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风尘女子的归宿不过是青楼
1
盈袖的喜轿,是在山口被二龙山大当家苏萧风着手下人劫走的。
必然是早早打探到消息,然后在城外打了整晚的埋伏。清早盈袖的喜轿吹吹打打路过,十几号人马从不远处的树林中冲出来。不等到近前,几个轿夫惊慌失措地扔下盈袖抱头鼠窜。
迎亲的几个兵勇倒是抵抗了一阵子,也很快落荒而逃。
盈袖只是掀开轿帘用手挑了盖头朝外看了看,便知在劫难逃,索性把轿帘放下,听天由命——十五岁卖入青楼,盈袖也算见过世面,无力掌控之事,早已不再惊慌失措。
盈袖就这么被蒙了眼睛劫上二龙山去。
随后盈袖在山寨的日光里见到苏萧风。
是个肤色微黑眼光明亮的年轻人,二十四五岁,居高临下看着盈袖,唇上挂一副不羁笑容。
盈袖顺了顺额前齐整刘海,开口道,听闻二龙山的好汉从来不掠妇孺,今日为何?
这两年,盈袖的确对苏萧风有所耳闻,听到最多无非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
所以盈袖才不慌不乱,再问,莫非只是浪得虚名?
苏萧风哈哈大笑,抬手在盈袖下巴轻轻一挑,你不一样,你是韩盛新娶的小妾,不是寻常妇孺。官宦之家,哪有无辜之人?
盈袖心头一顿,是了,苏萧风既冲她而来,也必然知道她的身份。
几日前,盈袖在红罗帐内和宿醉的韩盛共度一宵。醒来后,他对她的娇躯软音念念不忘,当日便为她赎了身,纳为妾室。
也难怪,韩盛为官,苏萧风为匪,这两年盈袖也见过城中贴出剿匪告示,苏萧风人头的价码,在告示上一次次飙升。
那告示上盖的,便是韩盛的官印。
如此一目了然,盈袖索性也豁了出去,反问苏萧风,不论如何,以妇孺做人质,是否非好汉所为?
苏萧风咧嘴一笑,你无须激我,我本就不是什么好汉,吃的就是打家劫舍这碗饭,拿你换点狗官的银子,无妨。倒是你,卖身卖艺倒也算凭本事吃饭,何苦攀附权贵?高宅大院里尽是民脂民膏,比起青楼又干净得了多少?
盈袖蓦地笑了,苏萧风倒是实在。
2
盈袖未再同苏萧风多说半句。眼下,他为刀俎她为鱼肉,她何须同他解释风尘的苦。
那每日里要低眉浅笑吞下的苦,那在一个又一个男人身下辗转的苦,那被一日日淹没着青春也淹没着魂灵的苦。
她更何须向他解释,无论韩盛是什么样的男人,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因一夕之欢便为她赎了身的男人。此后纵然为妾为奴,也不过是讨好一个男人,即便不是最好归宿,也胜过之前太多。
何况韩盛虽已年过四旬,但看上去,亦是端庄沉稳。对她逢场作戏地百般宠爱也罢了,又真金白银地为她赎身。
终归是有份真心的。
盈袖一个风尘女子,对这人世,早已不问善恶,但问那点真心。
而一顶软轿一方盖头,是韩盛给这份真心一场简单的仪式。
妾室而已,她这种出身,静悄悄入门再合适不过,是韩盛将她赎身后送回城外家乡,择吉日迎娶。同她说,女子一生,也不过一次嫁人的机会,总要有点儿声响的。
却不想韩盛这番好意被苏萧风钻了空子。
苏萧风劫了盈袖,当然便往韩盛的县衙送了话,要韩盛拿三千两银子赎盈袖。
苏萧风笑着同盈袖说,再多了,恐怕他也未必舍得给。
