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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月知梅心

2020-03-31 20:07:17 作者:1兴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孤月知梅心

  孤月山的梅花又开了,树树梅花,莹莹,瓣瓣如纸,一派清净无尘的琉璃世界

  不多时,细细的沙雪便自天穹洋洋洒洒而下。

  有一只手,根根骨节分明掌心摊开,几点雪粒悄然落于掌上。

  覃止于树下取出去年深埋的琉璃陶晶瓷坛,拎了多年前用梅枝攒成的小木篓,将那枝上的一朵朵呵护珍宝般采撷下来,又将红泥垒成的火炉,玉白颜色的茶盅、杯盏一一置于案上,方静坐一侧,任头顶落梅纷纷,衣袂白梅点点。

  小白鹿在身侧安静地卧着,把头枕在他腿上,温顺乖巧

  覃止轻轻的抚了抚的鹿角,它便闭上了眼睛

  山川相连处,一道雪白的身影迤迤而来,肩上的披风随风而动。

  覃止明了指尖轻点,眼前的火炉随即火苗跃动。取来明净的玉勺,揭开瓷坛的盖子,一勺勺雪水渡至茶盅,不过一提,茶盅便稳稳当的落在了炉上。

  雪水滚过三遍时,覃止捏过几片梅花花瓣放入,待一缕清淡清冽茶香散,熄灭了炉火

  那袭雪白的身影不知何时已坐于对面,披风未解,衣襟带雪。

  一人斟茶,一人静观,倒也相映成趣

  玉白小盏挪至眼前,缕缕热气自杯中飘散,梅瓣浮盏,水清花白。

  “尝尝。”

  崇临抬眉,点漆的眸子映出端坐的一人,眉心一点红,发上几片花

  闻之,是极冷淡梅香,轻呷,心间泛起一丝温情

  “年年如斯。”

