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个泡儿

　　连日阴雨，三个日夜未走出母亲居住的小院子。爸爸的病情没有进展，听母亲说，前两天搀扶着走路很吃力。我有些担心，放假第二天就赶过来。见到爸爸，新理了头发，人精神了许多。这几天，陪伴在他身边，跟他聊天儿，扶他练习走路，让他试着体会自己身体的反应，因势而为，要像小孩子一样从头儿练起。爸很听我的话，我说什么，他都“哎，哎——”的答应着，并照着去做。前两天一直下雨，我扶着爸在住屋的炕沿边练习走路，有时还可以走到客厅里转转，脚步越迈越开。爸的心情也渐好，但很多时候，因为母亲的急脾气，老两口儿总还是拌嘴，一辈子就这么磕磕碰碰过来了，改不了。妈也总还是抱怨，想到年轻的时候受过的苦，便不停地跟我絮叨。这个时候，我通常都是静默着听，我知道，妈骨子里是个要强的人，她只是需要倾诉，生活的苦难从来都没有压倒过她。允许和认同她的倾诉与抱怨。一个人艰辛地活过八十岁，是件多不容易的事啊！想到这些，对先前妈的种种让我看不惯的言行都理解了，宽恕了。看到爸妈拌嘴的情形，我在想：他们这辈子因着时代 、家庭的种种原因已经这么被动、无奈而粗糙地走过来，我们这一辈决不要轮回而过，生命真的太短暂，浪费不起！闭上嘴巴的妈一如既往地勤快，爱干净。一日三餐，即便是家常便饭也要让人吃得有滋有味儿。一天洗手无数回。我每次洗碗，都要叮嘱我多洗两遍。爸吃完饭后，衣服要反复擦拭，地面也要用拖布走一走。家里的每块抹布都有它们自己的位置。哥嫂回家住的屋子从来都收拾得像新房似的。妈爱清洁的程度是几个女儿所不及的。夜晚站在母亲的院子里，听着秋虫在菜畦间鸣叫，抬头看见对面黑漆漆的山峰，内心便像这夜色一般宁静而厚重，除了睡梦，再无其他可以牵挂。

　　这个假期除了要看望父母，还有一项很艰巨的任务，要代表学校参加一项地方知识竞赛，需要记下五百多道问答题，写一篇演讲稿，并背下来。因此陪伴父亲之余，我还须每天起早贪晚，苦读强记。妈很心疼我，又担心我家里的父子俩没人做饭。从昨天就开始磨嘴催我回家。今天早上，看爸走路的脚步更加安稳，吃饭也很香，我有些放心。二姐已帮我联系了班车，于是早饭后就告别了父母，返城回家。

　　几天没出门儿，加之天色初晴，一路之上，所见景色都新鲜如画。汽车行驶在山路上，两旁到处是遍野的花草和飘香的果木。阳光照耀下，被雨水冲洗一新的树叶黄绿交错，闪着油亮的光。树上沉甸甸的果实饱满、诱人。临村的路旁，有许多果农摆摊儿出售各种应季果品，招徕了很多过往的游客。我们这里因为距离津京较近，又处于风景名胜区，加之农家院众多，每到节假日来这里观光旅游、休闲度假的城里人很多，也因此每每导致交通阻塞。今天，路上的车辆又是摩肩接踵，几乎插不进缝儿。被堵在路上，我只能慨叹着：风景这边独好。因为今年夏天降雨不足，环秀湖的水位下降了许多，靠北面的湖面露出一大片枯黄的蒿草。阳光下，碧蓝的湖水漾着银色的鳞波，宛如洒下万千的宝石，熠熠生辉，光芒四溅。家乡的风景真的很美啊！想到这几天学习所了解到的知识，我们这里竟然从旧石器时代就已经有了人类活动，我常登的府君山竟然是黄帝问道的仙山，我们县历史上竟然出过那么多位名人，拥有这么多人文和自然保护区，有些甚至举世闻名，而我却刚刚知道，真是孤陋寡闻，怀宝而不识宝。大惭！之前，内心总是向往着更遥远地方的风景，现在明白：美景其实就在身边，真的只是缺少发现的眼睛。当下决定：最近两三年，除了西藏，不再去别处，要深入地了解一下自己家乡的山水名胜，人文和自然风貌。溯本归源，立足脚下的土地，重新探寻和审视自己生命的发源地。或许，我会从中捡拾到真正的宝贝。

　　乘车时，坐在我旁边的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儿。一路之上，都在侃自己的学校，同学，自己未来的职业和追求。其中一个极想当空姐儿，很羡慕空姐赚钱多，又风光。谈到目前的追求就是坐豪车，住豪宅，穿自己喜欢的时装。男朋友最好是高富帅。谈话中，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词儿是“牛逼”。侧目而视，两个女孩儿都衣着时尚，长得白皙、高挑，典型的90后“美女”。听着她们互相调侃戏谑，想着自己的心事，感觉自己已经远离了他们生长的这个时代，内心里一直被尊崇和坚守的某些精神与信仰，在他们这一代心中已经逐渐被剥离，唾弃，甚至于转基因。面对他们毫无遮掩的拜金，对于父母心安理得、毫无愧疚地索取，对于社会责任的置空，我除了隐隐的担忧与无奈，更多的是询问：谁，造就了他们？谁，更该承担这一切未可知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