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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厂街上

2019-10-12 07:47:59 作者:6后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茨厂街上

  临从吉隆坡回来前,请老梁吃了顿饭,实在忍不住了问他:“这几天你帮我图什么啊?你自己也是干这个的啊。”

  老梁闷下口白酒,使劲儿摇了摇头,“诶,这才是真正的二锅头啊,真香!”

  我和老梁相识在一周前,那会儿到马来西亚已经三天了,就搞明白了一件事,当地茨厂街的叫法许是从“唐人街”英文的粤语谐音演化出来的。

  说是“唐人街”,却已没有太多华人生活在这里。商业氛围早盖过了历史气息当地人口中的“外劳”分早晚两班在街道边设摊,贩卖着仿冒的箱包、衣服,耳边充斥的,是拐了几道弯的英文叫卖声

  其实穿过摊位临街房子还保持着旧时的风貌,一水儿的南洋风格,墙上“广东茶馆”几个字只是稍有斑驳。可探头一看,一屋子百十块钱的廉价古玩”。

  没了“唐人”,茨厂街还是容得下亚洲各国的人们在这里讨生活。当然也包括我要找的中国乞丐,怎奈风头太紧,衣衫褴褛的各位没谁愿意承认自己的故乡就在大陆

  那天晚上转悠累了,坐在茨厂街一家酒店门口,快到圣诞节了,酒店员工在门口表演合唱。我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轻手轻脚的凑了过来,合着节奏打起了拍子。看面相,中国的;看打扮,不像旅游的。“赌一把吧,他就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了。”

  那男人就是老梁,我跟着一路回了他住的廉价酒店。一直到了酒店的楼顶,老梁要去收洗好的衣服。

  “妈的,又把我衣服拿走了。”老梁看着空荡荡的晾衣杆有点发蒙,眼前的我更让他醒不过闷来,一个中国来的记者,说要写写他在马来西亚乞讨的故事

  老梁后来跟我说,他倒不避讳讲乞讨的事,但却不怎么相信我记者的身份

  “真是让人骗怕了。”三年前老梁到了吉隆坡,让人带进赌场,连输带借,赔了个精光,上街乞讨似乎就成了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

  这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20多岁的时候,老梁“逃票”上了去莫斯科的火车。快到国境线的时候,就钻到椅子的下面。

  “上面的乘客踢我,我就是不出来,那人无奈的直摇头”

  在莫斯科行乞的日子给老梁留下了不错回忆,虽然没太多人给钱,但给起吃的是真大方。十几天以后,他被送上了回国的列车,还有特殊照顾。“开饭的时候,列车员都喊我的名字。”

  说起这些过往经历,老梁不避讳我这个生人,以前去过的那些地方是他最爱夸耀的的“财富”。

  我俩就这么在酒店的顶楼耗了一个多小时将信将疑的老梁要请我喝他自制的药酒,散装劣质白酒配上马来西亚当地的草药

  临下楼的时候,守夜的印度老头笑嘻嘻的冲老梁嘟囔了句什么,老梁扭头跟我说:“妈的,又找我药酒喝,鬼才给他呢。”

  说不清是劣质白酒还是草药的原因,老梁的药酒让我胃里一阵闹腾。但我俩确实在饭桌上达成了一个“协议”:我只是听老梁讲故事,但不会让他露脸,第二天早上,他会带我去别的“同行”住处守着。

  清晨5点多,茨厂街最先营业的早点摊才刚把桌椅支好,老梁已经拄着拐站在我面前了。去盯梢的地方也是个廉价旅店,完事以后,老梁自己还要去“开工”。

  我俩坐在街对面,旅店那边半天没动静,老梁药酒的劲儿又上来了,我正扶着墙干呕,老梁喊了句:“你快看!”

  马路对面,两个人影上了楼,其中一个穿着黑色吊带裙。老梁来了精神,讲起那人来自哪国,其实是个人妖。“诶,人妖你知道是什么吧?”

  我胃里还是闹腾,只应和着点了点头,但老梁起了话头、停不下来了,他开始跟我介绍,茨厂街上每家的“小姐”来自哪里,里面哪几个就是人妖。

  几天看下来,附近的皮肉生意其实挺明显的,门口坐着个管事的中年男人,看见过路的就做个招呼手势楼梯口的地方亮着盏“小粉灯”,有时候路过的巧了,正好看姑娘忸怩着送客人下楼。

  老梁也不避讳,自己光顾过这类地方的“生意”,“男人嘛,老婆又不在身边。”

  他自喻在“大陆妹”里有不错的人缘,甚至引来了嫉妒。有个行乞的同行被警察抓了,老梁帮着保了出来,但一次喝酒的时候,那人给了老梁屁股一刀。

  老梁自顾自说个不停,我刚吐完坐下喝口水,他又发话了:“你要不要采访大陆妹啊?”