  崇临倾身过来,伸手拈过一物。鬓发微动,原是一枚五瓣梅花,完满无缺。

  唇边含笑,溪水春生

  浮白沁梅茶性凉,他向来是饮不习惯的。

  覃止缓缓收了茶盏,步履依旧沉稳,心却无端的漏跳了一分。

  小白鹿在他起身时立即醒了,哼唧着随着主人入了内室。

  在外面的崇临灵腕一转,便将手中之物拢入袖间。

  入夜,雪已停了。

  孤月岑寂,星河清宁

  适宜观月、赏星,以及煨红薯

  红薯是雪前便储好的,个儿不大,当下洗净了,盛在竹篾制成的篮子里。

  小白鹿围着覃止转,擎长了脖颈

  覃止敛了衣袖,转身,不远处已筑起一团羹火,火光跃动间照出朗朗如星月的一张脸。

  那人轻巧地拨开柴薪,覃止便将红薯扔进去,安置妥当后,崇临复又架起薪柴。

  四下静谧,唯薪柴哔剥作响。

  崇临不时拨动薪柴,覃止则随手拣了本书册,不过是些四时风物生活感言,落于诗人笔下,却灵动有余。

  雪月一色,羹火一色,映照在那人艳红如血的眉心,又是一色。

  “月色真美。”如风中一缕叹息。能宣之于口的仅这一句。

  覃止收了书册,一弯新月在疏疏梅枝中若隐若现,当真是极美。

  小白鹿在自己铺散开来的衣上蜷着身子,睡得香甜

  香气四溢,煨了这许久的红薯熟了。崇临取出,剥开一层煨得焦黄的薯皮,露出一圈橙黄的薯肉,这才递了过去。

  入口,香甜软糯而不腻。

  对花对月对影,睹风睹物睹人。

  无端品出了几分书中寥寥笔墨的烟火气息。

  “明日,同去人间看看吧。”终究不能伴他长久,也总要他赏过四时清景,山河辽阔。

  “好。”三百年的悠悠岁月,孤月山一草一木都已了然于心,别无新趣。

  食饱易生睡意,不消片刻,覃止双睫翕动,酣然入梦。

  崇临捻了个诀,覃止周身灵光烁烁,寒风不侵。

  陈年老树的梅枝在指尖不时转动,执刀之手亦步亦趋,一侧雕成了精致的梅花式样,却仍觉得缺少些什么,心念一动,袖间的梅花便巧妙的溶入其中。

  案前的两人人早已了无踪影。

  只剩《幽赏录》里被风掀开的两句诗独对一山雪景,漫天月色。

  冬日,孤月山太冷,江南风和日暖,草软花绯。

  那是人间另一种颜色,暖得温和。

  天光微熹,早市已是一番热闹景象,粗衣麻布摩肩接踵,瓜食果蔬琳琅满目,吆喝声、叫卖声络绎不绝,不知从谁家橱窗飘出的阳春面的气味,混杂在这闹市竟也不肯散去。

  小白鹿留在了孤月山,为免招摇,二人敛了周身气息,不过充作寻常百姓。

  巷口拐角处的张记清汤铺子,素面头巾的娘子手势熟稔,一个个小面点跳入翻滚的汤锅里,没一会儿,又被泛旧的木筛捞起放入调好料汁的碗中,再洒上些许葱花,鲜亮的汤底浮着澄透的香油和翠绿的葱花,当真是好手艺。

  娘子灶前忙碌,小郎君便桌前奔波。小儿在他背上睡得正酣,大儿不过四五岁,和一群小童嬉戏耍剑正欢。

  两份清汤展于眼前,那小郎君却不离去。

  “两位公子面生得很,非是本地人士吧,不妨尝尝我们这儿特色的红油清汤。”顺势递上了一碟碟红通通的料汁。

  “如此,便多谢店家美意了。”崇临嘴角一弯,手腕一倾,汤底立即漂浮着一层清亮的红油。

  覃止抬头,无法忽略那随之而来的辣味。

  “滋味甚好,你也尝尝。”崇临见他动作,蘸了一筷子在他的碗里轻轻一点,红油荡漾开去。

  好像那一筷子也点在了覃止的心尖上。

  覃止尝了一口,将清汤连带着汤汁一扫而空。

  崇临望着眼前眼角笼着水雾,面颊涌起绯红的人,心想:待会儿可要怎生赔罪才好。

  两人走出去一段距离,崇临停在卖小玩意儿的摊子前挑拣,覃止站在身后,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的清汤铺子,腾腾热气中,只见得小郎君弯腰摸了摸坐在地上大儿的头,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娘子眉眼都笑弯了。

  真是,人间烟火气,何处不人生?

  “还气着呢?”崇临看他怔怔的,轻轻一点他的鼻尖。

  “我为何要气?”并非生气,只是忽觉心里空落落的。

  “既没生气,倒枉费了我一番心意了。”幽幽开口,语气却是惋惜。

  覃止止步,回看,却看得含笑的一双眼,颇无奈的摊开手掌。想来必是方才在摊前驻足挑拣来的小玩意儿。

  崇临递上去,一支精致的梅花木簪。

  覃止神色复杂,随即轻柔地捏在手心,眼含笑意的人已转身。

  孤月知梅心2

  云锦记的糕点,烟软阁的曲儿。

  这都城重地数一数二的名坊,比邻而居。

  寒雨泠泠,一夜瓦冷。

  纵是一夜寒雨也冻不住此地才子名士的风雅之情。

  烟软阁的厅堂几乎座无虚席,崇临和覃止好不容易寻了个座儿,只才坐下,云锦记手脚利落的小厮便已将两人点的糕点摆置妥当,安静的候在一旁。

  是一碟子青团金糕并一盅云絮糯酒。

  崇临挽袖,将那一盅糯酒倒入两只小酒盏,推了一个过去。

  甫一倒出,覃止便觉酒香四溢,香甜醉人。

  “这糯酒取自此地一年一季的晶莹糯米,需得在立冬日收割,再在冬至日晌午小火蒸熟,待它凉却,米粒颗颗分明时,便将酒曲与早先收集的雪水溶合,一并倒入那糯米中,翻腾每粒米,封入陶制的坛中,以稻草覆盖,待过七日开坛,才得这一盅。因寒时米粒抱在一起状如云絮,故取了这个雅名。”

