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开了一个渣
1
韩佳没想到会再遇到宋骁，还是在这样的场合。
本来晚上的应酬韩佳不想来的，女儿这两天一直感冒反复发烧，虽然有她妈照顾，但总归还是不放心，所以离会议结束还有十几分钟她已经准备一散会就开溜的。
是老板娘叫住了她，说晚上宴请重要客户叫她收拾一下一起去。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反正再怎么打扮也是比不过何婉如的，看着镜子里这几天因为没睡好而愈发憔悴苍白的脸色，便涂了层淡淡的口红。随即又给闺蜜徐俪发了信息，让她晚上没事过去帮着看一下毛毛，怕她妈还要带弟弟的孩子忙不开。
徐俪秒回信息，遵命，大忙人。
来之前韩佳只知道晚上要请的对象是公司正要全力攻下的一个工程的负责人，韩佳所在的公司做的是建筑工程上用的添加剂材料，原本这个项目杜总钦点了让何婉如负责跟进的，虽然都是业务主管，但论业绩和能力，韩佳都达不到她的段位，突然让她也参与进来，心里真有点吃不准老板娘的用意。
公司都盛传何婉如和杜总关系暧昧，难不成老板娘是想借自己来打压她？如果是这样，那老板娘倒真是高估了自己。
想了一会儿没理出个头绪，索性不去深究，打算吃个饭混水摸鱼走个过场就完事。
但没想到，这混水里趟起来还遇到了惊喜，她在这样的场景下遇到宋骁。
宋骁见到她时惊讶程度并不亚于她，但很快淡定又客气地伸出了手。旁边几个人明显看出了异样，问两人是不是之前认识。
宋骁先反应过来，我倒是希望与韩小姐早就认识，免得我现在满心的相见恨晚。
真是没想到，曾经木讷呆板的宋骁居然油滑得像变了一个人。
席间一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只有韩佳总是走神。
2
宋骁与她，有过一段过往。
那时候他们都毕业不久，俩人是同时进公司的实习生同事，负责同一片区的日化产品销售业务。因为都是新人，所以总是互相照应。
那个时候的宋骁满满书生气，是个别人开几句玩笑都能让他脸红到耳朵根子的男生。他们总是一起搭伴跑业务，韩佳性格开朗活泼，负责在和客户的对接中调动气氛做客情，宋骁深沉稳重，负责解决客户专业性比较强的业务问题，两个人倒是配合得极好。
那会儿一起进公司的实习生都开他俩玩笑，说他们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一次，为了攻下一个难缠的客户，吃饭的时候韩佳被灌了不少酒，宋骁看不下去，抢了韩佳的杯子：她一个女孩子不能喝那么多，来，我跟你喝。
之前滴酒不沾的宋骁喝起酒来居然那么豪气，韩佳就那么醉眼迷离地趴在桌子上看着宋骁把客户给喝得倒在了桌子底下。
韩佳觉得，平时软绵绵的宋骁，那晚真特么爷们儿。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吧，韩佳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情愫。自己都能觉得她看宋骁的眼神里嗖嗖地冒出的是火花和小桃心。
不止是她自己感觉，外人也都看得分明。
可那么明明白白毫不遮掩的爱意，到了宋骁这硬从刚开始的视而不见，后来是避之不及。
有一次部门聚餐韩佳刻意多喝了点酒，然后等人散到差不多了，在卫生间门外堵了宋骁，借着酒意，壮了胆儿逼问宋骁：我到底哪儿不好？我到底怎么惹你讨厌了？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宋骁居然像躲避瘟神一样逃了，怂得要命，连个拒绝的理由都给不出。
可没几天韩佳就知道了原因，宋骁和部门主管，一个结婚不久就离了婚比他们大五六岁的女人好上了。
3
