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未来的男朋友 · 第三封信
自从发明了七夕给你写信这个仪式,我就成功地把一个孤苦伶仃的受难日转化为了热血沸腾的截稿日。虽然也没什么好骄傲的,但还是请允许我先沾沾自喜十秒钟。今年这首 BGM 值得专门叨叨两句。歌手小哥哥的音色和咬字太绝了,让我想起一句喜欢很多年的电影台词。“There’s something attractive about a man who’s sensitive to the agonies of ex.” 你如果是对的人,此处应该会迅速意识到我在拐着弯夸你。过去一年中我又半途而废了好多件事,其中包括放弃了一篇写到七千字的小说。它的名字叫《不过是分手故事而已》,原本是要在二月十四号作为某个「三部曲」的番外问世。我搭好了情节的框架和进程,但最后还是没能一鼓作气推进下去,可能因为人在寒冷天气里不够勇敢。没过两个月我听到音乐人黄舒骏在综艺里说:「就是没那么懂才会想写,懂了就不写了。『就这么回事嘛。』但不是说现在不好,现在也很好,只是说不会把精神放在像这样的事情上。……所以现在想写什么赶快写,因为同一个题材你过了那个年纪再回头写写不出来。」然后我去翻开那个七千字草稿,看着看着有点惆怅。果然,已经没办法把它补完了,早过了那个村那个店了。可惜啊。是啊。所以想把《不过是分手故事而已》的故事碎片讲给你听,当作对它的正式告别。其实还是个挺残忍的故事呢。在之前的三部曲里,男主角沈镜迟和女主角林森森总共用了七年时间,在一起、分开、又重新在一起。按照一般人的脑回路,接下来我就要生拉硬拽地把他俩再次拆散,但你知道我不是一般人,我没有那么狗血,更何况“狼来了”这种招数用一次是神作,用第二次就是画蛇添足。老沈和森森会像所有童话里无聊的王子和公主一样幸福快乐下去,收获旁人的艳羡和祝福。但也许不是所有旁人。这篇番外的女主角是个叫徐梓萌的女孩,沈镜迟和林森森分开的那段日子里曾经短暂地和她交往过。梓萌毕竟要比森森年长一些,所以更得体懂事,即使后来跟沈镜迟不再是男女朋友,还是为彼此保留了老同学的头衔,没有删微信好友。她只是默不作声地设置了一下朋友圈权限,不让他看,不看他。谁能想到,多年以后微信升级新增了个「看一看」的功能,即使是你久未联络的前男友也会堂而皇之出现在这版的信息流里。于是徐梓萌不幸看到了沈镜迟提名为「好看」的某篇公号文章,一个手滑就点了进去,读着读着发现是篇女孩子口吻的撒狗粮日常纪实,俩人已经好到了「哪天扔骰子扔到两个六就去扯证」的程度,再往下拉到评论区,发现沈镜迟回复了句「老脸一红」,后面紧跟着三个贱笑的 emoji。这消息显然有点重磅,逼得徐梓萌手动点进沈镜迟的朋友圈开始偷看并补课,没翻几张就翻到了情侣合照。以下几段摘抄自那个七千字草稿:合照里的女主角,正是我认识的那个女孩子,那个曾经让沈镜迟恍惚和沉默的女孩子,他浓墨重彩的前女友林森森。我顾忌过。也妒忌过。而在另一些时刻,内心又分明确信自己赢她许多。甚至还曾以一种云淡风轻的胜者姿态惋惜地想:她的确是可爱的,但因为沈镜迟的缘故,我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和她成为朋友吧。原来,她和沈镜迟,又重新在一起了呢。意识到这个事实的瞬间,仿佛突然听见一种来自宇宙尽头的遥远回声。迟到的谶言终于不慌不忙地前来索命。就像是隔了悠长的岁月才恍然发现:某艘飞船早已坠毁在亿万光年之外的星系。但说到底,当配角其实并不难堪;难堪的是,我原以为自己是主角。上文所说的「残忍」就在于这里。比「分手」更痛苦的事情,是有个叫「前任」的幽灵游荡在这段关系之中。所以今天想趁七夕这么有意义的日子跟你唠一唠这个我们终将面对的命题。之前还在美国的时候我做过一个噩梦。梦到自己某天回到住的地方发现浴室里有人正洗着,而我明明没有室友,当时整个人就吓懵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水声停了,一个女人擦着湿漉漉的脑袋走出来,见到我,特别淡定地打招呼说:呀你回来了啊?我是之前这个房子的租客,钥匙没来得及还,今天又刚好在这儿附近想洗个头,就打扰了一下,不好意思哈。「不好意思」你个大头鬼啊?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噢你别看我现在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我在那个梦里竟然特么连一句话都骂不出来,气得发抖,活像一个水烧开了之后头顶上呼呼冒蒸汽的电热壶,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带上门出去,再然后我就在「恐惧+愤怒+恶心」的复杂情感中醒了过来。梦的隐喻当然很浅显易懂,也特别符合我对自己的认知。它模拟的无非就是边界被破坏、规则被僭越、领地被摧毁,对于我这样一个伪装成灵长类的猫科动物来说,已经百分百构成世界末日了。后来我自己也真的养了个猫,我妈妈最常跟我抱怨的一件事就是:他怎么老是这么警惕啊,好像要提防什么似的。