其承包田，无可非议。但对于迁户进城的农田承包方，一些乡村干部认为：此进城者系非耕者也，其承包的土地应收归集体，于是，有的村便以村规决议为由单方毁约、收回发包的土地或流转收益权。也有的乡镇在开发工业园区的建设中，低价补偿、强制征用农民承包的山林土地。殊不知，这些做法已违反了《农村土地承包法》的相关规定，损害了土地承包方的合法权益。多年来，我承办了多起农村土地承包纠纷的诉讼代理案件，颇有体会，那就是：小案非小责任大，为农维权曲折多。
一
那是2003年初秋的一天，我在浙中某地法院办事，在走廊上遇见了一位妇女，她皱着双眉，哩哩噜噜地自语着“这样的判决，我们不服。”
职业的敏感性，让我不由自主地上前搭讪：“有什么不服的啊？”“我家起诉要求确认土地承包合同有效，法院却驳回了我们的诉讼请求。”她注视了一下陌生的我，问：“你是谁？”“我是律师，如需要律师提供法律服务的，你可以来找我。”说着，我递给她一张我的名片便走了。
翌日上午，我在律所上班，这位妇女持我名片找上门来。她把案件经过情况作了陈述，我听后方知她姓洪，32岁，丈夫王先生在铁路上做事。一年多前，为了方便小孩上学，一家三人的户口从农村迁至县城。现村里以双方签订的《土地承包合同》中约定“因人口、劳力、土地面积发生较大变化的原因，经社员（代表）会议或户主会议同意，可以变更或解除合同”为由，收回了其全家三人承包的2.366亩土地。为此，王家三人诉至法院，请求确认土地承包合同有效。三原告在诉讼中没有聘请律师，而是委托一位教师朋友代理诉讼，结果在一审判决中败诉了。
我仔细看了《民事判决书》，感到此案有些棘手，如以《合同法》规定来判断，村里依约办事并无过错，一审判决也无不当。但是从《农村土地承包法》规定的角度上看，对于土地承包方全家迁入小城镇落户的，应当按照其意愿保留土地承包经营权。故我言明代理二审诉讼风险之后，代表律所与其签订《委托代理合同》，当即代书了民事上诉状。
在金华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中，我表明了代理意见：1，双方签订的《土地承包合同》是村里提供的“格式合同”，条款中的人口、劳力等发生较大变化，并未明确是指承包方还是发包方？况且该条款与《农村土地承包法》第26条的规定相抵触；2，上诉人响应国家号召为促进小城镇建设将户口转移，应当尊重其本人意愿保留土地承包经营权。
同年11月18日，金华中院作出终审判决，采纳了我的代理意见，认定双方合同有关解除合同的约定违反了《土地承包法》的有关规定，即判决：撤销原审判决，双方《土地承包合同》应继续履行。
不久，《金华日报》刊登了该案判例，在社会上引起了较大反响，一些相邻县市的农民纷纷来电来人咨询，我都耐心地作出解答。
一石激起千层浪，此案被中国高级法官培训中心编篡入《中国审判案例要览（2004年民事审判案例卷）》，同时引起最高人民法院的重视。2005年最高院作出《关于审理涉及农村土地承包案件适用法律问题的解释》，其中第五条（新）规定：“承包合同中有关收回、调整承包地的约定违反农村土地承包法第二十六条、第二十七条、第三十条、第三十五条规定的，应当认定该约定无效。”故就此完善了涉农相关的司法解释。
二
武义城郊某村村民郑某和，年近半百，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儿子在部队当兵，平日里夫妇俩早出晚归，在自家承包的土地上勤耕力作，五谷丰登。他还承包了村里的十多亩的荒山，分块栽种茶叶和杉树，几年下来，茶树碧绿、杉树成林。
2004年初夏的一天，村里突然派人通知郑某和去村办公室有事。原来，当地镇政府决定开发建设金某山工业区，已将郑某和承包的荒山列入征用范围。
当郑某和走进村办公室，镇驻村干部就开门见山地说“老郑，今天叫你来村里，就是告诉你，镇里开发建设工业区需征用你家承包的山地，由村委会与你签订征用补偿协议，希望你顾全大局，配合镇里的工作。”说着，村主任把一份事先写好的《补偿协议》递给郑某并要求其签字。
郑某一看顿时傻了眼，这十多亩茶叶、杉树仅补偿给3千元。“这么少的补偿费，我不同意的，这荒山承包后，我光购买茶树苗和杉树苗就花去1万多元，加上化肥农药用掉的也有好几千元。”郑某抗辩地说着。
“行也行，不行也得行!今天既然定下了补偿标准，你必须服从。你今天签了《补偿协议》，村里按约付你补偿费3千元，如果今天你不肯签，村里也要收回承包山，那时一分钱也不予补偿。”一位村干部在旁边激昂地逼着郑某和签字。
此时，这胆小怕事的郑某和出于无奈，便违心地与村委会签订了这份显失公平的《补偿协议》。
