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孕的后果
01
心里这般忐忑地想着,我看向田忠,责怪道:“愈发没规矩,皇上来了,竟然不派人去通传本宫一声!”
皇上在旁边接过话说:“朕没让他们去,今日难得清闲,朕愿意坐会儿等你回来!”
他示意田忠和冬岑冬卉都退下,然后,牵过我的手,一边向正殿走去,一边含笑问道:“累了吧?听他们说你一大早就赶到清音阁去了……事情都处理完了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怔怔地点点头。
他转身审视着我,声音分外的温柔:“朕的蕙儿真是长大了,能独当一面,替朕稳固后方了!”
经历这样一个跌宕起伏的早晨之后,皇上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语,这声柔情蜜意的“蕙儿”,让我心里一酸,差点儿落泪。
02
我们相偕走向正殿的暖阁。
短短的一段距离,我走得无比沉重,内心如翻江倒海一般,不知道诚嫔的事,该如何启齿。
直到迈进暖阁的一瞬间,我才终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转身掩上门,皇上在窗前的软榻上坐下,我却后退几步,俯身跪倒在地,一字一顿道:“皇上,臣妾……今天犯了错,甘愿受罚!”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缓缓问道:“犯错?你犯了什么错?”
我咬咬牙,心一横,脱口而出:“诚嫔……她并没有怀孕!”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伸手把我扶起来:“她假孕欺君,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说自己犯了错?”
03
我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关系着诚嫔的性命,因此说得无比真诚。
急切之下,声音竟忍不住颤抖:“皇上,诚嫔假孕,并非是为了争宠,更没有什么阴谋……她不过是为了帮臣妾,她偷听到韩嫔和静……静妃的密谋,知道她们要在太后那儿唱双簧,找臣妾的茬,说臣妾独享专房之宠……她怕太后责难臣妾,所以才撒下这样一个弥天大谎……
臣妾有错,是因为皇上让臣妾主持后宫,臣妾本应使出铁腕手段,赏罚分明。可臣妾纵然明白诚嫔这么做是欺君之罪,却依然狠不下心责罚她!”
他轻轻揽我入怀,柔声道:“是的,换作旁人,说不定会利用这事,趁机立威……可是蕙儿,朕理解你,你和旁人不一样,不管身在什么样的处境,都未曾泯了这份善意……行了,别把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这事……朕早就知道!”
04
我从皇上怀里挣脱出来,怔怔地看他的脸,结结巴巴地问道:“皇上,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他蹙眉看着我,低声道:“你犯什么傻?朕那段时间根本没宠幸过她,她怎么可能有孕?”
我吓了一跳,张口结舌:“那诚嫔她……她……”
皇上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也知道我想问什么,微微一笑,接过我的话说:“她之所以敢撒这个谎,是因为烁儿满月前,朕确实去清音阁看过她。
那天晚上,朕饮了酒,就在她那儿留宿了……诚嫔以为朕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但朕心里清楚着呢……就只是住了一晚。
朕对诚嫔,一直心存愧疚。当初因为朕忙于前朝,放任之下,废皇后在后宫一手遮天,让她蒙受了不白之冤,囚禁离宫多年。
朕去看她,还在清音阁留宿,是想让后宫诸人知道她有恩宠,不至于轻视践踏她,让她的日子好过些,仅此而已!”
05
说到这儿,皇上停下来,轻轻抚了下我的头发,才又接着说:“所以那天你到崇明殿报喜时,朕心里就明镜似的,知道这是诚嫔撒的谎。但当时尚不确定她的用意,朕就没有理会,想按兵不动,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他看着我,面露笑意:“所以朕当时才问你,朕和诚嫔有了孩子,你是由衷地恭喜呢,还是在违心地逢迎朕?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吗?”
我点点头,用细弱的声音,呆板地说道:“记得……臣妾说,您是皇上,原本就该雨露均沾,让后宫嫔妃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他盯紧我,同时把我紧紧地箍在怀里:“可是,这些话,并非你的肺腑之言。这些日子,你也过得并不开心……朕都看在眼里了,你嘴里说着恭喜,心里却依然是介怀的……”
我忍不住一惊。
他竟洞悉了我所有的心事,心虚之下,我徒劳无力地想做些辩解:“臣妾没有,臣妾……明白自己的身份!”
06
皇上几乎是抱着我,让我在窗前的软塌上坐下,这才叹了口气,俯在我耳边小声说:“虽然明白,但仍然意难平,对吧?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虽然自古以来,女子妒忌,是七出之一。但试问这世间已为人妻的女子,有几个能大度到衷心恭喜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如果真能做到,除非说明一个事实,她并不爱慕自己的丈夫!”