盈袖回看苏萧风一眼,大当家说得极是,换了我是韩盛,兴许分文不付,随你撕票好了。我本就不值什么,所以大当家你绑错了人。
苏萧风又一次挑起盈袖下巴,那我们且等等看,看你这张颠倒众生的小脸,到底值不值三千两。再说了,怎么着,名分上你也已是韩盛的女人,不赎,面子上他过不去。
这一回盈袖一巴掌拍开了苏萧风的手指,我虽风尘女子,但如今到底不同,拿到赎金之前,你不可对我无礼。
苏萧风凛凛一笑,放心,盗亦有道。
3
当晚,苏萧风给盈袖单独安置了一间房屋,被褥倒也整齐干净。
饭菜着人送进去,温饭暖粥,盈袖默默填饱肚腹——那一刻,盈袖不是同苏萧风打诳语,盈袖是真的没有把握韩盛会来赎她。
他不来,她也无可抱怨。
尚没有那么深的情分。这三五年,固然盈袖做梦都想从良。但,她并不天真。男人的真心或可一时,哪得一世,否则,也不会有这一座座的青楼了。
盈袖是忐忑的。
也忐忑孤身一人在这男人众多的山寨之中,门窗纵然看着牢固,也都形同虚设罢了。
盈袖太知道男人,知道男人对女人的横征暴敛。
即便苏萧风做了保证,但眼下处境,也实打实的是狼窝虎穴。
但到底是困倦,半靠在床上,撑到下半夜,盈袖还是身子一歪睡着了。
盈袖是突然惊醒过来的,黑暗中觉身上蓦地压了沉沉重物,两只手正在大力撕扯她大红的嫁衣,盈袖惊醒时,衣服已被撕开长长口子。
盈袖其实何等熟悉这样一幕,但眼下不同。如苏萧风说,盗亦有道。如今的盈袖,已是韩盛的女人,她不会再让别的男人动她半分。
盈袖挣扎喊叫。
力气却明显不足,男人箭在弦上,已迫不及待大力将盈袖衣裙撤去,山一般压着,如入无人之地。
盈袖渐感无望。
身上却突然一松,身上的男人随即发出惨叫。
盈袖胡乱裹着衣服,听到耳边一个略略熟悉声音低声喝道,滚。
是苏萧风。
4
重新点了蜡烛,屋内除了苏萧风已无他人。
盈袖将破碎的衣裙尽量裹严,抬头,鄙夷看向苏萧风,二龙山如此不讲规矩么?
苏萧风同盈袖一抱拳,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苏萧风朝外走去,走到门边回过头说,你可放心安睡,若再有差池明日我亲自送你下山。
盈袖没吭声。
苏萧风说明日我会找个人来陪你。
盈袖在苏萧风走后将门关上,并未再拴门栓。
除了信苏萧风,盈袖压根没有更好办法。
天快亮了盈袖才睡了一会儿。
也就一小会儿,盈袖被外头嘈杂声吵醒。
盈袖起身,隔着窗,看到寨子前的空地二龙山的男人围了一圈,吵吵嚷嚷,片刻才慢慢散去。
隔不多大会儿,有人推门进来。
是个眉目和善的中年妇人,送来早饭,还有一套干净衣衫。
妇人同盈袖说,晚间闯入她房内那人已被苏萧风打了一顿赶下山去。妇人说,你安心住着,日后不会再有人图谋不轨。
盈袖不语,换了妇人拿来的衣裙,是粗糙棉布,款式也家常简陋,却是簇新的。
盈袖抬起胳膊嗅一嗅,那衣裙有儿时熟悉的棉花味道。
心头没来由地一暖,当年若父亲不死,母亲不改嫁,未遇到不良继父,盈袖也就是农家一个寻常女子,粗茶淡饭,跟一寻常男人,过着简单却寻常的日子。
命运却不曾那么安排。
也是日光极好的一日,既然无能为力,盈袖索性推开门,四下转转,这一日活着,看看日光和四处青山也是好的。
一出门,盈袖便碰到苏萧风。
苏萧风未佩刀剑,一身清爽装扮,倒像悠闲的富家公子,笑着同盈袖说,若不介意,容我陪你在我地盘上转转?
