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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源河旁野蛮生长

2022-05-15 06:22:17 作者:西红柿大魔王 来源:文章吧 阅读:载入中…

昌源河旁野蛮生长

  童年的梦里没有外婆桥,道是有一条河,经过半个多世纪了,仍在心上流淌。光知道昌源河是从南面老远的地方流出来,人们叫子洪口。太岳山连接晋中的关口。

  外婆家就在昌源河旁的沙堡村。离贾令镇有2里地。贾令是祁县头号的大村子,初印象时还没有文革时破"四旧"。城门楼子,高墙大院,旧时代的黑木商铺,隐隐感觉到这个村藏着无尽的老故事。在祁县村社里提起贾令村很有面子。拉儿的勒,贾令的!好象中国人对口令,哪儿的?北京的。啊,牛逼的很。贾令村的确古老。后来翻古才知道,它的村名取自于华夏族最老的贾县令。老贾是最早的县官。他爱民护民,清廉的很。归天后,人们为了纪念历史上头一名好官贾县令,留下了不朽的村名。

  外婆家拉儿的勒,贾令东南沙堡勒的。那阵村里有2百户,千把人左右。整村的尺码比贾令小许多。村南一里多地就是昌源河。村里人从来唤的是"沙河勒"。做甚的呀?去沙河勒的老堰喔头割草呀。

  如果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昌源河就是祁县乡亲们的妈妈河。

  那阵子昌源水多自由啊,从南天流出来,无拘无束。经过了塔寺村,来到了沙堡地界。当时上边还没有子洪水库管束,河水在河床像淘气的孩子,想咋玩咋玩,河床子霸占了一两百米宽。冬春是枯水季,弯曲的剩下几条流淌的水线,绾起裤腿就能淌过去。还有一窝一窝的死水,没几个月里边繁殖了一群群的黑色小蝌蚪,还有寸把长的小鱼游走。夏季洪水到来之前,我们三两小朋友最喜欢到沙河勒玩。割完一箩头羊草,放到岸上就淌到河里,踩着细沙走一溜子脚印,然后蹲在水洼子边捞几条寸头小鱼。随身还带着小瓶子放这些战利品。天热了时,索性脱成光屁股,跳到没膝深的水池里,扑通扑通的学习"狗圪澡"。昌河边的水从来就没有清过一天。黄土地上流过来,说泥汤不过分。水里耍过,沙水窝里爬出来,从头到脚是个泥猴。光屁股太阳底下一晒,粘满全身的细沙子,金麟点点。等晒干后从头到脚一搓,细沙哗哗的抖去,皮肤干净了,十分的绵爽。

  昌源河千百年来也有约束,就是两岸栽种的树林。南北两岸各有纵深一两百米的柳树,榆树,笨槐树等老树,其间是密密匝匝的带刺灌木丛。常有河木浸泡的小片小片沼泽地,还居住了青蛙蛤蟆水蛇之类的小动物。淌进去,一不小心惊动了它们。蹦迪一样吓一大跳。

  也许性格自小喜欢孤独,经常一个人站在河边畅想。村里的孩子,坐井观天般,童年梦的边界不大。河边的小树林很幽静,村里人一般不过来打扰。站在岸边,看着河水从天边流下来,弯曲的身体,懒洋洋的模样。古老又神秘的隐藏不知道有多久远。

  傍着昌源河的沙堡村是古老的村庄。村里绝大多数姓卢,杂姓很少。人称一村是卢家一大户。八百年前甚至更久些,全村人是使用一把锅勺繁衍生息过来的。

  祁县人称呼外祖母是婆婆,外祖父是外爷。婆婆家是一处三分地上建起的小四合院,普通的矮小平房。东西厢房的进深不到3米。南北长的院子窄的一条条。

  我就出生在外婆家的小院子。父母亲都在榆次单位有工作。迎接我到了这个世界,母亲过了56天哺乳期就上班去了。喂养我的任务落在了婆婆头上。

  本人应属新中国建立后的第一代市民,有幸一掉在地上就吃着商品粮。

  家里添了小男丁,虽然是外甥。当然是这个人家的喜悦。这户人家多年来很衰败。当时有外婆,老外婆,舅舅3人。老外爷是太谷县大财东"三多堂"的小伙计。小伙计就是打工跑业务的。据母亲说外爷是跑囯际外贸的,派到俄罗斯做买卖后不知去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最终是杳无音信。老外婆守的是活寡。婆婆的命更苦,从贾令村嫁过来没几年,外爷20出头就病逝了。下面还有二外爷,也是小小的年纪就归了天。婆婆,老婆婆从此相依为命。坚守着这个人家的烟火,终于没散了摊子。

  现在想起儿时不解的疑惑,心中才有了些数据。婆婆家的那座院落,从建筑风水上分析,实际是座凶宅。小院落正房后直通的北圪道,没百米就是大野。冲煞之气正吹。最损人的当是正房后并排两眼水井。后街百十户的水源处。相距5米不到的两眼水井,多少旺盛的阳气也抵挡不住。所以小院里经常可感觉到逼人的阴气。男人的早早夭折,和风水极有关系。我舅舅之所以能成活,依赖于两代外婆的德行力量扶持。