  声音平静,一如古井无波。崇临捏着酒盏,送入口中。

  “妙的是这酒但在热水里烫过一时片刻,片片云絮便化去了。今日寒凉,此酒暖身最好不过。你尝尝。”

  面前的酒盏还飘着微微热气。覃止尝了,确如他所说的,暖且甜津津的。

  “确实,味道极好。”回以一个淡淡的笑。

  崇临看过来,目光落在他今日挽发的簪子上。

  “……簪子倒是衬你。”

  覃止不解何意。他本是孤月山万千梅树凝成的梅灵,自是衬得起一枝梅花簪子。

  恰逢阁里的姑娘出来了。一身烟霞,怀抱琵琶,双目流转,烟波春水。

  人是美人,手也是巧手。

  轻揉慢捻,腕转指动,心事都付与这声声琵琶中,绵密细软,如江南的梅雨,缠绵,似永无止息,也似云絮糯酒般,醉人。

  这曲子,是千万个孤身一人的夜晚,覃止弹过的《听梅》。

  满座衣冠皆神色凄凄,入了耳也入了心。

  侧目,此刻的崇临撑在桌上的手抵着额,目光追随着台上的姑娘,听得极其认真。

  姑娘的心事尚且有人听过,自己的琴音又有何人来赏?

  一旁的小厮见状,问可是要续酒重温。覃止却摇摇头。

  酒已冷了,无需再温。

  重重何行行,草木已探春。

  不过三五日,人间的上元节便到了。入夜最是热闹,城中灯火阑珊,天上天心月圆,至于地上,无处不是笑语欢音,衣香鬓影。

  节下的风俗:猜灯谜、放花灯。

  临水的一个灯谜摊位甚是喧嚣,拥满了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覃止和崇临被攒动的人群推搡在一处,挨得极近,半截身子贴在一起。

  覃止周身忽然就静寂了,好半晌方缓过神。不动声色的将身子往边上挪了挪。

  方挪了一寸,却被身旁一少年无意一撞。

  原是那店家抛出个灯谜:“诸位看官,这最后一谜,有心意切切,无心草萋萋。是何字?”

  四下唏嘘,一时无人应答。

  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是“情”字,可对?”

  覃止捏紧了衣袖下的手,是巧合吗?

  “公子聪颖,最后一盏莲灯当属公子。”

  莲灯精美雅致,以翠色的莲叶为席,衬以九瓣绯色的莲瓣,中间是一方用蜡制成的明黄莲蓬,五粒水碧色的莲子作灯芯。

  覃止捧了莲灯在怀,两人来到河津。

  河水清浅,千百盏莲灯浮于水面,一派浮光跃金的景象。

  早有少男少女或三五成群,或二人结伴,莲灯入了水,便阖了双目,十指交叠,虔诚非常,再睁眼,莲灯已然飘出一段距离。

  崇临捏了个火诀,莲灯的火光在覃止怀里安静的燃着。

  覃止俯身,也将灯入了水,“方才的灯谜,你是如何得知的?”

  “唔……自然是猜的。”依旧是调笑的语气。

  覃止甚至不用抬头,便可知晓说话之人此时必是一脸的无谓。

  “一同许个愿吧。”崇临瞧他一眼,“入乡随俗,凡间的规矩,也未尝不灵验。”