盈袖也笑,客随主便。
5
苏萧风真就领着盈袖在寨子里悠悠然转了一圈。
盈袖讶异至极,苏萧风带人隐于这深山之中,将一座山寨建造得如同世外桃源,连花花草草都格外繁茂。
没有半分粗野的肃杀之气。
既有搭在树间的木屋,又有隐于树下的机关隧道。盈袖随苏萧风从树洞没入,出来时,已到寨子另一头,出口直接没入丛林。
讶异之余,盈袖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苏萧风,你不怕日后,我将这秘密告知韩盛?
苏萧风反问,你会么?
盈袖想了想,莫非,你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
苏萧风哈哈大笑,我要你一命何用?不过是我反复想了昨日你说过的话,也觉是我失了算,韩盛向来账算得精明,未必会再为你出三千两赎金。这年头,若有三千两,哪里买不来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盈袖心头一凛,苏萧风早已看透她的担忧。盈袖自己都觉得,她不值。
不是不值三千两,是不值韩盛为她再多付心力。苏萧风说得对,外头有得是如花似玉的良家女子。
那你打算如何安置我?既苏萧风已想到这一点,盈袖不由好奇。
苏萧风皱皱眉头,我也正为难,杀了你,有违山规。放了你,韩盛倒是巴不得。杀不得放不得,也只能留着你当个压寨夫人,如何?
又不待盈袖回答,苏萧风哈哈大笑起来。
盈袖跟着轻轻笑了。
苏萧风当然是玩笑,他不会杀了她,也不会留着她。
他当然,有她的盘算。
果然笑过后,苏萧风说,盈袖姑娘,我同你打个赌可好?
盈袖微微一愣,听苏萧风说完赌局,沉吟片刻,说,好。
6
应了赌,盈袖竟也安了心。每日里四处走走,也会蹲下来摆弄一株花草,看日光慢慢在山谷移动。
寨子里偶尔喧嚣偶尔安静,人时多时少。有两日苏萧风也下了山。
一直未有韩盛送赎金的消息,仿佛这事儿从不曾发生。
过了三日,五日,七日……
盈袖不闻不问,既有粗茶淡饭度日,夜间也再无人来袭扰,吃得下睡得着。
有时候夜晚醒来,盈袖自嘲苦笑,这么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
但却被苏萧风料准了,十日头上,韩盛着人送了赎金,苏萧风收到后,即送盈袖下了山。
韩盛在山口接盈袖回府,韩盛握住盈袖双手,这几日上头派了急差出了趟门,差事一忙完就急急赶回来,盈袖你受苦了。
盈袖微微一顿,身体靠向韩盛,轻声道,无妨,你来了就好。
是晚,盈袖在韩盛身下缱绻,柔情百般。韩盛一波一波地荡着,贪着盈袖的柔情,却也把持着不急不缓。
那么一波波荡过。
韩盛翻下来喘息着小憩,慢悠悠说,二龙山的匪,是一定要除的,都绑到我头上来了。
盈袖心头微微一颤,不知怎么,她在这一刻想起苏萧风寨子里那些花花草草,还有她手边咕咕进食的白鸽。
盈袖未言语。
韩盛翻了个身朝向盈袖,这些日子,你在山上,可察觉些什么?苏萧风那个寨子是否有些端倪?官府屡次出兵都未能端掉。
盈袖也转回身来,在灯火下看向韩盛。看着看着,盈袖说,倒是,真有一些不同。
韩盛蹭地坐起来,惊讶道,你如何探知?
