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求你，再跟我生个孩子吧”
话匣子值班员：
大家好，我是刘没有。
我始终相信善良的人都会被幸运眷顾。今天故事里的所有人都是，希望看故事的你也是。
手机震了一下，屏幕在暗夜里亮起来，可在王川看来，这是令人压抑的光线。是前妻发来的短信，他们说好只发短信，微信不保险，会被发现。
“想好了么，小梦的事不能再拖了，情况你也看到了，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打扰你，以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但这次，事关小梦，求你跟陈黎好好谈谈，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王川不是个利索的男人，当初跟前妻苏梅离婚，也是消化了很久才同意的，更不用说如今这事儿要牵扯三个女人，他无法立马做出决定。
陈黎凌晨一点要去医院值夜班，他看了下表，她没多少时间能睡了。王川进了卧室俯身给她掖了掖被子，捋了捋她耳后的头发，不想吵醒她，就去客厅睡。
陈黎是在25岁的时候认识王川的。那年她在北京的一家医院实习，王川的女儿是她负责输液的第一个病人。
小孩儿血管细，静脉不容易找，加上她是第一次输液有点紧张，扎了好几回都不见血。小孩儿估计是忍不了疼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孩子一哭，陈黎更紧张了，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连声道歉，说请护士长过来。
陈黎没上手之前就听护士站里几个前辈说，有些病患家属可难沟通了，动不动就要投诉医护人员，没料想第一次就出了岔子。
王川抱着女儿小梦，一边哄她一边安慰陈黎：“没事，我家孩子血管就是细，每回扎针都容易这样，得老手来，你应该是新手吧，不怪你。要麻烦你喊下护士长了。”
听到王川这样说，陈黎呼了口气。她又抬头仔细瞧了瞧这男人，浓眉大眼的，有点憨厚又有点可爱。
王川的女儿叫王如梦，7岁，她比普通小孩儿体质差一些，三天两头跑医院。这一来二去的，陈黎倒跟王川熟络上了，她问起怎么不见小梦的妈妈，王川的神色有些不自然。只说两人合不来，离婚了，孩子跟妈妈过，医院离他的公司比较近，所以他接送小梦来医院。
陈黎也是个知趣的人，看王川不愿意提前妻，便也不多问什么。
接触久了，两人便加了微信，陈黎渐渐被王川吸引，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心思细腻，看起来憨憨的，做事情却比较周到。每回带小梦来医院，王川也会带点水果零食小礼物给陈黎。嘴上不说，陈黎也知道王川对自己是有意思的，小梦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嘴甜，一见到陈黎就漂亮姐姐叫个不停。
时间久了，两个人走在了一起。
王川不是北京本地人，从外省来的，考上了北京的名牌大学，毕业了一直在做金融，33岁时，成了券商分析师。证券这行不好做，可硬是被王川走出了条活路来。
处了两年，陈黎嫁给了王川。
陈黎喜欢王川身上的那股子劲儿，让她觉得踏实,安心，即便父母说离过婚还有孩子的男人不能嫁，陈黎也还是嫁了，她说离过婚的男人也好啊，懂得疼老婆。
这一晃，两人结婚三年了。可是陈黎的肚子一直没动静。虽然王川说他不介意，已经有一个女儿了，他就想跟陈黎好好过日子。可是陈黎想啊，小梦虽说也算是她的女儿，但她打心底里还是想要个属于她和王川两个人的亲生孩子。
听到卧室门被带上的声音，陈黎睁开了眼。
这几天，陈黎睡得不安稳，右眼皮跳得厉害。最近王川总是早出晚归的，回来了就睡客厅，加上又到了冬天流感高发时期，医院也很忙，两个人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王川俯身时满身的烟味夹杂着消毒水的味道让陈黎有些警觉。做了护士这么些年，陈黎对医院的味道再熟悉不过了。
马上要到值班的点了，她起身在房间的洗手间里洗漱一番，套上外套准备出门。王川蜷在沙发里打盹，一米八的大男人，这样看来竟有点委屈。
