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君臣破裂看明朝衰亡（一）

　　他们一君一臣；他们一长一少；他们一个曾经梦想奋发图强创帝国中兴，一个妄倾尽心血开留名盛世。他们地位不同；他们所求有异；他们之间的联系自疏而密又复疏兜兜转转数十年，其中究竟夹杂了多少宫廷之间的明争暗斗，多少党派集团之间的盛衰更替，百年来又有几人敢说窥破了其中玄机。少年豪情壮志中年却颓废丧志的万历皇帝，与壮年玩弄权术晚年权倾朝野的名辅张居正，好像就是那样简单的一对君臣关系。却哪知，多少年的腥风血雨，一代王朝的由盛转衰，便在这看似无碍的冰山一角上，沉了明朝这艘历史上的大船。

　　我是不够了解万历的，这位虚岁堪堪要满8岁的便登基了的小皇帝，大概永远也不会懂得被立太子二三十年却却始终不能坐上皇帝之位的心急如焚，但或许又恰因如此，他才在自己漫长的皇帝生涯的后半段只能用有心无力的怠政和无尽的孤独来偿还。他后悔么？现在我们已经很难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在那样的情况下，是没有其他办法的，就算是后悔，也只能是他在朝堂之后百，无聊赖而打发时间的念想罢了吧。我更不敢言自己懂得张居正，这位不仅对当朝臣子官民有着恐怖的威慑力，直至后来提起也令人头皮发麻的“天下第一大首辅”，心思实在是千回百转，令人难以捉摸、不可窥测。但我想，万历和张居正，那种互为孤势，抱团才能取暖的互相依靠的关系，我还是能略感一二的。他们二人说不上是谁成就了谁，争论这样的问题，就像是争论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没有意义，无非是互相成就，无非只是有先有后罢了。

　　可以这样说，他们二人中没有一人是有完完全全的无私和奉献精神的。万历之所以将大权赋予张居正并给予他各种无上的尊荣，无非是那时他和其母均势单力薄难以支撑全部朝政，若是年幼的小皇帝一上来便有母方毫无野心而又强大的外戚支持，而祖上留下的又是一个仅凭几岁孩子发号施令便能上紧发条高速运行的官僚体系，那么除非这位小皇子自幼便修了无欲无求的道教，才会不想在此时把全国的军政大权握在自己的手中吧。而张居正的私心较之则更甚。他将满朝的官员大换血，任何不阿谀奉承他的官员全部裁撤，这一点他做的很绝，当朝的官员想像以前的多少代一样用不表态来换取安宁的方法都失效了。这些官员只有对他显示出绝对的支持与讨好，才能在一遍又一遍的大清洗中幸免于难。此外，他还享受那种逍遥于法外的优越感。他要求全天下的文武官员和百姓都要勤俭以至于吝啬的地步，甚至还将这套理论用于约束对他属于完全信任时期的小皇帝，而他自己却在这期间攒下了数以万计的财产。在他任职的这些年中，每一次出行都惊动四方，每一场宴席都极尽奢华，这与住在几代先人留下的宫廷中，为了重新修缮自己宫殿而绞尽脑汁编纂借口的万历，实在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是，张居正又无疑是为了让这巨大的系统运作废了心的，他的大半生其实都花在了这些朝堂的周璇上，此外的时间，大概是用来通过一场场宴会和一次次出行来享受他无与伦比的优越感了。无论他花费那么多心思来经营这一盘朝堂棋局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他推动政治机器运作的手段，无疑是恰中统治者所需的。张居正深谙此道，自然也明晓窥探圣心而恰奉其需的重要性，他的度掌握的很好，让皇帝对他操控朝政深感放心并不会担心他有谋逆之图，这大概也是他在时刻都处于水深火热的政治之路上能够顺风顺水几十年之久的原因吧。这样两个各自将算盘拨拉的呼呼直响的高位者，终究还是有一些将他们紧紧捆绑的共同追求的，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恐怕就是没有人比他们更希望这个朱姓的天下长长久久、永世太平了。天子的江山，重臣的特权，不都是必然要建立在这样一个基础之上么。这样看来二人的亲密似乎就并不似我们不了解时想象的那样像一段传奇佳话了，但反观之，二人的亲密又恰成了一种政治稳定的必然，更勿论，二者都能从中获取巨大的利益了。

　　明朝的政治制度决定了此时期很难出现能够改朝换代的权臣，即使是张首辅也不例外。更何况张居正恐怕也不想去做个束手束脚的天子，能够操控皇帝，让九五至尊信任并听服于自己的优越感，大概更令他着迷。万历和张居正的关系实在是微妙极了。自这位小皇帝八岁登基起，张居正便承蒙李太后所托辅助幼帝，一举做到首辅之位。其实在他之前还有好几位合适的人选，但究竟为什么李太后选择了张居正呢？怕是与张首辅深懂的为官之道有极大的关联。但殊不知最是无情帝王家，此后不过十几年，那出扳倒张居正的大戏就已准备落下帷幕了，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恰是出于李太后漠然的放纵。1578年前后，十六岁的皇帝对张居正的信任基本达到峰值，而这种罕见的情谊又因张居正不得不离京三个月再度得到升温。就在这之后，年轻的皇帝因着大婚后得到的短暂自由而被宦官趁机所蛊，初次体验到了与他前十几年截然不同的有趣生活。万历几乎是立刻就陷了进去，终日沉迷声色行乐。然而这样一场闹剧注定不能够长久，其所作所为悉数通过大伴冯宝的口而被太后所知。李太后简直是愤怒到了极点，甚至到了废帝的地步，不过这究竟是真的气到口不择言，还是只是一场常见的虚伪宫廷戏码，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最后又是张先生的介入，太后才得以平息怒火，只说要严惩幼帝，以使其快快迷途知返而不愧对列祖列宗。恐怕是万历皇帝这辈子最最快活的一段时光，便这样草草收场了。但祸根却悄悄埋下了。这笔不让自己享乐的账，被万历悄悄的埋进了心里，而在此后不到五年的时间，他便因发现自己敬重的恩师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骗子而愤怒至极。那种被自己最相信的长辈欺骗的委屈，和“你不让我有却自己享受”的孩子般的赌气，也竟成了张居正势必再难翻盘的直接原因。

　　十几年的超越师生的情谊，仅在张居正去世不满半年后便烟消云散了。万历对张居正的不满，起初只是在态度上纵容了反张派对他的控诉甚至是诬告罢了，而演至后来，则直接成了由皇帝首当其冲势将其完完全全扳倒的一场大运动。究竟为什么几月的光景便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呢，这肯定不是用一句帝王的喜怒无常就能搪塞过去的问题。其实这便已经是深入明朝政治骨髓的弊病在发挥它的威力在作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