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乎舞雩咏而归
《论语·先进篇》中有一章,记述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四人“侍坐”与孔子交流的情景。孔子让这四位弟子分别谈谈各自的志向,子路、冉有、公西华三人分别以治理国家、地方、宗庙之事等应对。曾皙最后一个作答,他放下瑟,立起身,向老师和同学们侃侃而谈:
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暮春三月,春天衣服都穿定了,我陪同五六位成年人,六七个小孩,在沂水旁边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一路唱歌,一路走回来。
如果在我们今天的课堂上,让同学们谈人生、谈理想,老师愿意听到的是安邦治国的弘论,若有一个像曾皙这样的学生,则一定视之为无理想抱负、贪图玩乐之徒。
但是我们看一下孔子的态度。对于前三个学生的回答,孔子除了对子路所说发出一声哂笑,都没有发表任何评论,而对曾皙的话却非常赞赏。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曾皙也叫曾点,“吾与点也”的意思就是“我和点的想法一样啊!”
乍一看,孔子的态度有点莫明其妙,因为孔子尽管对春秋末年礼崩乐坏的社会秩序极度失望,也有诸如“有道则仕、无道则隐”、“邦有道,谷;邦无道,谷,耻也”之类的思想,但他总体上还是鼓励弟子们积极入世,他自己也身体力行,以克己复礼为已任,虽四处碰壁却矢志不移。曾皙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追求不符合儒家的主流思想,倒十分合道家的口味。再说,暮春季节也不是河中洗澡的时候。
说倒这里,我们有理由怀疑曾皙所言的原意用上面那段白话文翻译出来是否正确。我曾读过一篇关于《论语》中这一章的一种解读,引用了汉代王充对曾皙的话的解释是“雩祭于沂水之上”:
暮春者,晚也,春谓四月也;春服既成,谓四月之服成也;冠者童子,雩祭乐人也;浴乎沂,涉沂水也,象龙之从水中出也;风乎舞雩,风歌也;咏而馈,咏歌,馈祭也,歌咏而祭也。孔子曰:“吾与点也”,喜点之言,欲以雩祭调和阴阳,故与之也。
这种解释的意思是说,曾皙实际上讲的是祈雨的“雩祭”的各个环节,意在组织隆重而传统的祈雨仪式以调合阴阳,故孔子大加赞赏,因为正合其以礼治天下之道。
这毕竟是一家之言,自古以来的学者更多地认为曾皙描述的是一种人生境界并加以擅发。如于丹如是解释曾皙的这段话:“他说,我的理想是,到了暮春时节,就是阴历的三月,穿上新做的春装,在这个大地开化、万物复苏的季节,陪同几个成年的朋友,再带上一批孩子,大家一起去沂水中,把自己洗涤得干干净净,然后到沂水旁边的舞雩台上沐着春风,把自己融汇进去,与天地在一起共同迎来一个蓬勃的时节,让自己有一场心灵的仪式,这个仪式完成后,大家就高高兴兴唱着歌回去了。我只想做这样一件事。”(《于丹<论语>心得》)于丹好浪漫。比于丹更浪漫的也不乏其人,如东汉末年的哲学家仲长统,有一篇美文叫《乐志论》,他认为“名不常存,人生易灭”,“欲卜居清旷以乐其志”,于是充分发挥想像,为自己描绘了这样一幅生活画卷,美之至哉,用白话文翻译则难以言传其意境。
注意,文中“风乎舞雩之下,咏归高堂之上”即取自于曾皙所言。
马上就是暮春三月了,杂花生树,草长莺飞。我们也去追求一下曾皙“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快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