  在盯梢的廉价旅馆里,住的行乞者大多是老梁的同乡,他特别希望我能“跟踪”里面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妇女

  这里面有他的私心,老梁不喜欢女人手脚健全、纯靠脚力,行乞的收入还比别人多。“她老家养着猪、养着牛,她凭啥出来讨饭?”

  但那天清晨,旅店门打开时,我没能随了老梁的意思,而是一路跟着个少了条腿的中年男人上了公交车

  这中年男人是老徐,也是老梁的同乡。其实跟着老徐并不容易,早上公交车上人本来就不多,中间老徐还换乘了一次。他拄着拐走得比旁人都慢,我压着步子,几次觉得已经暴露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老徐到了一片住宅区。四下无人,他坐在路边休息,我赶紧在对面找出份地图挡着脸,假的不能再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老徐真就没怀疑我,他歇够了,起身进了路旁的一家餐厅开始要钱。我跟着进去,想确定他的国籍,就假以“同胞”之名过去问路。老徐没一点防备,说了自己的老家是哪,还详细的给我解释怎么从这里坐车回茨厂街。

  回去以后,老梁听说了有点怪我,“你跟他干什么啊?他是真的残疾人,很可怜的。”我没法跟老梁说出那个特现实理由,老徐拖着一条腿行乞,拍起来、写起来都更直观

  谎话说起来好像就没个尽头,而且会越编越圆。第二天清晨,我直接在公交车“偶遇”了老徐,向他道谢昨天帮忙指路,自己才刚来大马工作”没几天。老徐还是一点防备没有,主动说要带我坐条新的线路,能省下点车费

  一路上我俩聊着,老徐在结婚那天出了车祸,腰被砸断了,媳妇还行,给他留下个孩子。但后来腿也跟着坏死、截了肢,俩人也就离了婚。后来被老乡介绍来大马讨钱,别人下午总能回来冲个凉,因为腿脚方便,老徐就连着在外面干上十几个小时。

  老梁确实同情老徐,但自觉得在“生活品质”上比老徐这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要高级不少。

  老梁和前一阵马来西亚警察清理的那批行乞者更能玩到一起,里面不少人都是他的“赌友”。一群人时常结伴去赌场,每人摊上20多块的打车钱,直奔吉隆坡赫赫有名的云顶。

  老梁说,警察抓人那天就跑脱了两个,一个在老虎机厅赌了一宿,一个在按摩院里过得夜。

  临走之前,我想请老梁好好吃顿饭,他带我离开茨厂街,去了家“东北菜馆”。

  老梁其实对这餐厅没留下太好的回忆,起先是个大陆过来开按摩院的老板带他来的这里,那人也知道老梁的营生,总说“聚聚”,最后结账的却都是老梁。

  “一次、两次、三次,每回都点一桌子菜,花我100多马币,到第五次,我坚决不来。”

  那天吃饭前,我特意买了瓶越洋后溢价的“白牛二”放在桌上,喝了点酒,老梁跟我揭穿了很多自己的“谎言”。

  起先认识时,老梁跟我说自己的儿子也是记者,在电视台工作。原来,小伙子只是电视台雇来录入文件的,每月收入拮据,总找老梁要钱。

  “你他妈个老爷们,1000块钱还找老子要。”老梁骂上一句,回头就找朋友借了一万块钱打过去。

  当然,老梁那对双胞胎孙女是真的存在,一个星期里他给我看了几次照片,那天吃饭时又拿出来,两个小姑娘大大眼睛着实漂亮

  “其实我四年没回去了。”老梁之前一直跟我说自己靠着旅游签证去而反复,其实他的签证早过期了,真要回国就再难踏上 吉隆坡的土地了。所以今年春节也就编了个“工作太忙”的理由,继续留在茨厂街上。

  我突然明白了,我俩坐公交车时,看着街对面停着辆警车,老梁为什么脸色大变、迟迟迈不开步子。

  总喝劣质白酒,老梁那天有点受不住二锅头的劲儿,几杯下去脸就涨的通红。我连着问他几次为什么要帮我,即使有他不喜欢的人,可稿子出来,也难保自己的营生不受影响

  老梁举着杯子想了半天,摆摆手,“不知道,不知道。”

  晕晕乎乎的时候,我俩好像也聊到了老徐,想托老梁替我跟他道个歉,老梁犯难了,怕暴露了自己,想等几年再说。

  昨天稿子发出来,老梁很快就在网上看见了,他给我打来电话,有点抱怨怎么把他泡药酒的事也写出来了,“这里的人都知道我弄那酒是黄色的啊。”

  不过说了几句也再没了更多的意见,随便聊起了别的。我问这天的收成怎么样,他叹口气:“下了好大的雨,今天都没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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