  老外婆是性格很强悍的女人,自修的医术,也不知从何处传承。土活医疗,针灸推拿等对付疑难杂症很有办法。救死扶伤,积下了厚德。两代外婆还是沙堡村唯一的接生婆。半个世纪来,沙堡村的老少男女都是她二人迎接到人间的。这户可怜的人家后来逐渐又人丁兴旺起来了,有因果的福报。

  我这个小男丁给人家带来喜气。母亲工作了,婆婆就靠养着的"骨驴"(山羊)奶喂我。羊奶总不如人奶吧。后来不到1岁时,找了个奶娘寄养出去。

  昌源河的南边有高村,离沙堡也就不到5里地。奶娘是仅次于生母的恩情,但我长大之后始终没见过乳养过我的她。

  后来听婆婆讲述那段历史,是一段伤心事。别的娃们不到1岁就托着墙直立挪步了。我周岁时还坐不稳。瘦骨嶙嶙,呆眉呆眼。婆婆一脸愁容的和老外婆说,莫不是闺女生下个傻娃吧?

  有好心人从沙河南面的高村捎回话来,告我婆婆说,赶紧的把娃抱回来吧,不然就活不成了。婆婆急坏了,淌过昌源河的水,几乎是把我抢了回来。原来是乳娘早没了奶喂。家里又穷,不想丢了这份收入。奶娘家夫妻不和谐,吵架闹腾是常事。受了惊吓的婴儿一听叱咤吼叫就哆嗦,还恐怖岀两只斜眼子。洒家眼珠子黑白仁斜看人,直到十几岁以后才矫正过来。

  抢回沙堡村,一看拉出来的巴巴是生玉米粒子,婆婆一看才明白了,怎么把娃饿成这样子。赶紧在本村找了奶娘喂养。一个月之后,才有了点儿生气,眼珠子滴溜转起来。婆婆这才舒了口气,总算不是生养出一个弱智。后来婆婆给我的一个昵称就是“傻瓜"。随口叫了一生。

  人类婴儿的语言,不管是什么颜色的娃,第一个字咬出来的基本字儿是"妈,妈"。因为母亲是最亲的血肉。我却自小就背叛。听外婆说,我的第一人间语言是"吃,吃"。需求决定灵感。大概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兴许前世是饿鬼转世,或是长途跋涉的累了,食欲旺盛。

  上世纪50年代,乡村的娃一有记忆,是在泥土中滚爬。穿着开裆裤,院里滚了街门外转。初起的朋友是圈里的羊,窝里的猪。鸡群在周围转。现在的娃2岁可以用手机读世界。我们那阵,3岁了知道母鸡呱呱呱的叫,哦,是下了蛋了。羊咩咩的叫唤,用手指着告诉婆婆,说该往槽里添草了。婆婆还表扬,"俺娃可奴勒"。奴勒,是祁县方言对孩子最温柔的夸奖。意思是又可爱又可亲。

  从小就在烟熏火燎的村中长大,满血的记忆就是泥土和饮烟。醒来睁眼靠的是公鸡吆喝,鸡打鸣三遍,太阳就爬起来。早晨还在被窝里,就被秸秆做饭的灶火呛醒了。夏天还好些,一家老小分流到几间屋里。冬季为了暖和又省煤火,一盘通炕上睡着三代人。烧一顿饭很费劲,大锅水滚起来,就烧掉一堆茭杆儿。房顶上的烟突遇到季风乱刮,突突的冒到家里头,呛的老小吭吭的咳嗽。被窝里拔出身来是很痛苦的过程。冬天屋里冰冷,放在炕地上的尿盆子都冻了一层冰。遇三九天早饭起来从缸里取水,先用木棒捅个窟窿眼儿,才把水舀岀来。

  秸秆烟火不怕。就怕生在当屋的煤火。老百姓过日子的那种抠,不经历不知道。说是烧煤,但和煤泥必加烧土。祁县土话叫烧土是"药子"。烧炭是烧不起的。家家的煤泥对半煤面对半土,焖在火里不冒热气光冒烟。哪有什么抽烟的管筒。经常就发生一家熏倒的惨剧。我们全家早晨起来时而头疼。老婆婆不在乎,没甚,熏着嘞。喝些芥菜酸汤就不是甚了。穷人的命挺耐的。

  那阵子说到现在的胎教呀,学前班教育,等于天方夜谭。在泥土世界折腾,就是娃们的全部教育。祁县称小娃是"猴鬼们"。小猴鬼跟着大猴鬼,叠三角,耍洋片,玻璃球滚窝,爬在地上的游戏,个个从头到脚灰眉土眼。站着玩是摔跤,滚铁环,扔砖头。童年的乡村闻不到书香,满眼看到的马牛羊鸡,鼻子嗅到的是泥土味,烟火味。家家养的一堆泥猴。不论男女娃,成年累月不洗澡,个个脖子黑的像车轴。

