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粮穗（散文）

　　最后一个粮穗

　　真如

　　小时候我们吃饭时把米粒洒到地上，奶奶看见后，总要把脸一沉，说，管好自己的碗和嘴，抛米撒面下油锅！人活着糟蹋了粮食，死后到了阴曹地府，阎王爷就会按阴间的律条惩罚他，受滚油煎熬之刑。我和堂姐堂弟们都一脸惶惶然的样子，奶奶继续训导，老话说，人活着糟蹋了一粒粮食，死后身上就会生出一根蛆；生前糟蹋了多少粒粮食，死后身上就生出多少蛆。想想自己的身上，蛆虫蠕动，闹闹攘攘，爬来钻去，顿时毛骨悚然，怎敢不管好手里的饭碗？

　　奶奶年逾七旬，仍在操持锅灶，每当收拾饭碗时，看见谁的碗里没刮干净，便厉声吆喝：回来，舔净！于是不论哪个孙男孙女，都得乖乖返回，重新端起碗，把饭碗舔得干干净净。我知道，这不光是不敢违命于奶奶，更是怕死后下油锅或者身上长蛆。

　　夏天的夜晚，我们在院子里，围坐在奶奶面前，听她讲从她奶奶那里听来的故事。奶奶经常讲的是，“春天刨一镢，秋后吃个窝（窝头）”、“力气是奴才，使了还会来”、“缸口就得省，别到缸底才去省”、“一顿省一口，一年省头牛”。奶奶说，我们的地里还能种庄稼、打粮食，多亏了给我们看家护院的狗。

　　相传在很久以前，土地里的庄稼不止结一个穗，不论玉米、高粱，还是小麦、谷子、黍稷，每个叶片下都结一个穗。人们打的粮食缸满囤满，异常丰足，根本没有衣食之忧。人们也渐渐不珍惜粮食，奢侈浪费孳生了浇漓之风与很多恶习。有一次，“老奶奶”（我们这里传说中的女神，指王母娘娘）下界巡视，变成一个乞讨的老太婆，挨家挨户乞讨。当来到一家门前，见女主人正在烙油饼，“老奶奶”求告说可怜可怜我，给点吃的吧。女主人头也不回说，俺也没吃的，到别家要去吧！正说着话，几个月大的孩子拉了屎，女主人随手掂起一张油饼垫到了孩子屁股底下。“老奶奶”看见世人如此浪费粮食，且无仁慈之心，大失所望，便来到村外地头，将庄稼叶子下的粮穗往下捋，剩下了最后一个穗子。这时候女主人家的狗汪汪地叫着，可怜巴巴地向“老奶奶”求情。“老奶奶”心一软，就说这个粮穗就留给你吃吧。因此，我们土地上长出的庄稼，一棵只长一个粮穗。

　　“狗是人类的良友，要不是它，世上的人早饿死完了。人最没良心！”奶奶如是总结道。故事虽然诡谲，但年小的我还是理解了其内涵，记住了一旦不珍惜粮食惹得“老奶奶”再次发怒，把庄稼上那最后一颗粮穗也捋了去，人们真该饿死荒野了。

　　奶奶讲的故事，令我魂骇神惊，心生敬畏，遂牢记在脑子里。直到现在，我仍顽固地保留了一个习惯：不论是在公家宴会、朋友请客，还是在自己家里吃家常便饭，凡是自己碗碟里的饭菜，一律打扫干净，绝不浪费一粒饭菜。我知道这绝非出于对神祗的忌惮才这样，但我依然这么坚持下来。

　　还有一个有名有姓的真人真事，此人不孝敬老人，常常打爹骂娘，在当地恶声远播。结果在一个雷雨天遭了雷劈，头顶被击了一个大洞，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尸体是瘫软的，直到入殓仍没有僵硬。奶奶说，那逆子是被龙王抓了，筋骨被抽去才这样。

　　奶奶讲的故事很多，都与因果报应紧密相连，核心道理是善恶必有报。这些故事深深烙在我的记忆里，而且对忤逆父母遭雷劈心存忌惮，无论如何也不敢贸然一试。在当今时代，法律与道德背反，除了因果报应之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比因果更具震慑力和约束力，能把人心管住。人间物欲横流，人心肆无忌惮，没有了道德底线，做亏心事就不怕“半夜鬼叫门”、也不怕“头顶有神明”，更不信天打雷劈，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