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春去
站在茫无涯际的大山里,望穿了双眼看不见一个人影的时候,竟然与几千年前站在幽州台上的陈子昂有了灵魂的打通。
与刚才来时甩在后边的城市的挤挤挨挨相比,这里太过凄清,凄清的忍不住随便拉住一个走路的山人来畅谈,所谓“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看到这里,人口爆炸的理论简直是荒唐的胡扯了,随便来上一个都市,这千重万道的山都能容纳得下。站在这里,你会突然明白,是现代社会的人们害怕孤独,才不远千里万里搬家到那个叫做城市的地方,哪怕呼吸的是高度污染了的空气,饮的是不怎么清洁了的水。
留在这深山里的除了当地百姓中的老人,就是朋友家这样在都市里居住了一辈子退休了退居山林来养老的“隐士”。老人说,这里的几家人彼此都认识,可是没有几个劳力了,农忙时找人植树,都难以觅到劳力,唯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农。
老人姓崔,是我们区老畜牧局局长,老伴是泰城的一位学校校长,退休后两口子有着颇丰的收入,而且一对儿女都有着较为稳定的职业,按说,一般人会天天去广场上打打拳,溜溜鸟,养养生,围着孩子们安享晚年罢了。可是,老人硬是痴心不改,对青山一往情深,独自跑到深山里承包了几百亩荒坡,搞起了绿化。
因为老人的儿媳跟我是相好的同事和邻居,老人偶尔过来帮着带带孩子。我们闲聊时,竟然发现这位崔叔叔早年曾经在我娘家庄上住队过,且跟我父亲非常熟悉。于是,我们成了忘年交。
我一直不解,他为何在这样该享受的年纪跑进大山里去受累。在这次踏进深山之后,跟着老人满山里逛逛,听他如数家珍般的介绍自己的事业,看着满山粉白的杏花,刚犁过的散发着青草香气的松软的土地,还有已经在嫁接着的树苗,我才突然明白,这里,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对于渐渐消逝的岁月,我常感“人过四十天过晌”之悲,觉得人生有限,而时空无穷,不作为的想法时常冲击我懒惰的神经。老人跟我父亲差不多,按说应该更不作为才对。可是,这满山上的萌动的春色,分明在告诉我们,春天就在我们脚下,就在我们眼里。
“赵昕哪,你夏天再来,那时候,我们到结满了杏子的树下喝酒,风吹起来,你不知道多么舒服!”老人兴奋的憧憬。当从山下带来的酒肴摆上餐桌,我们正准备畅饮的时候,老人先来了这样的开场。
“叔叔,您承包了多少年?”我本不想问这个问题,但是,还是问了。“五十年!那个时侯啊,新艳都七十岁了!”新艳是他的儿媳,我的同事。我的心里一颤,那时我该八十岁了吧。那时,这座山,会是什么样子?常常陶醉在“关关雎鸠”“蒹葭苍苍”里不能自已的才女书呆子新艳,会欣然来这里接过这些继续将绿化进行到底吗?
五十年。看到老人同我谈话时满脸抑制不住的兴奋,我看到了自己的猥琐。那么远的山路,可以跟爬泰山相较量一下的,如果在家里没有带够足够的饭食,在青黄不接的季节里来到这里,饿肚子是一定的。单是生活的不方便,我就早给吓退了。可是看看老人盖的整齐的房子,修的宽阔的公路,引来的甘甜的泉水,拉来的电缆,你不能不惊叹:人的力量,竟然如此了不起。
老人带路,我们一行十多人参观了神龙大峡谷。老人兴奋的捉着螃蟹,兴味盎然的介绍着此地的风景、岩石、矿藏,满脸的得意,就像一个考了百分的孩子。我不断的想:我们这一代,还会有老人这样的干劲吗?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对生命的执着的追求,到了我们老了的时候,谁还能不被城市的喧嚷磨掉?
回路上,阿姨告诉我,我们要想下来赶集,需要走十多里山路的。你看看,就是这里,下来坐车也要这样徒步走这么远。
用身体的形式丈量自然,这,太不可思议。尤其在这样物质高度发达了的时代,在他们完全有能力有条件“拽”给大家看的时代,能够这样安于落后的姿态活着,这样的人,真的太少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