  “也好。”存有些许希冀总好过年年如一日的绝望。

  覃止阖了目,也学着旁边少男少女许愿,全然未觉自己是一副如何虔诚的模样。

  “许了何愿?”莲灯还在原来的位置,崇临拨了拨水,莲灯便飘离了河津。

  “不过是想继续巡赏四时风物罢了。”话不必说全,点到即止。更何况后半句,他永远也不能开口。

  两厢沉默时,一朵焰火蓦地在夜空中炸开。

  然后是两朵,三朵……瞬间整个夜空烟火璀璨,星沉月隐,耳边响声阵阵,欢呼声声。

  火树银花,浇金淋雪,不外乎如斯盛景。

  崇临和覃止,二人四目,眼中都开着一场盛大的繁华的烟火。

  任它缘起缘灭,管它天上人间。

  只这一刻,便胜过千百年。

  月入窗棂,风入窗棂。

  覃止静静对着铜镜,腕子一动,将发间的簪子取了下来,收入袖中。

  明日,还是不戴了吧。

  省得古井本无波,倒惹得春风无端吹皱一池春水。

  孤月山的雪期快要结束了。

  孤月知梅心3

  二人并肩踏出风月茶馆,外头已是薄暮沉沉,夕阳西下的光景。

  “那开国君王若是知晓,这小小一方天地里,他那点……”崇临瞥了眼上头的匾额,笑笑继续道,“风月比千军万马的战场都精彩万分,怕是棺材板都盖不住了。”

  覃止闻言,忽然正色道:“你又怎知那开国君王与前朝后主的恩怨纠葛便不值后世相传呢?”

  方才说书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将君王生平中那点并不算得浓墨重彩的一段情绘声绘色娓娓道来,座下的覃止却无端生出一缕叹息。

  不过缘于少年间的刹那心动,情意是真的,却如纸般孱薄,谁都没敢说破。再相见,君王三万越甲破城,掠走城中那最尊贵的人。从万人之上到阶下之囚,后主被囚困三年,终有一日,在那寒风猎猎的城楼,纵身一跃。

  耳边似还回荡着说书人语气凄寥的那句:春天来了,我要一个人先去赏花了。

  是那后主的绝言。总等不到,所以不想再等了。

  史书工笔可堪记载的也是君王起居录里那一言半语的梦呓:花开了,明日我们去骑马。

  “……不过是他人情债,你又何必同自己置气呢?”

  崇临看着覃止发上寻常的白玉簪子,发觉那簪子坠着略有些歪,忍不住抬手给它正了正。

  一番动作惹得覃止临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好默然不动,掩于袖间的手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安放。

  “还是歪的,罢了,且让它歪着吧。”岂料这人拨动几下,便平白的生出一缕叹息。

  待覃止抬眼,那人已经神色如常。

  不知谁家院落攀出几枝粉嫩嫩的桃花,映着暮阳红艳艳的余晖,竟无半点春光的明媚。

  立春已有一段时日,孤月山的雪今晚便会消匿了罢。

  思及此,覃止捏紧了袖间的手,面上却淡淡开口:“若你是那君王,当做何抉择?”

  “好端端的,问这些做什么?”崇临倏地停下了步子。

  “你若不愿说,就……算了。”覃止嘴角扯出一个笑。原本也没敢希冀真能听到答案,缓缓松开了手。

  “……回去便告诉你。”那人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

  雪是已化了个干净,白梅簌簌落了半个孤月山。今晚天色不大好,星隐隐,月沉沉,夜幕如墨。

  “今晚月色不甚美妙,”崇临看着乌黑黑的夜空,神色颇有些惋惜,“唔……月是赏不成了,不若对夜饮酒,也自有一番佳趣。”

  他拣了根梅枝,将覃止从冰房里抱来的一坛子梅花清酒启了封,又把自己拎回来的那一盅甜糯酒开了盖。

  两缕截然不同的香气顿时交叠在一起。像清寒的冬和甜软的冬的碰撞。

  小白鹿用鹿角蹭了蹭崇临的袖子,崇临当下知意,笑道:“你倒乖觉,便先给你尝尝罢。”

  拈来梅枝化作一双筷子,一根蘸一种酒,小白鹿伸出粉红的舌头,一一舔了,围着崇临好一通乱转。

  覃止忙招手,唤了它过来,倚在自己身边。

  崇临取了梅花清酒,斟满了杯子,却没有要饮的意思,侧过头来。

  覃止方才已先替自己斟了满满一盏甜糯酒,掩袖,甜糯并着酒香一道浸着唇舌,灵巧的钻入深处,仿佛心间也沁了一丝甜意。

  若是等来的终究是苦涩,又何妨在此之前尝一些甜。

  崇临轻呷了一口,“这甜糯酒的滋味比之这一盏梅花清酒,如何?”