我震惊地看着皇上,想不到从他嘴里,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心里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啊,我嫁与的男人,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不仅有嫡妻嫡子,还有众多的嫔妃。
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实,也明白自己将要面临什么。
当初,我之所以进宫,是为保全家族的无奈之举,根本无从选择。
在性命尚且难保的境况下,自然不会考虑太多。
但是后来,对皇上有了真情之后,纵然知道自己只是他众多的嫔妃之一,也难免心存奢望。
07
犹记得我和皇上回宫那晚,太后让皇上到碧霄殿陪静贵妃时,我心里是如何的酸楚惆怅;而在得知诚嫔有孕的消息时,又是如何的五味杂陈。
可不管心里怎么样,我始终坚持一点,绝不会因为嫉妒,因为想要霸占这个男人,就像废皇后一样,失去理智,去残害旁人的性命。
正这么想着,皇上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轻轻响起:“若是心存芥蒂,再正常不过。但最终落到行动上,才能看出德行的差别。就拿这次诚嫔的事来说吧,你心里也不好受,却依然对诚嫔一视同仁,关怀备至。
可有的人,却是想方设法,设下圈套,想要害她……世间很多事,向来是论迹不论心,朕并非专横苛刻之人,又岂会因为这个责怪你……”
08
我轻叹一声,依偎在皇上的怀里,感喟万千地说道:“皇上能懂臣妾的心,臣妾万分欣慰!”
他定定地看着我,喃喃道:“可是蕙儿,你却不懂朕……不懂你来到朕身边后,朕有多欢喜;不懂你在朕心中的地位;也不懂朕是多么珍视你……”
我微微一愣,心里,像有一池解封的春水,正被窗外的暖风轻轻吹拂,荡漾着无限温柔的涟漪。
片刻后,我直视着皇上的眼睛,几乎是哽咽着说了一句:“臣妾……现在都懂了!”
他让我靠在他的胸前,我们就这么静静依偎着,倾听着彼此的心跳。
过了会儿,我终是放心不下,扬起脸,斟词酌句地问道:“皇上,诚嫔……您准备怎么办?”
他沉默良久,正色道:“告诉诚嫔,她之前是受过委屈,朕对她也确实有亏欠,但并不意味着她可以为所欲为……这次的事,朕暂不追究,如果有下次,就别怪朕新账旧账一起算!”
我心里一喜,连忙点头,表态道:“皇上放心,臣妾已经警告过她了!”
09
皇上语气淡淡道:“不过,她演了这么一出戏,倒也不是全然没用,最起码试出了人心,也让有些人露出了马脚……听说静贵妃自请降为妃位,太后也答应了?”
我回答道:“正是!”
皇上微微一笑,挥了挥手,似乎不想再纠缠这件事,只说了两个字:“甚好!”
然后,他话锋一转,随口问道:“林念姝……跳崖自尽,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再隐瞒,把陈同查到的真相,以及我的猜测,都一一告诉了皇上。
皇上站起身,微微眯着眼睛看向窗外,不徐不疾地说:“快到收网的时候了……你安排得很是周全!”
我心里一惊,正要说什么,皇上却收回目光,不胜烦扰地摇了摇头,粗声道:“不说这些事儿了,让人把烁儿抱过来吧,朕有几天没见到他了!”
10
我便冲着暖阁外喊了一声:“来人!”
冬卉很快就走了进来,我吩咐道:“去把四皇子抱过来!”
冬卉笑道:“奴婢遵命,四皇子和乳母这会儿正在西偏殿呢。秋苓姑娘当真擅长逗哄孩子,四皇子和她在一起,一直咯咯笑,乐得不行!”
我也忍不住笑了,这些时日,秋苓一直住在霁月殿。长日无聊,她又闲不住,最大的乐趣,便是和乳母一起照顾烁儿。
她心细如发,手脚又麻利,和烁儿在一起时,比那些宫女还精心。
冬卉出去了,皇上看着我,戏谑地笑道:“林念姝若是真的如你所说,没有葬身悬崖,而是已经逃下山去,那么她和曹汝彬,便可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你也总算能放下心了……这么说来,冬卉和陈同,林念姝和曹汝彬,这两对有情人能在一起,你功不可没。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给沈秋苓再觅个如意郎君?”
我乐不可支,嗔怪道:“皇上说什么呢?真把臣妾当红娘了……算起来,爹娘也该从江南回来了。等他们回来,臣妾就把秋苓送回到唐府。总不能一直让她在宫里待着,太后问起来,臣妾也不好交代!”
11
皇上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这样再好不过了!”