我从来不帮腔,因为我完全没有立场吐槽他,我性格跟他一样敏感、容易从一些神奇小事中嗅到「世界末日」的味道,但我觉得像我们这样的生物并不是少数。围绕着「前任」二字的俗套剧情主要分为典型的两大类,一个是「非法入侵」,另一个是由前者发展而来的「领土争端」。再温顺的人陷入这种语境都很容易变成时刻准备炸毛的猫。于是,「在现任面前谈论前任」仿佛成了恋爱中的科目二,跟《生化危机》电影里那种激光走廊一样,横竖都是个死。如果刻意不提,好像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如果持否定态度,可能会显得自己绝情冷血不够大度;如果持肯定态度,又让人疑心你是不是暗搓搓准备再续前缘。但尽管猫系如我,此处也要划个重点,并不是所有与前任有关的故事都必须陷入俗套剧情。电影电视剧们如果只呈现「制造问题的前任」,久而久之就会让人误以为「前任=问题」。况且,在很多原本就已经足够糟糕的关系里,「前任」只是不幸背锅。我没写完的那个七千字草稿试图研究的就是这样一例刚好涉及「前任」的畸形关系样本,从后来的徐梓萌的视角梳理她当年跟沈镜迟从在一起到分手的全过程。沈镜迟那时还活在上一段关系的余波里,就像惨遭截肢的患者会不由自主地感到被切断的部分还在。虽然明知道林森森说过「以后还是别联系了吧」,但还是忍不住在她生日那天小心翼翼地在微信上发一句道贺。然后借此机会不幸发现自己竟然被删了好友。这哐叽一下实在血肉模糊,搁谁谁也受不住。沈镜迟是在那一刻才意识到自己和林森森确实已经分手了。被一套适应了三年的旧秩序无情地赶了出来,多少有些屈辱,所以他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仍然有能力随时融入一种新秩序」。徐梓萌就有意无意地扮演了这种新秩序。她对沈镜迟的感情其实也不是出于什么纯粹的喜欢,更多的可能是种胜负欲。作为一个执行能力超强的大学霸,她最开始是想证明「我不是只会念书考试,我还能提供情绪价值」。进入关系之后,打探到了更多林森森的传说,又开始转而证明「她能给的我也能给,而且我还比她更懂事,这点她做不到」。然后沈镜迟这边呢也在跟自己较劲。「我以前怎么对森森好的,我就要用相同或者更高的待遇对梓萌。」也不知道是在跟谁置气。于是这俩人的恋爱谈得特别假,都在铆着劲儿去演「我该做的事」,而且他们通过这样比来比去的方式成功制造出了一个「冤魂不散」的林森森。最后沈镜迟先演不下去了,徐梓萌不得不「付出」更多,加快了负面情绪累积速度,正好就推动了这段关系的终结。在写这个故事的过程中我其实并不觉得任何一个角色讨厌,毕竟他们都没有去「故意伤害」。而且说老实话,我在生命的不同阶段分别「扮演」过他们仨,都挺有代入感,也很怜惜。之所以写不下去,是因为我的心智已经本能地排斥去经历他们自找的那份不适和痛苦,不想再钻入情境里布置点滴细节了。为什么总是想要去「证明」呢?搞得感情里全是虚高的泡沫,多累啊。他们之中但凡有一个足够成熟的,这场故事都不会存在。而我已经替他们长大了,要去关切别的事情了。几个月前我跟师妹聊天刚好提到,下一个让我喜欢的人很有可能满足这样一条:我特别认可他的前任们。师妹说,哇哦,很酷,这题对我来说超纲了。我说,这句话其实隐含了蛮多条件的,其中至少就包括,①他有前任,②我们聊过他的前任(或者我索性还认识他的前任),③这样的聊天里所体现出来的他的形象、他前任的形象、他们之间曾经的和现在的关系,都可以唤起我的某种理解和共鸣。你先别慌啊。这不是要求,只是探讨。而且这三点简直太容易做到了,我跟我的朋友们基本上都能互相满足。就拿我某位老铁来举例吧,我听过她抱怨前男友家人难相处,也听过她感叹这位爷在分手后的围追堵截有多烦,但某次跟她从机场出来坐上滴滴的时候,我也真真切切地听见她在旁边小声说:以前基本上对这些公共交通方式很不熟悉,因为每次回到这个城市,无论什么时候,前男友都会来接。那个瞬间我还挺触动的。我们都搞砸过些什么,也都做对过些什么,如此而已,谁也不比谁更「清白」。后来我在一部叫《杏仁豆腐心》的话剧里又得到了相似的感慨,有机会的话也想跟你一块儿去看。所以,绕来绕去,「前任」的难题是这么个解法:你最好是个 part-time lover and a full-time friend(兼职的爱人,全职的朋友)。这样我们就能钻进「朋友」身份这个防火墙里,像老年人嗑瓜子唠家常看电视连续剧一样地把你的我的这些个前任掰扯清楚,不管曾经发生过怎样的事实,当下的叙述和记忆其实更加重要。聊完了聊好了,再钻回到「爱人」身份里,由我来发表总结陈词:你找到我是眼光不错,我找到你是运气不错。(你看我又拐着弯夸你。)行吧今年就先到这儿吧。囿于主题,部分言辞好像稍微有些锋利,但你知道的,我虽然平时写情书的气势比较像那种「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的魔童型选手,但谈起恋爱来大多数时候还是又怂又懒人畜无害的猫猫。(不过话又说回来,上面这句文案仅供参考,产品还是以实物为准。)(安啦,以实物为准你也肯定有本事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