事情是被一个下了班又折回办公室拿充电器的同事撞见的，第二天便流言四起。从刚开始传出的两人在办公室里搂抱暧昧再到口耳相传后被添油加醋到让人血脉贲张的香艳桥段，事件发酵仅仅只用了半天。
自然，韩佳也知道了，并且最终传递到她这的是最细枝末节精彩纷呈的精编版本。
这件事对韩佳的打击无异于五雷轰顶。
愤恨过后便是强烈的挫败感。她这么青春漂亮，论身材长相和学历，她都比那个女人强十倍。对于彼时的韩佳来说，宋骁干出这种事，作践的不止是他自己，还连带着让她也变得不堪。
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动心，就换来了个这样让人恶心的结局。
韩佳没等试用期结束就辞职走了，她不想别人在背后议论纷纷的同时还要时不时向她瞟来一个同情或者看笑话的眼神。
韩佳走之前宋骁最后过来，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韩佳是踩着他的脚撞过他的肩走出来的，不知道他怎么还有脸出现在她面前。
只是没想到啊，十年后，山不转水转，居然在另外一个城市，他们再次狭路相逢。
躲都没法躲，避都避不开。
4
宋骁主动过来敬酒，客套话说过之后他小声说，当年，对不起啊，你还好吗？
韩佳微笑，我很好，不过宋总看上去似乎更好。
然后从容举杯一饮而尽。
哪有什么谁对不起谁，如今的韩佳已经不再是那个执拗的小女孩。十年，足以让一个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的女孩变成一个可以对一切不清明都能圆融以待，并能让当事者都有一种似乎一切皆在世俗包容之下与情理之中的舒适感。
越矩的人通常都不是最后因此难过受折磨的人，韩佳用了好几年才明白这个道理。而且男女情爱本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哪有什么真的般配不般配，应该不应该。不过是一种感觉，一种正当时的需求。
或许，恰在那时，那个女人在某些方面，刚刚好满足了宋骁的某种需求。
这些话是徐俪总结出来的，一个在男人堆里打滚练得金刚不坏之身的女人，一直乐衷于在她所定义的优质男圈子里混，为的就是觅得有钱郎可以自此夫贵妻荣。
韩佳对宋骁早已经心如止水，甚至每次想起来，还会笑自己当年的幼稚天真。可这次重遇，宋骁居然成了痴心的那一个。
他居然打听到了所能打听到的一切关于她的情况，知道她几年前嫁人但很快又离了婚，如今带着女儿寄居娘家，常受弟媳冷眼倍受委屈。知道她在这个公司业绩一般，始终不温不火。
他请她吃饭，说自己的愧疚，说自己当年的不得已。他说那时候他父亲病重，需要一笔钱救命，他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人，但依然是杯水车薪。最后是那个女主管帮了他。
他说的艰难又诚恳，总之，事实就是，为感激也好，报恩也罢，为了这份人情，他把自己卖了。
知道实情的韩佳还是很意外，也不禁唏嘘。那时的她半分也没看出来宋骁身处窘境，而且即使知道，她一个刚刚毕业的穷学生，也是帮不上什么的。
都有难处，各有各的不容易。韩佳用这话宽慰他，也开解自己。
他说，这是我这这辈子唯一做错，并且让我一辈子后悔的事。我很多次想要找你告诉你实情，告诉你我其实也一直喜欢你，刚开始是没有勇气，后来是再也找不到你。好在，还能让我在这遇到你。
宋骁的眼睛里有泪光。他说，你过的不好，我真的心疼。
他说，我也离婚了，离了三年了。
韩佳不置可否，眼前的男人比十年前更多了几分意气风发和成熟的味道，权力和金钱的加持让宋骁更多了几分成功人士的魅力。虽然这公司不是他的，但也是有一定实权的。这个项目是众多供应商眼里的肥肉，而要想拿下项目，哪个不得先满足了宋骁的胃口。
这就是十年前的韩佳和十年后的区别。