陈黎蹲下来握住王川的手：“你最近怎么回来的都这么晚啊？”
“去河北干什么？”
王川听见陈黎满是疑惑的声音，心里打了个激灵，故意没睁开眼睛，眼皮倒是抖了几下。他耸耸鼻子：“最近有路演，就在河北，要好几天。”
陈黎不说话，只是握着王川的那双手摩挲了一下。“我去值班了。”她落了一个吻在王川的额头，出门了。
北京的冬天太冷了，即使裹紧羽绒服，陈黎也觉得自己像是走在冰天雪地里。主要是，她的心凉了一大截。王川刚刚说谎了，他不会撒谎，只要一说谎一定会耸鼻子。
王川一定有事瞒着她，而且是个大事。他不是个会骗人的男人，如果非要骗，那绝对是不敢让陈黎知道的。究竟是什么事情，为什么王川的身上总是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陈黎想着，一定要找出真相。
这天，正好轮到陈黎调休，她没告诉王川，假意出门，其实是去地下车库蹲点。她向闺蜜借了车，准备盯王川一天。
果然，王川出动了。
陈黎一路跟着他上了高速，根据高速公路指示牌上写的，这的确是去河北的方向，难道王川没骗她，真的是去路演了？
可是王川却把车停在了医院。王川开这么远的路来医院做什么？怪不得最近他身上总有消毒水的味道。
陈黎刚想要下车揪住王川问个明白，有两个女人朝他走来。其中一个女人她认识，王川的前妻苏梅，那另一个又是谁？
陈黎耐着性子在车上等了好一会儿，举着手机录像，以免质问起王川来他不承认。没过一会儿，王川和苏梅进去了，只剩下了另一个女人，在车子旁边抽烟。
不能再等了，陈黎受不了这样被蒙在鼓里的滋味。下了车就奔着那个抽烟的女人快步走去。
“王川是你什么人？”陈黎昂着下巴质问那个抽烟的女人。女人转身灭了烟，看了看陈黎：“我跟王川没关系，我是王川前妻的女朋友，叫李雪。你就是陈黎吧。”她说完伸出了手。陈黎双手插兜，一动也不动。陈黎并不是故意这样，只是听到这女人的话，有些怔愣。李雪的手架空半天，有些尴尬便伸了回来：“王川没跟你说吧，你自己上去看就知道了。二十八区，34床。”
陈黎不知道是怎么走到住院部二十八区的，没见到王川，却见到了坐在长椅上的苏梅。她似乎比上一次见面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眼睛有些红肿，仿佛刚刚才哭过。
苏梅看到陈黎，猛地站起来：“陈黎，你怎么来了？”
“王川呢？他人呢？你把他藏哪儿了！”陈黎的情绪有些激动，拽住了苏梅的手。
“你冷静点，王川没事，是小梦……”
病房里传出小梦的声音：“爸爸，是陈黎阿姨来看我了么？”“是啊，但是陈黎阿姨要做消毒才能进来哦，你在房里乖乖等着哦。”王川说完，小力地将门带上。
王川看了看苏梅和陈黎，只说去附近的咖啡馆商量，让李雪来陪小梦，病房每次只让进一个人。
咖啡馆卡座的沙发有些破旧，像这三个人的人生，缝缝补补，命运这根针却将他们缝在了一起。
陈黎瞪着王川，王川半天说不出话来，想说什么，话到了喉咙边而上，又打着旋儿咽下去，只叹出一口气来。
“你倒是说话啊”陈黎着急得嗓子眼冒烟，咽了口水又继续盯着王川。
“我想跟王川再要个孩子。”苏梅倒先开口了。
陈黎站起来，将杯子里的水泼向王川，转身就想走。苏梅拽住她，跪了下去。她抬眼望着陈黎，泪水从眼角渗出，划过脸上那些深于她年龄的皱纹。
“陈黎，不要怪王川，是我逼他的。小梦得了高危急性淋巴白血病，T型。我俩都做了配型，不合格。听说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我跟他再生一个孩子，用脐带血救小梦。这个医院算是全中国最好的血液科医院了，都说除非找到适合的配型。等的话，会拖死孩子的啊！陈黎，你是护士，你应该明白的。那是我孩子的命，我没办法不救她！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苏梅哭喊着，跪在地上朝陈黎不停地磕头，一声比一声响。
陈黎看着低着头不说话的王川，红了眼睛，挣开苏梅的手：“我成全你，那我又该怎么办？新生的孩子又该谁养？王川又到底是谁的老公？”
陈黎跑出咖啡厅，想起今天所看到的，听到的，忍不住泛起了恶心，在路边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只泛出一些酸水，眼泪和鼻涕混在一块儿。陈黎觉得，这是她人生最狼狈的时刻。