正说着,冬卉抱着烁儿走了进来。
将近半岁的烁儿,已经能认得母亲了。
一看到我,便举起藕节似的手臂扑了过来,脸上绽开一个憨态可掬的笑容。
一笑之下,露出刚长出来的两颗乳牙,可爱极了。
皇上先我一步接过他,把烁儿紧紧地抱在怀里,嘴里喃喃道:“父皇来了,来看烁儿了,快,给父皇笑一个……”
烁儿手舞足蹈着,要去揪扯皇上衣领处的穗子,惹得他哈哈大笑。
冬卉见状,含笑退了出去,细心地关上了暖阁的门。
皇上抱着烁儿站在窗前,我靠在他身旁,看他满脸慈祥地逗着烁儿。
稚子的笑声中,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安享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皇上轻轻抚着烁儿的后背,突然轻声道:“朕的四个儿子,煜儿早早夭折,焕儿……”
他顿住,幽幽叹息:“注定是个不成器的……眼下,也就灿儿和烁儿了,希望他们俩,别让朕失望!”
我知道皇上的心事,一时沉默不语。
皇后被废,关进离宫后,大皇子萧焕缺乏管教,愈发顽劣。
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尚能安分一些。一离开皇上的视线,便又无法无天起来。
可皇上朝政繁忙,又不能时时盯着他,即便派了专人看管他,依然抵不过他的跋扈乖张,让人很是头疼。
12
光阴流转,一晃,十余日过去了。
掐指算算,爹娘也该从江南回来了。
娘这趟省亲,因为有爹爹同去,应该不会住太长时间。
估计他们把姐姐安顿好,再去看看外祖和舅舅他们,就该返程了。
这几天,我已经开始让冬岑冬卉着手打点秋苓带到唐府的行装。
等爹娘回来,她也就该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还有几分不舍。
这些日子,朝夕相处间,越发感觉出秋苓的可贵。
她善良却不软弱,机敏又不张扬,时时处处,都考虑得很周到。
尤其是灿儿遇刺事件后,我彻底明白了她的身世,又替她解开心结,让她和诚嫔相认。她对我愈发信任,也甚是忠心。
而烁儿,更是喜欢黏着秋苓,就像黏着一个疼爱他宠溺他的姨母一样。
13
盛夏的黄昏,晚霞绚烂。
我抱着烁儿,在正殿里玩耍嬉戏。正殿里放了风轮,填着晒干的茉莉花苞,香风习习。又供了硕大的冰雕,纵然在炎热的暑天,也清凉宜人。
冬岑、冬卉、秋苓,以及乳母,都陪在烁儿身侧,众星捧月一般。
正欢声笑语间,忽听田旺在殿外通传:“娘娘,大皇子和二皇子来了!”
我应声望去,果然,大皇子萧焕,和二皇子萧灿,相携而来,已经走至庭院中。
灿儿自从到慈明宫后,就甚少来霁月殿,而大皇子萧焕,更是第一次踏足。
我吃惊不已,他们俩怎么会这会儿一起过来!
14
我急忙迎出去,含笑道:“两位皇子,今儿怎么有空来霁月殿了?”
灿儿看到我,立刻俯身请安,嘴里亲热地说着:“蕙娘娘,孩儿想您了……也想来看看四弟!”
萧焕却是板着脸,听到灿儿的话后,嘟哝道:“闲来无聊,二弟来要,便跟着他一起来了……我还没见过四弟呢!”
虽然他实在不讨喜,但看着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我心里也生出几分恻然。
毕竟是个刚满十岁的孩子,顽劣跋扈,不过是因为废皇后之前对他过于骄纵。
而现在,他既没了生母照拂,又有残疾,当真也是可怜。
这么想着,我便吩咐冬卉,让她拿来点心和茶水,招待两位小皇子。
15
萧焕和灿儿进到正殿后,便双双围着烁儿,一会儿做鬼脸,一会又扮成青蛙,在地上跳来跳去。
小小婴童,最喜欢看见天真烂漫的孩子。
两个哥哥的逗弄下,烁儿一时喜不自禁,在乳母的怀里,高兴地弹着两条小腿,似乎也想蹦起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灿儿最是懂事,忙起身告辞。
见灿儿要走,萧焕自然也不好再留,他环顾四周,突然不无羡慕地说了一句:“外面热死人了,蕙娘娘这儿可真凉快!”
嘴里这么说着,却也跟在灿儿的身后,走出了正殿。
送他们离开,用过晚膳后,我又陪着烁儿在正殿里坐了会儿。
看他没之前那般活跃,料想傍晚和两个哥哥一阵玩闹,估计是累了,便吩咐乳母把烁儿抱走,早点儿哄他睡觉。
秋苓刚好也在,听我这么说,下意识定睛打量着烁儿。
片刻后,她突然惊觉地喊道:“娘娘,四皇子……好像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