如今的她，看的更多的是实际的东西。感情和现实需要达到一种平衡才能长久安稳，这一点她懂。
而他竟然真的开始追求她。
5
老板娘开始催她和何婉如跟进的进度。
但，哪有那么容易？不止是何婉如，还有其他同行也在竞争这个项目。宋骁是在表示对她的好感，私下也献殷勤不断，但对于项目，并未有半分倾斜的态度。
老板娘加了筹码，说韩佳和何婉如谁拿下这个项目，升副总职位，工资是现在的两倍不止，还有股份。
真是足够大的诱惑。韩佳飞快地盘算了一下，如果她能拿下来，明年就可以付一套房子的首付，不用再带着毛毛寄人篱下了。她觉得，为这个目标，她也该用尽十二分的努力。
那边何婉如也是豁出去了的，和宋骁一起吃饭的时候，宋骁随口说起，你们老板这是打了多大剂量的强心针呀，那何婉如还真是够拼，昨天晚上半夜还要过来找我谈项目合同的事。
韩佳被芥末呛了嗓子，好半天才平复。何婉如在这个行业里可以做得风生水起不是没有原因的，她也不是没有被甲方明示或者暗示过，她之所以永远赶不上何婉如的业绩，不过是她不想贱卖了自己而已。
饭后宋骁邀请她去他家，说朋友送的有很棒的法国红酒，可以试一下。
宋骁看向她的眼神深情款款，她有片刻的失神。
是徐俪的电话打断了这种暧昧的氛围，徐俪说她要去邻城参加一个活动，要她过去把她的猫带走寄养两天。
夜里宋骁发来几条信息，是赤裸裸的引诱了，不止是情感上的攻城掠地，更有对未来生活的展望。他说城郊一个楼盘的别墅不错，安静宜居，要是能和她一起住进去，那人生就真的完美了。
宋骁真是懂女人的心，知道她现在最想要的是保障和安稳。
不知道怎么回复，韩佳犹豫半天在床上辗转反侧。她不想那么轻易就应了他，他们现在还有工作关系。而宋骁和她建立了那么久的私人感情，但对她焦灼期盼的那个项目却始终不肯松口。这份不明朗让韩佳心里没底。
这么些年谁都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所养成的独立自主的习惯，让韩佳更倾向于自己所能切切实实得到的东西。
公私纠缠，着实令人头疼。睡不着的时候看到徐俪更新了朋友圈，索性一条条往下翻。
很久没仔细关注徐俪的动态了，这段时间徐俪参加的活动逼格高了不少。都是什么总裁班同学会，高尔夫球会聚会，以及以投资为主题的红酒沙龙之类，配图都是各个活动奢靡的场景和参与人员的合影。
徐俪的朋友圈总是这么风光无限。
6
隔了两天宋骁发了个微信截图给韩佳，是何婉如发给宋骁的对话框。何婉如发了自己的性感写真照片，言语间也皆是挑逗，她把自己比作了一盘菜，一盘只要宋骁稍微表现出一点兴趣就能立马呈现在他桌上的菜。
这盘菜色香味俱全，活色生香哦，韩佳打趣他。
宋骁回复了害羞的表情，我胃口不好，消化不了。
接下来的时间韩佳照常赴宋骁的约，该吃饭吃饭，该看电影看电影，浓淡相宜的热情里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疏离，不远不近。
反倒是宋骁一反常态，时不时主动提起那个肥肉项目，表达着对韩佳这边的倾向，也表达着他各方各面的一点点犹疑。
韩佳不多余说话，一点不着急。
是在这个项目快要启动之前，宋骁主动喊了韩佳去签合同。与此同时，何婉如不知为何跟杜总闹了一出，摔了门吼着老娘不干了，辞职。
宋骁在签了合同递给韩佳时握了她的手不放，他说，韩佳，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不然我不会力排众议把这个项目给你。
韩佳从容地抽出手：首先，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你把这个单子给我们，我都应该代表我们公司感谢你。其次，承蒙你厚爱，我觉得自己不够好，你能把我当做朋友我就知足了。
出门前韩佳又转身，说谢谢你，宋骁。
