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现代猎手，让生命回归自然
狩猎者的敬畏
10月底的一天下午，太阳还没有沉到山后，我开车出去，行驶在田野的小路上。五彩斑斓的风景让我忍不住想拿出手机拍几张照片，突然，我的脚不由自主地踩在刹车上——前面出现了一群野火鸡，从麦田那边横穿过来。我这才记起儿子上个星期告诉我，今天是狩猎火鸡季节的第一天，他要带几个朋友从西雅图来斯波坎市，住在我家里。
晚上，儿子果然带着两个猎人装扮的朋友来敲我家的门。他们身着迷彩服，背包沉重，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子。儿子对我家拥有的10英亩林地了如指掌，有些什么野兽，从排泄物、脚印，到气味、毛发，角角落落都侦察梳理过。我家面对斯波坎山脉，那边也是他常去的地方，周围的地形、风势、气温，以及野生动物的生活习性和行踪，他都说得头头是道。我讲述了下午遭遇野火鸡的故事，他们开怀大笑，说我看到的是一群火鸡妈妈和孩子。没有漂亮的雄火鸡，他们不能下手。
第二天清晨5点，他们就出发了，儿子事前已经通过Google地图侦察到了火鸡出没的地点，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山背后。
下午4点左右，3个猎人回来了。儿子打开卡车的后车厢让我看。哇，里面躺着4只捕获的雄火鸡。他们在室外把火鸡的胸脯肉取出，然后泡在我家洗衣房的水池子里，洗去血迹。其余部分第二天回去途中都扔掉了。
那天的晚餐，我有机会和他们坐在一起，听狩猎故事。
中等个子的猎人叫Trevor，已经来过这里几次，与我很熟悉了。他出生在美国西部的犹他州，刚会走路就跟着祖父和父亲上山打猎。他们家里就像动物博物馆一样，到处是野兽的标本。Trevor是有信仰的，不喝酒不抽烟，为人谦卑诚实。他说，猎人对动物的尊敬远远超过普通人。狩猎就像开车一样，有着很多法律限制，什么时候能打，打几天，用什么武器打，一天从几点到几点允许打，猎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打到猎物怎么处理等等，都有详细的规定，猎人必须自觉学习和遵守。好猎人必须有保护环境的意识，狩猎是为了给动物创造更好的环境，便于代代繁衍。他们今天猎到的火鸡显然是野生动物圈里的多余部分。
狩猎执照的价格根据动物种类和多少有不同标价。不同的州标价不同，本州人与外州人有的收费相同，有的差额很大。比如沙漠羊，本州收400美元，外州高达2000美元，还要抽签，未抽到的原款退回。
儿子已经狩猎6年了。他买第一把枪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当时他手头不太宽裕，买了便宜的俄国枪。他对狩猎一无所知，就借来书和杂志自己学习。那年他刚满30岁，第一次进山，花了2000多美元请一个导游带着。他们在森林里转了4天，第4天发现一头雄鹿，体积够大，他连发四五枪才将其打中，却遭遇大雨。雨水很快冲洗掉鹿的脚印和血迹，导游和他在森林中找了6个多小时，仍空手而归。但是，儿子毫不气馁，亲自操枪狩猎的经历给了他继续探索的勇气，觉得很有收获。
Trevor一家喜爱用打猎战果制成的动物标本装饰家居
让生命回归
儿子兴趣广泛，越冒险对他越有吸引力。如果说，他热爱木工，是因为妈妈喜欢手工艺术；如果说，他迷上钓鱼，是因为我们常去湖边的房子休假，都有源可寻。狩猎却是例外，在他的成长过程中没有一个人可被模仿。儿子8岁来美国，至今保留着中国国籍，读了学位，事业有成，家产丰裕，娶了如花似玉的美国妻子。他做事毫不含糊，说到做到，而且要做到最好。所以，当他买了第一支便宜的俄国枪时，就已经踏上了狩猎之路。
儿子在一家德国人在美国开的T-Mobile电信公司工作，从底层一直做到企业高管，但是，所得的收获除了工资很高，其次就是内心越来越空虚。一有假期，他就来到荒蛮之地，在冒险中锤炼出成熟的性格，并热爱上天所赐予的一切。他曾经在脚关节脱位时，自己咬紧牙关扳回来。他在用尽电池的夜晚，靠着月亮的光线，百转千回。他在误入瀑布圈时，伸手不见五指，背着100多斤的兽肉，一寸一寸地在瀑布背后光滑的石头上移动，没有后退的路。这些故事，即使听他脱险之后的讲述，我都毛骨悚然。问他为什么要瞒着家长去冒险，他说，不希望家长拖他的后腿。
我曾经问他，你已经做了那么多的标本，野鹿、黑熊、火鸡、山羊、野猪，应有尽有；你送给妈妈的野兽肉堆在冰箱里，吃也吃不完，为什么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往山里跑？他说，那里没有网络，没有电话，没人能够找到我。消失了，多好！他越来越感觉到人应该与自然相处，因为人本来就来自于自然，而不是电脑和水泥森林。看来，他的生命需要一种平衡和回归。
儿子在2017年10月底狩猎之后，给我寄来了狩猎时的日记和照片。天上的霞光、星星、月亮，地上的小草、巨树、泥土以及气味，与自然的和谐，消失在红尘之外的天人合一，这种愉悦在城市里永远享受不到，也难以用语言来描述。因此，我把日记翻译成中文（内容有删节），与读者分享。
