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与梅：寂寞开无主，只有香如故 l 白雪

　　鲁迅特别钟情梅花，“只有梅花是知己”这七个字，就刻在鲁迅早期的一枚印章上。

　　赠梅是一种古老的越国风俗，寄予春天的问候。汉代《说苑》记述，春秋时越国使节诸发出使梁国，手执一枝梅花为见面礼，向梁王致意问候，可是其臣属韩子却不理解，以为一枝梅花不算什么礼数。这就是“一枝春”的典故。

　　南朝诗人陆凯居江南时，给在长安的好友范晔寄去梅花一枝，并附诗云：“折花逢驿使，寄予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近代秋瑾写给友人的《菩萨蛮》词曰：“聊将心上事，托付浣花纸。若遇早梅开，一枝应寄来。”梅花，是赠给知己的最好礼物。

　　唐宋时代的咏梅诗词名句，层出不穷，相映生辉。如李商隐的“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晏殊的“腊后花期知渐近，寒梅已作东风信”；林和靖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辛弃疾的“着意寻春不肯香，香在无寻处”。

　　陆游是咏梅诗词的集大成者，计有上百首之多，他酷爱梅花，因为梅象征着气节、信念与人格。《落梅》诗中说：“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梅花开时不畏严寒，落时不恋春光，来得光明，去得磊落，陆游所心折的正是梅花的高洁，他甚至幻想“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希望终身与梅花为伴。

　　他的《卜算子咏梅》被人千古传颂：“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辗作尘，只有香如故。”

　　此词咏梅，实际上是借梅花的品格自明心迹，自抒怀抱。清高不俗的梅花，正是诗人的化身。

　　陆游没有想到，这首咏梅词为后人延续唱和，成为一个著名的文学谱系。

　　明清时代的文人，皆喜欢以梅花来作画题诗，意趣高雅而脱俗。徐渭的《墨梅图》曰：“从来不见梅花谱，信手拈来自有神。不信试看千万树，东风吹着便成春。”王冕的《白梅图》曰：“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夏完淳题《雪梅图》诗曰：“逢花却忆故园梅，雪掩寒山径不开。明月愁心两相似，一枝素影待人来。”方孝孺题《早梅图》诗曰：“微雪初消月半池，篱边遥见两三枝。清香传得天心在，未话寻常草木知。”

　　郑板桥画梅更是独树一帜，诗曰：“晨起开门雪满山，雪睛云淡日光寒。檐流未滴梅花冻，一种清孤不等闲。”汪士慎笔下的梅花别有风味，诗曰：“小院栽梅一两行，画空疏影满衣裳。冰华化雪月添白，一日东风一日香。”张大千的《红梅怒放图》题诗曰：“一生不解群芳竞，雪地冰天我独开。”这些书画作为珍品，成为中华文化精神、文士品格的不朽写照。

　　许多现代的革命家也是梅花的知音。瞿秋白慷慨就义前书下“绝笔”，为陆游《卜算子咏梅》的和词：“寂寞此人间，且喜身无主。眼底云烟过尽时，正我逍遥处。花落知春残，一任风和雨。信是明年春再来，应有香如故。”可谓诗心共鸣，肝胆相照。

　　毛泽东使用同题《卜算子咏梅》，但注明“反其意而用之”。词曰：“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所谓“反其意”，乃化“愁”为“笑”，更换了意境，改变了情调。古人的孤芳自赏与坚贞不屈诚然可贵，今人的自我超越与无私奉献亦值得提倡。如此，通过歌咏人格化的“梅花”，可以见仁见智。

　　董必武读陆游《卜算子咏梅》词后，感触颇深，欣然命笔《五绝咏梅》二首：“不管风和雨，寒梅自着花。冰肌历寂寞，春动冷生涯。”“腊报春将到，冲寒早放梅。群芳虽欲妒，莫阻暗香来。”

　　鲁迅从小就十分爱好种花，他特别钟情梅花，“只有梅花是知己”这七个字，就刻在鲁迅早期的一枚印章上，为一个远房亲戚所制，他终身受用。他还祭拜过花仙呢，请她保佑自己的花卉平安，此事有鲁迅的《惜花四律》可以为证。比如：“怵目飞红随蝶舞，关心茸碧绕阶生”；“繁英绕甸竞呈妍，叶底闲看蛱蝶眠”；“慰我素心香袭袖，撩人蓝尾酒盈卮”；“天于绝代偏多妒，时至将离倍有情”。

　　（本微信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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