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
麻雀
那是一个漫长又了无生趣的夏日午后。吃过饭后,俊生一个人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在翻了无数次身后他爬了起来,光着膀子赤着一对鸭掌般的大脚丫溜出院子跑到大街上找事儿干。他沿着热浪翻滚寂寞空荡的村子转了一圈,最后垂头丧气无功而返。本来,他是打算把村东头那棵柿树上的鸟窝掏了,兴许能落得几枚鸟蛋拿回家煮了吃。可是,去了才发现,鸟窝早就不在了,枝头空荡荡的,树下面落了一地枯枝败叶,还有几根粘了粪便的鸟毛,其他的什么都没有。球蛋,俊生骂了一句回去了。是大风刮掉了还是被谁家的娃捅了,寻思一路他都没弄明白。
到家的时候爹和娘正在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干嘴仗,鸡飞狗跳的,满屋子唾沫星横飞。娘说在家就是老娘们儿说了算你这件事干嘛不听我的。爹说不听就是不听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个屁。后来俊生看见娘与爹吵着吵着就打了起来。娘挥舞着手臂,不停拍打爹的前胸,像擂一面战鼓。爹并不还手,脸憋得通红,喉咙里像是卡着一只鸡蛋,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后来爹受不过一甩袖出去了。俊生看见失去对手的娘蹲在屋角开始抹眼泪,再望望爹渐渐远去的背影,觉得无趣,转身回自己卧室去了。许多次都是这样子。
可是那个夏日的午后与往常似乎还是有些不同。天燥热的让人难受,窗外树上的知了也乌拉乌拉没命地叫着,吵得人烦心透了。
俊生再次倒在床上捂起耳朵,翻了几个身后,猛地爬起来。快到门口时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折回身从屋子里取出一样东西,拿在手里匆忙往外走。路过娘身边的时候,他看了看娘,娘还在屋角稀稀拉拉的低声啜泣,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悻悻离去。
俊生手里拽的是爹给他刚做的弹弓。爹是一名弹弓高手,俊生记忆中没有爹打不中的东西,爹曾经在百米之外把立在墙头的啤酒瓶盖打飞而瓶子微丝不动。可俊生不行,俊生的准头很差,即便近在眼前的老母鸡也打不中,到最后差一点把邻居家跑来观战的狗的眼睛打瞎。可爹说,俊生打不中别灰心,多练练就行,练多了就像爹一样厉害了。所以俊生拿弹弓出去了。
俊生想在村里打小鸟练着玩,即便打下一只麻雀也行。打下来后和一把黄泥包上,放火上兹兹地烤,烤熟了再掰掉黄泥,鸟毛就和黄泥一起剥落,最后只剩下香喷喷的鸟肉在眼前晃荡,流着口水拽下一只翅膀或者大腿别在嘴巴里,甭提有多美。想着想着,俊生的口水就流了出来打湿前胸。后来,他干脆闭住嘴巴,咕咚一声,把一大口口水咽下肚子里去。
那天在空荡荡的不见人影的大街上俊生用弹弓打飞了一只掉了毛的公鸡,又吓跑了一只瘦了吧唧的母狗后便再无收获。他想今天他的运气实在是臭,简直比娘放坏的臭鸡蛋还要臭。 www.wenzhangba.com
这么想着他就开始向村外的方向走去。他想到村外碰碰运气。刚迈几步,两只麻雀闯进他的视线。一只在枝头欢快跳跃,另一只一动不动专心致志地看着它舞蹈并欢快鸣叫。
俊生的心突然开始突突突地狂跳起来。他把左手伸进口袋里窸窸窣窣摸出一枚带有棱角的石子,看也不看,很老练地包在弹弓的皮囊里,然后一前一后撑开手臂,闭上一只眼睛瞄准。
那天他瞄了好长时间都没有真正瞄准。移来挪去,他不停地调整子弹射出的方向。有时他瞄准的是那只欢跳的麻雀,有时他瞄准的是那只安静不动的麻雀。安静的看上去没有欢跳的健壮,而欢跳的又没有安静的易于瞄准,这让俊生很是犹豫不定。终于等到两只麻雀一上一下叠在一起压蛋蛋时,俊生才心满意足地把那枚子弹射了出去。
打中打中打中……子弹在俊生嘴巴的祝福中飞了出去。并在空中划出一条美丽的弧线。他想这次总该打中一只吧,或许会是两只,吧嗒一下同时落地。这样想着他就咧嘴笑了。
结果正如俊生所想——打中了。
只听哗啦一声脆响,远处一扇玻璃窗户瞬间冒出一个黑洞。接下来是可怕的沉默。
俊生一下子就懵了,眨眨眼睛,转身撒腿就跑。打烂的那扇窗户该是寡妇孙二娘家的,俊生知道。那天俊生跑得飞快如风,整条街都是他奔跑的影子。跑着跑着他还是忍不住回了一下头。这个时候奇怪的一幕出现了,俊生忽然看见爹提着上衣一脸热汗地从院门口钻出来,头也不抬,拔腿跑起来。转眼间就跑在他的前头。
俊生站住,愣了一下,然后喊起来。俊生像是一下子找到了救星,跟在爹身后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
俊生说,爹你等等我,爹你等等我,我是俊生呀,我是俊生呀。
奇怪的是,那天爹并不理他,跑得奇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那个烈日炎炎的午后8岁的俊生在村子的大街上跑得汗流浃背狼狈不堪,爹始终没有给他追上的机会。等累得跑不动了,他站住气喘吁吁喘粗气,又想起那两只麻雀,然后跑回去找,麻雀已经不见了。
真他娘的!俊生向土墙上吐了一口吐沫,骂了一句,然后气哼哼走了。
那天走进自家院子的时候,娘已经抹干眼泪,手摇蒲扇,从容地坐在屋里笑着和爹说着话,像从来就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似的。只是爹像是刚刚患了一场大病,斜歪着身子,一语不发,也不敢拿正眼看娘。
看见娘后俊生一马当先得意洋洋地跑过去,然后絮絮叨叨地对娘说他的战绩,他说娘我用一个石子差一点打中两只麻雀,一个石子,两只麻雀呢……俊生说那些话的时候娘一直在笑,而爹把头低得很低很低。
两只麻雀两只麻雀。俊生那天在娘面前不停地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