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世，藏着可怕的秘密。
01
娘是个有故事的女人，她的身上，藏着惊天的秘密。
这是打我懂事后，就越来越笃定的一件事。
我和娘相依为命，住在襄阳一个很偏僻的小村落。我从来没有见过爹爹，每次问起爹爹的去向，娘都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
最初，我只是觉得娘与众不同。她长得很美，纵然荆钗布裙素面朝天，也遮掩不住她天生清丽温婉的容颜。
她心灵手巧，会烹好吃的饭菜，会打好看的璎珞，能识文断字。她做的香囊，精巧别致，让人爱不释手；她绣的花鸟虫鱼，栩栩如生，让人移不开眼。
除此之外，她还会调配香料，会制作胭脂。她的衣裳和头发永远干净整洁，举手投足永远端庄得体，待人接物，也是寻常农妇没有的妥帖周到。
逢上集市，娘就带着她打的璎珞、绣的帕子枕套门帘，或者调制好的香料胭脂水粉，换成银钱，再换成我们必需的柴米油盐。
娘就是靠着她的这双巧手，抚养我长大。
02
慢慢地我注意到，每次出门到集市上去，或者到任何一个人多的地方，娘都必然会用一块纱巾，严严实实地遮住她的面庞。
在支棚摆摊前，娘还会警惕地环视四周。
刚开始，我以为娘是害怕遇到寻衅滋事的地痞流氓，毕竟她长得那么好看，身边又没有男人的保护。
然而，在八岁那年，我感觉到事情并不像我想得那么简单。
那天，娘在集市上售卖她的璎珞和绣品时，一个年轻的女人挤了进来。从她的衣饰来看，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或者少奶奶。
她拿起一串璎珞，仔细地审视了片刻，忽然兴奋地嚷嚷道：“我要这个！前些日子去京城的表姐家，见过一串一模一样的……听说那是宫里的娘娘赏她的……”
说着，她打量娘，好奇地嘀咕：“想不到这穷乡僻壤，竟然还有人能打出和宫里一样的璎珞样式……啧啧，这绣工也很厉害，赶上宫里的绣娘了……”
03
听到女人的夸赞，我带着骄傲的表情，兴奋地看向娘。
却惊讶地发现，娘不仅毫无喜色，那双露在面纱外面的眼睛，竟然满是惊恐和痛楚。
两只手，也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片刻后，她从年轻女人的手里夺下那串璎珞，声称身子不适要赶紧回家，所以不卖了。
在我不解地注视下，娘手脚麻利地收拾了所有的物品，扯着我的手，仓皇离开。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再去过集市，也再没打过那种式样的璎珞。
而我，也正是从那天开始，懵懂地感觉到，娘，肯定不是个普普通通的村妇。
她打的璎珞，是宫里才有的式样；她的绣工，和宫里的绣娘一样好；就连她做的点心，也和铺子里卖的不一样，精致美味……
她为什么这么厉害？为什么什么都会？为什么听到别人提起宫里，提起宫里的娘娘，就落荒而逃？
04
在我思索着这些的时候，娘正躺在我身边。
那是个夏天的正午，屋外烈日炎炎，蝉鸣聒噪。娘手里拿着蒲扇，轻轻给我扇着，我看着她的脸，发现她目光涣散，满脸神往，似乎也正沉浸在久远的过往中。
我忍不住轻轻推了推她，小声问道：“娘，你怎么会打宫里才有的那种璎珞呢？”
她如梦初醒般，震了一下，然后很不自然地敷衍道：“听别人胡说，娘怎么知道宫里的璎珞什么样？凑巧相像罢了！”
“那你……为什么不卖给她？”我继续追问。
娘抿了抿额角的鬓发，掩饰着她的慌乱：“啊……娘头疼，娘突然头疼……”
我敏锐地观察着娘的一举一动，明白她在撒谎。
一阵沉默之后，我突然单刀直入地问道：“娘，我爹爹……是不是死了？”
以前，我都是问她“娘，我爹呢？”，或者“娘，爹爹在哪里？”她每次都能糊弄过去，这是我第一次提出这么尖锐的问题。
05
娘打了个寒颤。
她直视着我，有些生气地回答：“说什么胡话呢？你爹爹当然没有死，他……他好好地活着呢，他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我也赌气一般，连珠带炮地质问：“既然他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们？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他是个坏人对不对？”
娘眉头紧蹙，嘴唇哆嗦着，掷地有声道：“不，你爹爹不是坏人，他是个好男人，在娘眼里，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
说起爹爹，娘的眼睛里，闪烁着我从没见过的光芒。
我贴近她，哀求道：“娘，那你带我去找爹爹好不好？”
她怔了会儿，很痛苦地摇摇头：“桐儿，娘不能去，我们，都不能去……”
我任性地嚷嚷：“你骗人，既然爹爹那么好，我们为什么不能去找他？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你要不去，我就自己去……”
06