  “……虽都是酒,滋味却大不相同,糯酒甜软,这清酒……未免有些清冽了。”覃止虽不解,也便如实说了。自己所酿的清酒滋味却是比不得云锦记那千金一盅的佳酿。

  覃止又倒了一杯,尽饮了。

  “原是如此。”崇临捏着那装着清酒的杯子,放在鼻子前细细地闻,好一会儿才一饮而尽。

  “千金佳酿虽难得,我倒觉得不抵这清酒味美,清甘沁人。”

  崇临给两人的空杯斟满了,举杯朝着覃止。

  覃止淡淡瞥了一眼,只觉那人的目光似一泓潭水,幽深的,竟隐隐泛着温柔的波光,再看过去,潭水没有了,波光也不见了。

  大抵是看错了罢。

  糯酒香甜,不曾想却如此醉人,覃止手抵在案上,轻轻的揉了额,本想撑着等一个答案,双眼却在几次开开阖阖之后不争气的闭上了。

  再睁眼时天光已大亮,小白鹿有一会儿没一会儿的舔着自己垂在床沿的手。

  见主人醒来,哼唧了几声跳着出门了。

  昨夜入睡之后似耳边似有人说了句什么,却实在想不起来。

  覃止坐在床上愣了片刻,随即下了塌来,整好衣冠,对着镜子束好发,才踏出房门。

  院子的案上,空空如也,分外干净,干净得仿佛没有人来过。

  三百年了,你早该要习惯了,覃止。

  好在,下一年的初雪,还能再见。

  覃止在厨房将玉米胡萝卜青菜粥熬得又香又糊,小白鹿闻着味儿跑过来,叼着他的袖子不放,覃止觉得好笑,好歹也是孤月山的灵鹿,怎么就修成了这么个脾性:“乖,别闹,现在太烫了,等凉凉就喂你。”

  小白鹿这才松了嘴,低着头。

  等粥放凉,覃止取了勺子一勺一勺极有耐心喂那只馋嘴的鹿,没一会儿一大碗粥便见了底。

  小白鹿吃饱了,伸出舌尖舔了舔覃止的手心。

  软软的,也暖暖的。

  好似一片温热的雪羽落在掌心。

  孤月知梅心4

  覃止浇花,小白鹿便衔来洒水的壶子,覃止做饭,它便踮了脚一下一下往炉中送着柴火,覃止若出门,它便欢欢喜喜的围着自己转来转去,偶尔还向前探探路,一人一鹿,日子倒也轻快。

  山中无甲子。

  今年的初雪日很快来临了。覃止照旧在院中设了案,烹着茶,看着那热气一点一点的冒出来,在心里默默数着时间。

  孤月山没有一片雪花,自己的对面也空无一人。

  兴许被什么事绊住了脚罢,再等等……

  …………

  这一等即等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小白鹿围着自己一会儿左哼哼,一会儿右哼哼,覃止揉了揉发麻的双腿,这才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人看了看案桌,神色晦暗。