回到家，郑某夫妇俩越想越气，自家几年来的巨额投资和辛勤劳作形成的茶园山林，竟然被如此低的补偿费征用了？怎么想也想不通。于是，当天下午，郑某和没有去村里领取那3千元的补偿款，而是乘车赶至离家六七公里的县城，找律师事务所寻求法律帮助。
在我的办公室，郑某和陈述了自己承包开发荒山以及上午签约的情况。我看了郑某与村委会签订的原先那份《荒山承包合同》和这份征用山地的《补偿协议》之后，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我依法解答他提出的问题，并告知这份显失公平的《补偿协议》是可以通过诉讼可撤销的，但必须要对茶园山林的价值进行司法评估鉴定。为此，律所与郑某和签订了《委托代理合同》，依法委托当地一家价格鉴定机构，迅速对正在被挖掘机施工作业的郑某和承包山林作物进行现场勘查。
不久，鉴定机构出具了《价格鉴定书》，经评估：茶园山林作物的价值为2.7万余元。据此，郑某和向当地人民法院提起了民事诉讼，要求撤销《补偿协议》、判令村委会赔偿茶园山林损失2.7万余元。
法院受理后，镇里的分管干部感到十分恼火，埋怨法院受理此案会影响今后镇村开展工作的，他们还赶至法院当面质询。
在庭审中，被告村委会代理人声称签订《补偿协议》是双方自愿的。原告方认为该协议显失公平，依法应当撤销。因双方当事人无法达成调解，法院依法作出了民事判决书：即撤销双方签订的《补偿协议》、由被告赔偿原告经济损失2.7万余元。
判决生效后，郑某和为表示感谢，特意将写有“匡扶正义、为民扶正”的一面锦旗送到我所办公室。
三
2016年10月的一天，在县财政局开车的驾驶员小周，为自家三口人的承包田收益款被村经济合作社扣发一事，前往县农业局投诉。该局施科长认为：此事系农村土地承包经营权纠纷，如调解不成，可向法院提起诉讼，并建议小周到律师事务所委托我担任其诉讼的代理人。
11月4日，小周来到我律所办公室，述说了整个纠纷发生的前因后果，我仔细地听着。
原来，1998年12月，小周一家及父母五人与俞源乡某村村委会签订了为期30年的《土地承包经营合同》，承包的土地面积3.65亩。2005年4月，小周夫妇和8岁的儿子三人的户口迁入县城某社区。2008年3月，村经济合作社在包括小周家在内的68户农民同意下，与金华某药业有限公司签订了为期20年的《农田承包合同》，约定对农户流转的承包田以每亩租金200公斤稻谷的时价以现金补偿。2013年12月，村里突然宣布取消小周家三人的1.5亩承包田租金收益款1125元，小周多次申诉上访未果。
这又是一起违反《农村土地承包法》的典型案件。虽然案值标的少、办案收费低，律所还是接受了小周三人的委托。
当地法院受理了此案，本以为诉讼请求会得到支持。岂料，2017年1月7日，法院作出《民事裁定书》，认为原告主张被告支付收益款的诉请，实为农村集体经济组织成员的资格认定问题，不属于人民法院民事诉讼受案范围，故裁定驳回三原告的起诉。
三原告当然不服，即依法提起了上诉。2017年3月7日，金华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民事裁定书》，认为本案为土地承包经营权纠纷，原审裁定驳回起诉缺乏事实依据，即裁定撤销原审民事裁定，指令当地法院审理。
6月12日，原审法院公开审理小周三原告起诉的土地承包经营权纠纷案件，作为原告的代理律师，我着重指出：被告村经济合作社扣发三上诉人的承包田收益款，明显违反了《农村土地承包法》26条有关“承包方户口迁入小城镇的、应当保留或允许其依法进行土地承包经营权流转”的规定，原告的诉讼请求于法有据。
诉讼期间，法院曾组织双方当事人进行调解，终因乡村类似情况涉及面大而无法调解。2017年10月13日，法院作出一审判决：由被告支付三原告土地承包经营权收益款3375元。但是，村里不服，上诉至金华市中级人民法院。
2018年1月8日，金华中院开庭审理村经济合作社提起的上诉案件。同年3月14日，金华中院作出终审判决，认为村经济合作社收回小周三人土地流转收益权违反法律规定，原审认定并无不当。故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至此，这一起形成纠纷四年多时间、历时一年零五个月“一波三折”的涉农诉讼维权案，终于在法律面前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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