她又独自一人驱车回了北京。
这家医院在河北，和北京一河之隔，河这边是北京，过了桥就是河北。可是，人生的每一个选择不像这条河这样简单，选了A就可以忽略B。
她不知道王川到底选了哪一边。
王川是深夜到家的，打开灯，陈黎就坐在沙发上等他。
王川先开口了。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苏梅是为什么离婚的么。”
“苏梅大我3岁，家里有钱，留学回来的，学艺术，最后留在北京开了家画廊。
一开始她找我理财，觉得我这个人实诚。后来，家里人催着她结婚，她跟我表白我答应了。可是婚后，我们那方面的生活一直很不顺利，主要是她抗拒。”
“我总以为是她害羞，矜持，可是她甚至连触摸亲吻都很抗拒。小梦的到来是个意外吧，我们仅有的几次，有了她。在有小梦以前，她总是动不动就说住在闺蜜家，一开始我也起疑她是不是有外遇，打过好几次视频电话确实是在闺蜜家。有了小梦，我以为夫妻感情和生活会好起来，至少她晚上也不往外跑了。”
“可是，我最后等来的是她的离婚协议书。她跟我摊牌了，她喜欢女人。她没有勇气告知父母，为了假装正常，与我结婚，同我有了孩子。可是她并不爱我，她想要离婚，跟女朋友一起生活。她的女朋友就是李雪，是美术学院的老师。我之前从来不知道女人之间能有爱情，可是苏梅跟她在一起的状态的确不一样。我尝试过要孩子的抚养权，可是苏梅更有优势。我消化了很久才接受了我妻子是同性恋这件事，可是我没办法跟你说这个原因，我觉得丢脸。”
陈黎听完王川的话，愣了很久。
王川哽咽着，继续说道：“小梦的身体从小就不是很好，三天两头跑医院，也是小梦让我认识了你。苏梅找我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拒绝，我不能对不起你。可是，小梦是我的女儿啊！每次去看她，被禁锢在一张无菌床上，小小的身体就已经开始接受化疗了。骨穿，腰穿，不是在挂血小板就是在输血，做父亲的我，是真的心疼。苏梅是希望我可以跟她进行试管婴儿，成功的话孩子还是归她养。陈黎，没关系的，你不同意，我们就想别的办法救小梦。”
说完，王川把头埋进手臂里，不知道是终于说出了这个秘密还是担心陈黎不会同意，他肩膀一上一下地抖动起来。
此刻，无论是在河北的苏梅，还是此时坐在沙发里的王川和陈黎，都显得格外孤独，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彼此的处境。
半晌，陈黎才说话：“王川，你知道做试管婴儿是需要结婚证和准生证的么？”
王川把头抬起来，满脸泪痕：“知道。”
“所以你要先跟我离婚，对么？”陈黎仰起头，闭上眼睛，泪水从眼角渗出。
陈黎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没有陈黎的点头，即使王川乐意，也万万没有这个胆量做这个决定。他只能跟苏梅耗着，让小梦等着，等合适的骨髓移植。他和苏梅的配型都太低了，排异的可能性太高。
王川依旧每天都会开两小时车去看小梦，陈黎不阻拦他就当是默认同意。
她才10岁，就已经很懂事。小梦常常跟王川说，虽然很痛，但是爸爸每天都会来看她，她就很开心。自从爸爸妈妈分开，她见爸爸就见得少了，像这样能天天见的更是稀罕事，再疼她也能坚持。
她也常常会问起陈黎，问起她上一次说好来看她，怎么还没来。王川从小梦口中听到陈黎，他的心总会突然的疼一下。
不知道是怪自己，还是在怪陈黎。
自从那次情绪波动太大以后，陈黎就觉得自己的身体总是不再状态。腰酸，还总想吐，贪睡，又算了一下自己上一次来大姨妈的时间，陈黎觉得不对劲。用了验孕棒，是两条杠。3年了，好不容易中了，她怕一个不准，又买了好几个来测试，结果都一样。
她很想立马告诉王川这个好消息，可是一想到因为小梦的事情，两个人都没好好说过几句话，就怎么也开不了口。
等王川回家，陈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把一堆验孕棒捧到他面前。王川扒拉了几只瞅了瞅，眼睛里突然有了光，他看着陈黎，陈黎点点头。他用力地抱住陈黎，随后又怕抱得太紧伤着肚子里的宝宝，松开了陈黎，在她额头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陈黎看见王川的眼眶里有些许晶莹。她问：“小梦怎么样了？”王川有些惊讶：“老样子，血小板低，化疗了几次，瘦了很多。”“等我空了，带上我一起去看看她吧。”王川听到陈黎说这话，心里头的阴霾散去了一半，虽不奢求她能同意试管婴儿的事，但至少不跟自己别扭了。
