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个好东西”
“妈妈是个好东西”
在京城读大学的小女十分恋家，每晚皆需借助网络，准时与母视频。车轱辘话早已说得疲惫，但还是不甘中断。妈妈张嘴打哈欠，说，就到这儿吧。她嘴一厥不高兴，仍要继续纠缠。逢节假日，无论长短，她哪儿也不去的，必是早早买火车票回到母亲身边。今年“十·一”假期，她照例回来，母女更是如漆似胶，须臾不愿拆分。午饭后，她痴愣愣抱着母亲望了很久，突然冒出一句：“妈妈是个好东西！”
妈妈是个好东西，这话应属病句，但我却深深理解女儿的感受，这是她发自肺腑的表达。
此女上世，我夫妻均已36岁，又逢妻所在剧团事业萧条，故未顾保姆，她是在剧团小院，经叔叔阿姨们随便搭把手，由妻一人带大。忘不了从小学到初中的那些隆冬，妻总是摸黑做好早点，饭罢，帮其拎着书包，先是送进校门，后来送至巷口，千叮万嘱地相互挥手；晚上一到下自习钟点，妻必会一激灵跑出去，站在雪中的街口翘首等候。算起来，她从一岁到18岁的6500多个日夜，真正遇上母女分开的日子，大约不超过7天。那次是妻子外出汇演，交由我来带她，我就每天开车拉她到河边戏水，是想让其亲近大自然。我曾想对其施加一些我的教育理念，但也困扰过，若想用胶把两件物体粘在一体，那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苦于我与她的亲密相处，总是太短。至今，她一回来必然要母女同寝，我们夫妻分室，自她小时就已形成，那张大床，似乎天经地义属于了她俩。
我隐隐感知到，母女须臾不离的过分亲昵，可能对孩子成长不利，所以在选择上大学时，坚持让她报考到北京去，其中自有万般苦心蕴含。但现在看来，母女的相依相赖，反倒是愈加浓烈了。她说的“妈妈是个好东西！”让我来解读，那就是：咦，在这世上，怎么就有了妈妈这种称谓呢？有个妈妈真好啊，这是生命的摇篮，是上帝的赐福，是幸福的根源！只要有个妈妈，其余什么东西都不重要了。显然，“世上只有妈妈好”的那首歌，已不足以让她用作表达。歌里说“有妈的孩子像块宝”，那么，有个好妈，千慈百善的妈，自己不就成宝中宝了么？
我不知这是好是坏。但我晓得，妈妈是陪伴不了终生的。爱若成溺，与子无益。假如一个人在幼少时期从未尝舔过孤独与无助的痛苦，那会对他（她）的成长有好处吗？我的女儿是幸福的，可我和妻的童年则无那么幸运。我们遭遇的年代，父母工作忙，生的多，不晓得疼爱，所以我们的童年便有了许多凄凉记忆。9岁，我才离开奶奶来到父母身边，张不开嘴叫爸叫吗，就别说什么撒娇了。几多深秋黄昏，我独自坐在县商业局大院一排平房的台阶上，看那并不很远的苍龙山。山上有稀疏槲树，间杂一些松树，槲树的叶子变黄了，在寒风中飒飒作响，阴冷的院子空空荡荡，即便偶有人出入，也与我不相干。鸡该上架时分，才有一辆嘎斯货车大约从省城开来，停在院子里卸货，远远地忙乱一阵，车又开走了，院里回归阴冷和宁静。夜幕，已彻底沉降下来，我痴痴的目光无什可看了，可还依然在台阶上静坐着。父母干什么去了，我不知道。这一儿时情景，不知怎么就深深烙印脑海，终生难忘。联想到朋友王平讲给我的一个细节。他是过继到伯父家的，童年，他常提了草笼在丹江边打猪草，山水总显得那么空落而宁静。有天黄昏，一辆卡车停在不远处，装载那用山里毛竹编就的扫帚，他便默默地注视。终于，车装满了，扬起一阵灰尘，晃晃悠悠驶去。汽车在他视线里的消失，似乎带走了他的魂灵，像有什么一下子破灭，留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让他久久无法释怀。他的这种感受，我是深谙其味的。我于是想，我的可爱的二女儿，她有过这种体验吗？她能理解这种孤独、孤零，以及被弃置一隅的冷清么？缺了这种体味，也能理会人世的炎凉冷暖、曲直杂芜吗？她以后能读懂“无边落木萧萧下”的句子么？对于“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独怆然而泣下”的内涵，又能解读出几层真昧呢？(爱情文章 www.wenzhangba.com)
可是，我喜欢着女儿的阳光，她的纯真与清正，堪与冰玉。春节闲暇，与两个女儿玩牌，我故意偷了张牌，小女决然劝我不能耍赖；我欠她姐姐一块钱，她也要我必须还清。嘴里说：是啥就是啥么。初中一次考试，有道题难住了，邻座的同学有意让她抄，她反而故意不看人家的答案。一次乘公交车，人挤人，她未及刷卡就被挤到了后厢，司机已不计较，可她还是拼命挤回来补刷。她做事总是丁卯不混，泾渭分明，以致她的中学同学说：何笛无缺点。我想，她的这种成长，会不会与这个有爱的家庭有关？尤其是母爱的力量，温暖了幼稚心灵，让她感知着世界应有的美好和清明。我还想，父母总是遮挡了风雨，生怕让她受丝毫侵害，她也如同在无菌的温室里培养的白菜，自然是绿色、清纯而无污染了。但社会是复杂的，是充满各种细菌的，我总担心她的以后，难保就不会吃亏么？关于这一点，常是我的忧虑和心病。我设想，她学习好，又是学自然科学的，那么学成以后，最好去什么研究所一类的科研机构，面对科学，而少让社会的污泥浊水溅身，这应是对她的妥善安置。
无论怎么说，我还是深深喜欢着小女的阳光与清正，除了常在父母面前表现出依赖和娇侍，我想不出她有什么灵魂的阴暗。这，多半归功于母亲的爱的护育，难怪她会深深感慨：妈妈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