  案上的茶水已凉透了。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不知是第几个年头了。

  年年的初雪那日,覃止便都早早在院中烹好一盏茶。

  等清白的月悄悄地升起,又等它静静地落下。

  只是,无人来尝。

  春分时节,绵绵不断已近半月的雨终于停了,孤月山迎来了好久不见的艳阳天。

  覃止在院子里置了张宽敞的桌子,将室内的藏书尽数捧出,一一放在桌子上摊开晾晒,才总算将书页之间的丝丝霉味祛了个干净。

  春风和煦,日光和暖。

  小白鹿在不远处的漫山遍野的花草间欢跳,不知是在追逐着花间的蝴蝶还是蜜蜂。

  覃止悠然地躺在方才连同藏书一起搬出来的藤椅上,看着那只一到春天就撒欢的小白鹿。

  忽觉山间和静,岁月和美。

  顺手在案上拣了本书,只当打发这清静的时光。

  只略略翻看了两三页,便知是先前阅过却未看完的《幽赏录》。跳过已看过的部分,覃止细细翻阅起来。

  翻到一处却怔然,自己分明从未做过任何标注。

  既不是自己的笔迹,那便只能是…………

  覃止不敢想。

  却敢做。

  将书置于案上,自己从藤椅上起来,伫立在这片绵延无尽的梅林前,眼前枝桠颓然,无花无叶。

  覃止一个旋身,指尖轻触,周身散发着荧荧微光,催动身体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投向那梅林。

  竟是要逆时节催动孤月山的梅花绽放。

  起先是一朵,一树,接着便从这座山头蔓延到那座山头,像是一场纯白的雪在这千百里的孤月山蔓延开来,隆重且静美。

  待到最后一棵梅树也绽开花苞,覃止也灵力不济跌坐在地。

  小白鹿用力的叼着他的袖子,不安的哼唧着。

  片刻,天边一朵祥云腾腾而来。

  覃止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白衣的人从云上迤然而下,却不是那人,只是那投来的目光却与那人一样的凛然,“小小梅灵,何故逆天行事?”

  “崇临……他在何处?”为何我冒着性命危险也换不来你一见。

  “你说的可是崇临雪君?”语气柔和些许。

  覃止苦笑着点了点头。

  “你竟不知么?崇临雪君早先脱了仙籍,自请投生凡界去了,为着崇临雪君这事,天帝他老人家颇有微词。”

  “他何须……”跌坐在地的人喃喃自语,哀决的双眼蓦地流下两行泪来。

  当初崇临拟了他继任雪君,他也曾劝解一二,但分毫没有动摇崇临的决心。若说先前他不知崇临何故如此,现下却心中明了。

  但却不可说破。

  “……算来崇临雪君投身凡界也已有二十载,你所有心,尽可寻去。”

  覃止心中一动。

  他继续说道:“只是你逆天而行,混乱节气,却不可轻恕,便消去你尽数灵力罢。”

  那人驾云而去后,覃止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一下没站稳又跌坐回去。

  天色已晚,身体虚弱,覃止只好明日再出门。

  翌日一大早,天光微亮,窗外莺啼鹂啭,好不热闹。

  覃止收拾妥当,携了睡眼迷蒙的小白鹿,打开门。

  屋外那只叩门的手堪堪停住。

  那是一张分外熟悉的脸。

  也是一张在心上想了千万遍的脸。

  此刻那张脸眼角眉梢俱是笑意,正凝视着自己。

  “……覃止,我回来了。”像声音里都含了笑意。

  覃止只觉自己一颗心擂鼓似的,一头扎进眼前那人的怀里,攥紧了那人胸襟的衣裳,又不能自已地流下两行泪来。

  “你为何才来?你可知我一直在等你……”再开口,声音已平复了许多。

  日日夜夜,从日升到月落。

  崇临轻轻地拥着他,满是心疼,“对不起,我来晚了。”

  只此一句,便可解了自己从初见至今这三百多年的等待。

  如果结局如此,多久都不算晚。

  “覃止,你弹的《听梅》,我听过,你酿的清酒,我尝过,你的心意,我都明了,”崇临缓缓说道,最后一句,几乎是贴着耳鬓开口,“所以,我来陪你。”

  复又添了句:“永远不走了。”

  “崇临,我……”

  覃止待要开口,崇临却一指贴着他的唇止住了他的话。

  他抬头,崇临看着他,极正色极认真道,“覃止,我心悦你。”

  “我亦然。”

  已清醒过来的小白鹿蹭了蹭两人的手相执在一起的手,又看了看两人贴在一处的唇,默默的出了院子。

  春日溶溶,落英点点,春风乍起,院子里安静置于案上的书正翻到:

  “梅心若同孤月清,何以不明雪意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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