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苏晋职记
屈指算来,老苏自从走上工作岗位那天起,弹指一挥间,30多年过去了。从“北洼”到“伊庙”,再从“伊庙”到现在的“庞王”,风里雨里,他一路走来。如今,也算是桃李满天下了。
蓦然回首,与他年龄相仿,一起经历过“长征”的元老们,现在大都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个个丰衣足食,人模人样的。唯独老苏,至今依然是两袖清风。年轻的校领导关照他,让他身退二线,享几年清福也好颐养天年,但老苏不同意。他坚持教主科,每天早出晚归,轻伤不下火线。
我有幸与老苏同居一室办公多年,称兄道弟,仿佛成了忘年交,故常与他戏言曰:“苏老师真是活到老,学到老啊!”听后,老苏不烦,只是嘴角微微一撇,一笑了之。老苏平日里闲静少言,为人谦和,淡泊名利,因此,深的全校老师与学生们的尊敬和爱戴。但随着他退休之日的日趋临近,这几年来,我明显感觉到老苏工作起来似乎是更卖力了,简直如“拼命三郎”一般。作为一个年轻老师的我,每天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劝他,他不听,说他,他不理,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一次,我们同室老师饭店小聚,酒到三巡处,老苏突然伤心起来。见状,我们几个年轻老师忙问其故。在我们的一再催促下,老苏终于酒后吐真言,说出了自己由来已久的心事,就是在退休前,看自己能否晋个高级职称,也好不枉为人师一场。
其实,论工龄,老苏在我们学校可谓是“大哥大”,无人与之匹敌。但论荣誉,老苏也就囊中羞涩了。学校年轻老师一个个连续不断地摘金夺银,可他倒好,教了三十多年学,学生考试成绩也呱呱叫,居然连个“县模”也不曾有过。每每念于此,老苏未尝不暗自叹息也。
前几年评职称,由于他没有专科毕业证书,虽然自己的各项积分之和在学校老师中首屈一指,但却无缘入围。为此,他不顾自己的年老力衰,毅然报名参加了使大部分年轻老师望而生畏的自学考试,只是为了能省下那几个学费钱。他的这一反常举动当时就遭到了我们所有知情老师的一直反对,因为以老苏这把年纪,参加自学考试,无异于拿鸡蛋碰石头,自不量力,浪费时间不说,很可能会半途而废。然而,让所有人惊奇的是,三年后,老苏居然奇迹般地拿到了那写有烫金大字鲜红的专科毕业证书。
去年,老苏专科毕业三年期满,终于可以有资格入围评选高级了。学校职称评审那天,老苏踌躇满志,眉上的皱纹绽开了花朵,一下子年轻了许多。但“天有不测风云”,等校长一宣读职称评选的文件,老苏顿时蔫了。因为文件中明确规定从今年开始,凡参加职称评选者,必须参加考试,考试成绩按30%计入总分。老苏深知自己年岁已大,想在考试中胜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没办法,老苏也只有硬着头皮背水一战了。当天,成绩就出来了,完全在老苏的意料之中。加上其他分数,排队结果是老苏第四名,而我们学校那年只分到了三张申请表格。就在老苏绝望之时,校长找到他,说是前三名中李老师证件不齐,今年无法参加高级评审,让他递补。这句话,老苏绝处逢生,仿佛一下子从痛苦的地狱之门提升到了幸福的天堂之巅。
老苏的申请表格总算是有惊无险,但有了表格并不等于就高枕无忧了。老苏明白自己要想成为名副其实的高级,关键是想法通过省里专家的评审。因此,表格弄到手手对于老苏来说,还只不过是万里是“长征”只迈出了第一步,以后的路更长、也更艰苦。
表格填好后,老苏亲自把它送到了城里局里。我们同室的老师们无不为老苏而欣喜,似乎老苏多年的晋职梦就要实现了。不料,老苏从城里回来后,去时的一脸的阳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云密布了。一问才知道,老苏在城里一熟人那里得知今年高级评审有40%的虚名额,这也就意味着每10个申报者中将有4个被残酷淘汰下来,而且这里面还暗藏着不少“潜规则”。这一消息对于老苏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当了一辈子穷乡村教师的老苏,自己从来就没有求过人。但这次,老苏动摇了。他决定揣上自己多年来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1万块钱,到城里转悠转悠。说来也巧,老苏刚到教育局门口。“你不是老苏吗?”突然一个十分陌生而又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老苏扭头一看,一张陌生的脸正冲自己笑呢。“忘了,老同学,我是老王啊!”那人见老苏疑惑的眼神,就自我介绍到。这时,老苏突然想起来了,原来站在眼前的正是自己多年未见的中学同窗。
一阵寒暄过后,老苏把自己的烦心事和盘托出。老同学有难,岂有不帮之理。那人当仁不让,自报家门,说自己已在城里某市局混了多年,这小事就包在他身上了。老苏听后自然是喜不自禁,就像碰见活菩萨一般。接着,老苏又郑重其事地把自己晋职称的事一股脑儿托付给自己的老同学,当然还有那1万块血汗钱。
经过一段时间的漫长等待后,评审结果终于出来了。老苏名落孙山。老苏急忙去城里找到自己的那位热心的老同学想问个究竟,谁知那老同学也不无遗憾地说出了原委,主要是由于老苏的名字在证件里面有一个字写法不统一。在一个证件上,本来该是“立起“的”“立”,却写成了“力气”的“力”。一字之差,谬之千里,人家怀疑是证件造假,我也爱莫能助了。老同学说了一大堆,只是那1万块钱却只字未提。老苏有好几次话到嘴边,又硬是给咽了下去。
回来后,老苏显得异常的沉默。他鬓边的白发仿佛一夜间多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也深了许多,连步履也显得有些蹒跚了。偶尔有人问起,老苏总是苦笑一下,说:“还有机会。”
光阴荏苒,一晃一年过去了。今年的职称申请早已尘埃落定,我们学校的两个名额也名花有主了。老苏由于考试发挥失常,这次,竟连个申请表也没有捞到。
那天,老苏参加完学校的职称资格评审,从校长室出来,迈着沉重的步子,摇摇晃晃地来到办公室。一向不吸烟的他突然开口向我要一支烟,我从衣兜里摸出一支“将军”牌香烟,连同火机一块放在老苏的办公桌上。老苏动作很不自然地把烟放在嘴里,“啪”地一声将其点燃,“嗞——”地很吸一口,马上又吐了出来,竟然吐出了两个优雅的烟圈,袅袅上升,顷刻间散开了。就这样,老苏连吸三口,等他再想吸第四口时,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手中只有一个燃黑的烟蒂了,连最后一星火花也倏地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