因为要照顾陈黎，王川去河北的次数没办法得减少，不过有苏梅和李雪在，也能放心，不去的那几次，他也会跟小梦视频聊天。只是，几次小梦的“想爸爸”都让王川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很不负责任。即使不能在医院时时陪伴，他也托人打听有没有合适的骨髓配型。
时间过得很快，陈黎的肚子开始显怀，小梦在等待配型的过程里，也好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每一回，小家伙都像是对人世间仍有所执念，挺了过来。
这天陪陈黎做完孕检，王川又急匆匆赶去看小梦。陈黎本想等着王川回来的时候出去透透风，可是在屋里实在闷得慌，索性自己出去吧，走路的时候小心点就行。
可是还没出楼底下的大门，就出事了。陈黎在走最后几节台阶时，脚一打滑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已经6个月了，腹部感受到明显疼痛，她赶忙打了120。她那一瞬间，脑子里想的全是孩子，如果孩子有什么闪失，她这个当妈的也不想活了。
从医院醒过来时，王川已经在身边了。她的头发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紧紧拽着王川的衣袖：“孩子，孩子还好么！”
王川抚着她的额头，把她另一只手放在肚子上：“你自己摸，孩子结实着呢，你下次别一个人出去了，等我回来不好么。”
陈黎的眼泪突然像是泄了闸的洪水，汩汩而下。在王川的陪伴下，她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中途醒来，看到双手环抱着坐在家属椅上的王川还陪着打着盹，心里揪了一下。
她突然觉得王川是个好男人，小梦也没有错，苏梅和李雪也是无辜。这件事里，没有谁逼谁，也没有谁委屈了谁。如今她成了准妈妈，反倒理解起苏梅来。如果是她，多了一个救孩子的机会，她会不会牢牢抓住。毫无疑问，她会。那她又怎么能怨苏梅呢。
王川打完盹，见陈黎醒了，就赶忙问她有没有想吃的，他去买点。
陈黎拉住王川：“小梦的配型怎么样了？要不，你跟苏梅试试吧。”
王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婆，你说的是真的么？我发誓，我不会乱来的，我跟苏梅什么也不会发生，一旦完成，我立马就回来跟你复婚！”
陈黎打住他：“行了行了，我信你，只是，试管婴儿没那么好做，你们要做好准备，而且时间也很长，只希望小梦还能坚持住。”
苏梅得到消息以后，立马给陈黎打了电话：“陈黎，真的谢谢你，你是小梦的救命恩人。”
陈黎啥也没说，只说了句：“我也是小梦的妈。”
对啊，她也是小梦的妈妈啊。
试管婴儿的进程有些磕绊，但也还算正常能进行下去。可能是苏梅太着急，心情起伏也比较大，身体状态也不好，第一次着床，失败了。
医生说，即使是试管婴儿，也不能太着急，每一项环节都很讲究。她让苏梅修养一段时间再做第二次，不然可能还会失败。
苏梅等得起，可是小梦等不起，河北医生说她的血小板下降得厉害，白细胞也跌了很多，如果再无法进行骨髓移植，可能也没有办法了。
左等右等，试管婴儿还没成功，陈黎的预产期倒是提前了。
王川只得暂时先赶回去陪产。
苏梅先回去陪小梦等消息。
王川坐在手术室的外面，等着里面的消息，可是，没想到，先等来了小梦去世的消息，多器官衰竭。
这边才收到苏梅的消息，医生把门打开了：“陈黎家属过来一下，生的是个女儿。”
王川踉踉跄跄过去签字，转而掩面大哭。他分不清自己这些眼泪里哪一颗是甜的，哪一颗是苦的。
他只想起陈黎曾回答苏梅的那句话：“我也是小梦的妈妈啊。”
都说孩子在出生前都在天上选妈妈，不知道是陈黎救了小梦，还是小梦选了陈黎。
文/刘没有
排版/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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