盈袖也坐起身来,道前几日一直被关于一间窄小密室,实在无聊,在房内四下拍打,不想碰到一个机关,炕台下竟是密道,本以为可以从密道逃出去,结果钻来钻去,又绕回到那间密室内,室内四通八达,却不知出口在何处。后来几日苏萧风许是怕我出事,倒也让我出来走了走,寨子里有棵千年古树,树上有屋,我猜那该是出口,苏萧风将寨子的地上地下弄得四通八达……
韩盛一把抱住盈袖,我找人,你说,他画。
盈袖嗯一声。
嗯完,盈袖想起来什么,问道,那么晚才赎,你不怕苏萧风会把我杀了?
韩盛笑起来,苏萧风是要脸的人,他从不杀妇孺,也不会因为你坏了名声。
盈袖想想,也是。我还以为……
韩盛打断盈袖,你以为什么?莫说三千两,就算苏萧风要个三万两,我也会赎你回来。
说着韩盛伸出手臂,深情款款,将盈袖拥入怀中。
7
三日后,韩盛纠结兵马入山剿匪。这一次,他信心百倍。
盈袖站在窗前,算着韩盛出了府,收拾一下东西也离开了韩府。
盈袖知道,这一去,韩盛十有八九回不来了。
苏萧风定然会在盈袖离开后,将寨子重新布置,包括那些刻意带她走过的路,看过的机关。
不过韩盛的官兵到底人数众多,装备精良,苏萧风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不排除鱼死网破,双双殒命……
但一切已经与她无关,盈袖,只想回到青楼去。
盈袖终于知道,于她而言,这世间竟没有比青楼更好的去处了。那里肮脏杂乱,但,一切的厚颜无耻都写在当面。
那里的不堪,是赤裸裸的,而非背地。
苏萧风的赌,每一步都赌赢了。
他赌韩盛故意迟迟不赎盈袖,赌韩盛就是要安置她做一枚棋子。
苏萧风一早探知,韩盛寻花问柳多年,身下尤物众多,从来不曾为谁赎身过,更莫说这么吹吹打打地明媒正娶。
不过是上头下了死令,给了韩盛两个月期限缴清二龙山匪患,否则官职不保。所以韩盛才祭出了盈袖,让她一个无足轻重、活着不多死了不少的风尘女子,做他的马前卒,为他一探二龙山的根底。
韩盛自然算准了苏萧风会埋伏打劫;算准了苏萧风不会放过他韩盛的人——十年前,韩盛和苏萧风同在官场,互为政敌,苏萧风父亲后来被韩盛所害。苏萧风跟韩盛,因此结下血海深仇。即便没有上头的死令,韩盛,也一门心思要置苏萧风于死地,以绝后患。
而苏萧风,这些年也苦心孤诣在等一个为父报仇的机会。
所以他顺着韩盛之意,把盈袖掠上山来,且不遮不掩,跟她明着摊了牌。苏萧风对盈袖说,我打赌,韩盛对你在山中十日的清白绝对不闻不问,因他不会在乎。即便我将你杀了,韩盛还以找到下一个。
盈袖不相信。确切地说是不愿相信。
于是在那几日,她让苏萧风陪着偷偷潜回青楼,找了最好的姐妹问过,韩盛为她赎身,花的不是银子,而是手中权势。一个小小青楼,哪里得罪得起手握重兵的韩盛。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苏萧风也都一一料准了。
只是盈袖对韩盛,却并没有太多恨意。
就像她对苏萧风也无半分感激。
这两个男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是非对错,盈袖不想知道究竟。她浮萍般生存于世,要的不过是活着。能遇一份真心最好,遇不到,至少可以无情无意地活下去。
但韩盛拿她当棋子,对她的生死毫不在乎。而苏萧风也没有什么不同。苏萧风若能心存一点对她一个弱女子的怜惜,就该送她远离这是非之地,而不是,将她送回到韩盛这个禽兽手里。
所以接下来是一场怎样的厮杀,他们是死是活,盈袖都不想过问。
盈袖只一门心思,朝着曾经的青楼走去,朝着灯红酒绿,朝着歌舞升平。
走到门前,盈袖却也到底停了停脚步。顿一顿,听到心底发出深深叹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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