到达狩猎营地时，瓦萨奇山边漫天晚霞，美不胜收
狩猎的魅力
2017年10月27日
我和Trevor晚上8点左右离开西雅图，开车向东驶去。我们已经有多次相伴深入山脉的经历。GPS指示，驾驶时间需要12小时45分钟。那是一个我渴慕的地方——著名的瓦萨奇断层，绵延160英里，由2000多万年的地质断层、火山活动和冰川形成。它是一个贯穿西部边缘的活动断层，根据犹他州地质调查局的预测，3000年就有一次大地震，此刻刚过3000年，“大断层”在任何一天都可能碰撞，不再是今天的模样。
到了山下，道路终止，攀登开始。轻风拂面，我已经闻到山地的空气，带有甜草和野茴香的馨香之气。我们都拿出双筒望远镜对准通向山顶的小径，那里是渺无人烟的野生动物世界。在这紧张和兴奋的瞬间，我听到Trevor自信的声音：“OK，让我们上路吧！”
攀登山脉最大的障碍是背包的重量。这次我带了一个轻巧的Big Agnes UL帐篷，是顶三人帐篷，包括支架仅重4.6磅（一般帐篷在10磅左右），一个Pin Ears睡袋，重两磅（一般睡袋5～6磅），保暖程度高，达到零下15℃（一般睡袋只保暖到0℃），还有一双Kenetrek靴子，鞋底非常柔软有韧性，不会被锋利的硬物磨破。我深知猎人的装备强调细节，一点点的瑕疵就会造成很大的麻烦。可是，永远也难以做到百无一失。我们犯了一个大错误——没有准备饮水过滤器，不得不背上3天的饮用水，背包重达60磅。Trevor的腰带在路上断了，只能简单地打个结。
大约一英里的徒步后，我的肩膀和腿部变得特别沉重，稀薄的空气进入我的肺部，呼吸变得短促。我们不得不停下来，每走50码就要休息一会儿，我的衣服都湿透了，上气不接下气。6英里的路程花了我们4个多小时，终于到达营地。
搭起帐篷，打开装备，在漫天晚霞面前，我们生火取暖做晚餐。Trevor从他的包里取出两个食品盒，问我：“你想要猪肉香肠还是鸡肉意大利面？”这个场面比西部牛仔电影还要美，我们相视而笑。
闹钟在凌晨4点半响起，我们的目标是爬上另一座山的高峰。
我们走在山峰的脊梁上，陡峭，狭窄，硬石，寒冷，疾风呼啸。你不知道脚下的岩石是否会保持稳固或移动，你不知道正在踩踏的雪是否落在岩石上面，不知道你的腿是否会陷入空洞，万一滑倒，与岩石一起下滚，你不知道有多少骨头能够保持完整，直到你撞到更大的巨石底部。
Trevor安慰我：“别担心，我从小在这些山脉附近长大，我不会带你去任何不安全的地方。”我深吸了一口气，大声喊道：“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慢慢地，我们越过了刀锋一般的山脊。之后，我们坐在石头中间休息，享受最后一抹日出的霞光。Trevor把头搁在背包上，开始用双筒望远镜观察对面的花岗岩山坡。我照着做，一遍又一遍地检查每一块岩石，目光穿过树木和树丛，寻找动物耳朵、角或明亮的白色屁股——骡鹿的尾部是白色的。突然间，我看到了鹿角，好像一道光在我眼前划过。“公鹿，公鹿！我看见了公鹿！”我向Trevor低声重复道。我把头转向他，说：“花岗岩悬崖，杰克松树背后。”回头再用双筒望远镜看时，仅仅一秒钟，公鹿便消失了。Trevor瞥到一眼，也失去了它的踪迹。
我们决定离开这个山峰，小心翼翼地向另一个山峰攀登。那时是上午9点30分。当我们在下一个山顶坐下时，已经是6小时之后的下午3点30分。我们回望刚才见到公鹿的花岗岩悬崖，细细观察了一小时，Trevor看着我说：“你一定不会相信，刚才那头公鹿就在我们下面200码之外。”当我从望远镜里看到它时，下巴差点掉了下来：“巨大的公鹿！”但是，我们只看到它一半的身体，一个小时过去了，它一动不动，意味着这头鹿已经吃饱喝足，准备在岩石和树根的夹缝中美美地睡一觉了。
我对Trevor说：“我打算开枪，否则天很快就黑了。”
我感觉到剧烈的心跳，每次把瞄准镜的十字准线对准公鹿时，我的心都好像要跳出身体。我告诉自己冷静下来，假装它就是一头平凡的公鹿。然后，在几秒钟内，我扣了扳机。“它倒下了！”“你打中了它！”Trevor说。我们测试了与公鹿之间的距离，射门显示225码，我们却花了20多分钟才走到它身边。打猎6年，这是我见过的最大的公鹿。我跪在它巨大的身躯旁表示感谢。当我们带上完整的鹿头和大部分鹿肉往回走时，太阳已经西沉。
作者融融的儿子黄博，一个游走在美国现代都市和原始丛林中的中国人，身旁是他和朋友越过几座山峰终于打获的公鹿
我们摸黑走进营地，感觉就像进入了天堂。四周静怡，天空清澈，星光闪亮，好像一个神秘的宫殿。我们在黑暗中坐了20分钟，望着天空，不言不语，尽情享受。
Trevor点燃了篝火，我把鹿的里脊肉切碎成块，放在锅里，洒上调味料，搁在烧红的煤炭上。那是最美味的食物。那天晚上，我们吃得很饱、睡得很甜。
第二天早上我们打包撤营。那天晚些时候，我们把鹿带到了去年送去做标本的地方进行比较，去年的标本已经做好了。
感谢Trevor，感谢生我养我的苍天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