宋骁有明显的失落，摆摆手没再说话。
都是成年人，也都是千年的狐狸，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吃过的亏足够多才能积攒出人情事故里的那点精明和锐利。
7
韩佳是从什么时候觉得这件事情背后有隐情的呢？
起初面对宋骁的深情表白，再加上这个项目的引诱，韩佳着实动心。
尤其是在知道何婉如豁出去搭上色相也要争抢时，韩佳其实比谁都慌。她知道自己没办法与其抗衡，能拿得出来的也就是曾经与宋骁的那一星半点的还没冒头就被掐灭了的少年情份。
但情义千金不敌胸脯四两的道理她懂，如果宋骁在她这里得不到实际的好处，那么，那点少年情份是分毫不值的，毕竟他手里握着的筹码是一个足够她脱贫的大项目。
他知道这个项目对她的诱惑力，所以一直以项目的利诱挟裹着半真半假的深情，把手里的诱饵包装到诱惑力足够大。虽然他并不缺女人，多的是女人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来投怀送抱。但韩佳不太一样，毕竟，她曾经真心喜欢他。
男人嘛 ，纵使自己拿着钱或者权当作筹码，也总还是希望女人无视这些物质图的是他这个人，对他是真爱是真心。
韩佳不是不懂，她是真的挣扎过。说不动心是假的，毕竟一个条件还算不错的男人和一个能让自己名利双收的项目在那摆着，她想过遂了他的愿算了。
但徐俪的朋友圈让她看透了这背后的真相——不止一场活动的合影上，都有老板娘和宋骁的存在，时间是在她们和宋骁见面之前。
结合整件事细细剖析开来，韩佳饶是不够聪明，也能大概猜个明白。
这件事，不过是老板娘和宋骁下的一局棋。
8
老板娘和宋骁早有接触，这么大的重要项目她比任何人都上心，所以早就开始找关系铺路接近宋骁这个财神。
特意指派何婉如和韩佳来跟进，不过是在走一个过场的同时，顺便清掉何婉如这个连老板都敢偷吃的胆大包天的蠢女人。不用问韩佳都知道，何婉如勾引宋骁的那些截图老板娘和老板都会有一份。
之所以抛出副总这个职位，也是老板娘起初吃不准宋骁是否可以达成合作时的一个手段而已。只有给足筹码，才能让何婉如和韩佳鹬蚌相争，最终不管谁以付出什么为代价拿下这个项目，对于老板夫妇来说都是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何婉如献身了，那正好可以让杜总恶心一把，然后不需要任何人多说，接下来杜总都会找理由踢走她。而如果韩佳拿下了，倒是正合了老板娘的意，反正老副总马上要退休，总要有新人接替。韩佳稳重踏实，也足够让她放心。
宋骁之所以在私下和老板娘达成合作的同时还来各种钓韩佳的胃口，不过是为了在获得既定利益的同时还想多占一把便宜。
哪有什么真爱和放不下，他不过是吃准了她会上他的钩，不过是把她当成了这次利益交换的附赠品。没有也行，但得手了就是锦上添花的一笔。
至于老板娘和宋骁的利益分配，远不止一点回扣这么简单。商人逐利，后续的合作还会有很多，大家都明白，足够强大的利益捆绑才能让合作更长久，更稳固。
韩佳明了一切，但她并不想揭穿撕破，包括她私下调查得知，宋骁虽然离婚是真，但在之前的城市有个同居已久的女友，从未分手。
阔别十年，韩佳变得锐利聪明，而宋骁，还是和十年前一样渣到无下限。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工作上的合作而已，谁会管自己的生意伙伴私下有多龌龊呢？
初春的晚风还是很凉，韩佳在街边买了杯奶茶，想要暖暖这冰冷的身子和凉透了的心。
明天要干什么呢？她啜着奶茶想了想，她觉得，明天去给徐俪买她朋友圈里许愿想要的全套某品牌口红最要紧。
她心有余悸，她想要谢谢徐俪，让自己避开了一个渣，跳过了一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