  到适龄时上学了,村里有小学校。老师有本地和邻村的,课堂上说着半干不湿的普通话。认字背书,不听话老师还敢打。村里人敬重老师,管教的再过分也不找茬。知道打是亲,骂是爱,不理不睬不成才。还记得当年的董老师,同学们十分怕他。背着身子在黑板上写着字,耳朵太灵了。听见有做小动作捣乱说话的,突然间回身,粉笔头子瞬间飞出来,百分百发射到小鬼头的身上,比神枪手还厉害。

  那时的娃压力小,作业也不多。学问知识没觉得是个甚。爹娘都是个受苦人,志向出框的少,将来也是种地的。

  一大早起来先到学校,上一节早课下学回家吃早饭。然后再去学校上午课。午休放学又回家。下午课最轻松,体育课,劳动课自由活动。半下午放学之后,三两结伙,都到地里给羊割草,挖猪菜。

  人的天性里是很排斥读书学习的。天天猫爬在那里认生字,啃书本,实在是太枯燥,熬煎的难受。等到后来能独立念报了,又能懂了故事书,才逐渐知道学习带来的好处实在多。寒窗苦读,包含了人间多少的滋味。道理是对的,但人走向自觉是很困难的事。相反,堕落却不费任何力气。每天一听到上课铃响,就被束缚了手脚。然后耐着性子任老师灌浆。书本像是有仇的,烦心了就会在手里揉搓。尽管老师要求家长包了牛皮纸封面,不到半个学期,大多同学卷把的不成样子。嗡嗡念读,听一阵就瞌睡,祈盼着铜铃尽快摇响。那会儿课时有手摇的铜铃控制。听到下课铃一响,看一片男女泥猴的愁云,立即变成太阳般的笑脸。

  认了不少字,记得十岁时可以看好多小人书。村里缺书,谁家有一半本子小说,都是相互借阅。当时好不容易从舅母那里看到了《水浒传》,一头就钻了进去。读书的样子多好看。家长该有多欢喜。

  不,遭到了老外婆和外婆的猛烈轰击。"懒断筋的,每天把着一本书,能看出什么了,就是不想动弹……"。

  在老人们的眼中,手脚勤快才是最好的娃。擦泥担水掏炉渣,挂起箩筐上地掘菜割草才是正经事儿。在老一辈人的教育学中,最怕儿孙沾上一个字,懒。好吃懒做是最忌的恶根。至于念不念书,成龙变凤是各人的造化。吃尽人生的苦头,从劳动开始。

  春夏大地泛绿开始,我们一从学校到家,就挎起箩头,带上镰刀。钻进庄稼地割草挖野菜。春天困,夏天热又蚊子咬,秋天乏,但又满目的果实,有收获的喜悦心。冬天了不闲着,出去倒腾烧的。生产队的秸秆都切成小段沤了粪。做饭烧炕就"磕茭把"。严冬三九,凛冽的寒风下不闲着。每年手背上满满的风裂子,条条缕缕渗着血丝。火烧火燎的疼。弟弟妹妹比我小好几岁,也同样被外婆赶到了地里干活。四邻左右的娃们没有我们这么辛苦。如今回忆起童年这段苦日子,心中涌动的是一丝丝的甜蜜。老一辈不是不懂得教育,是纯天然教化。千金难买少年苦。儿时残忍的应对生活,积累的经历赛过念经诵典。一生受用无尽。

  乡村的娃,自打7、8岁懂事的时候,劳动就是天经地义的教化。三岁看小,七岁看老,童年走的正了,一辈子的路走不歪。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是宿命。吃饱喝足过人家,九九归一,起码有基本的生存本领。养家畜,种庄稼,驾驭牲口…。头脑志向和精神饥不饥渴,那是解决了一日三餐之后的事情。

  改革开放前的生活,只有经过岁月的老人才能描述的出来。农村的生活很苦。几天吃不上一顿细粮,每人一月吃不到2两油。平川的社员每天和"5号高粱"面飚上了劲。加榆皮面和的面食做成的剔尖,粗涩的口感下咽都困难。各家喂的猪都是瘦骨嶙峋,街上很少见个胖人。是人就有欲望。欲望都围绕物质,有朝一日天天三顿细粮,想吃饺子煮饺子,想吃烙饼做烙饼。那是最美的愿景。

  12岁时才别离了沙堡村,到了城市跟随母亲生活。有了童年这一段野蛮生长,身体壮实,耐受风吹雨打。城市娃那种娇不滴的脆弱,与我无关。自信就是在经多了人间事之后确立的,和念诗词没关系。

  半个世纪倏忽间闪去,人生短暂。昌源河仍在,水流不似从前那样野性张扬。修直的河道已丢失了自然的古韵。

  中年之后,老外婆,外婆相继离开了人世。而我也逐渐走在夕照的路上。晚年也不想闲的对付日子,一心做个码字的手艺人。如今说起来,此生最美的回忆,满溢着人生烟火味的故事,就是昌源河旁的野蛮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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