娘猛地坐起来，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她疾言厉色道：“娘说了不能去就是不能去，不仅不能去，在外人面前，你不能提起你爹爹。一个字都不行……如果你不听话，不仅会害死娘，也会害死你爹爹……记住了吗？”
我惊恐地看着娘，呆若木鸡地点点头。少不经事的心里，涌起强烈的惧怕和不安。
我第一次意识到，面前这个最亲我最爱我的女人，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
而且，她很怕自己的一切，不管是面容还是经历，暴露在外人面前。
她到底是谁？她和爹爹之间，发生过什么？听她的语气，她明明是爱慕他崇拜他思念他的，为什么不敢去找他？
07
几天后，曹伯和林姨来看我们。
曹伯和林姨是一对很恩爱的夫妻，娘素日不跟外人来往，就只有这两个朋友。
他们经常来乡下，给我们送吃的穿的用的，娘绣花打璎珞所需的布料丝线什么的，也都是他们给带过来。
说到他们，也是让我觉得娘神秘的地方。
因为曹伯和林姨，一看就不是寻常之辈，娘怎么能交到这样的朋友，我很是不解。
曹伯清俊儒雅，是个医术高超的郎中，在襄阳城里开了家医馆，十里八乡，没有人不知道他，没有人不尊敬不爱戴他的。
而林姨，一看就是个大家闺秀，长得像画里的仙女一样，却一点儿都不清高骄矜。她为人和善，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梨涡，又甜美又亲切。
也正是因为有曹伯和林姨的关照，我和娘，虽然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但却没有人敢欺负我们。
娘有一次无意中提起，说她生我的时候难产，要不是曹伯和林姨及时赶来，我们俩恐怕就都没命了。
08
曹伯和林姨这次过来，给我带了好吃的糖饼和豌豆黄，还给我带了笔墨纸砚，以及好几本书。
打小娘就教我认字，长日无聊，读书也是我唯一的消遣。
曹伯拿着我读过的书考我，我对答如流。他亲切地笑着，对林姨说：“瞧这孩子，天资聪颖，将来不得了啊……”
林姨也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我：“女大十八变，越来越标致了……仔细端详，她长得更像陈……”
曹伯拉了拉林姨的手，林姨猛地顿住，不再往下说。
曹伯瞥了娘一眼，叹息道：“让她一直呆在这穷乡僻壤，岂不是把她给埋没了？”
娘紧张地对曹伯摇了摇头，然后安顿我说：“桐儿，你去找二丫玩吧，娘和曹伯林姨他们说会儿话！”
窥到娘有秘密之后，她所有的反常举动我都会留意。
譬如这会儿，我突然想到，每次曹伯和林姨他们过来，娘都要打发我出去。
他们到底说什么呢？要背着我！
09
我假装出了院子，却又悄悄绕回来，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侧耳细听。
娘很是激动，一迭声问曹伯：“……什么？你前段时间回京城了？他们……都好吗？他……他还在西南吗？”
曹伯的声音，略显低沉：“都好，所有的人，现在都很好。唯一不好的……是你，还有他……他还在西南，还是孤身一人……”
娘低声啜泣的声音，听起来沉痛又心碎。
曹伯虽然压低嗓子，但是好像也有些激动：“这么多年了，你倒是说清楚啊，你不可能杀人的……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连我们都不说？”
杀人？！
仿佛一声惊雷在我头顶滚过，我呆立在窗外，震惊到无以复加。
10
良久的沉寂之后，娘哽咽道：“曹太医，求您不要问了，问了，我也不会说的……就让我带着桐儿，这般隐姓埋名活下去吧……我不怕死，要不是桐儿，我早就不想活了。但是桐儿她，她还这么小，还需要娘……”
林姨柔和的声音响起来，带着几分善解人意的心疼：“好了好了，我们不再问了。你放心，虽然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我们是多年的故交，和以前一样，绝不会对任何人透露的……你和桐儿好好的！”
曹太医？！
曹伯他……他居然是一名太医！
我娘，居然认识太医！
我慢慢清醒过来，心怦怦直跳，看来我的猜测没错，娘，确实藏着秘密，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而且这个秘密，还很可怕，可怕到关系生死，可怕到连曹伯和林姨，她都要守口如瓶。
这之后，我的心里也蒙上了一层阴影，曹伯和娘的话，让我不敢再去窥探什么。
就这样，娘带着秘密，而我，看着她带着秘密，一天天过下去。
11
在我十四岁这年冬天，一个阳光稀薄的午后，曹伯和林姨又来了。
那天，他们在屋里，关着门，聊了很久。
我照例凑过去偷听，他们的声音时大时小，很多话，听得并不真切。
我听到曹伯说：“这次回京，之所以匆匆返回，就是想告诉你，陈侍郎……病危……”
娘“啊”了一声，急切地问道：“病危？那他……他也回来了对不对……你见到他了吗？”
曹伯低低地应了一声：“见到了！”
娘的声音，颤抖不已：“他还好吗？”
曹伯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说他好，自然也是好的，他驻守西南边境多年，立下赫赫军功，前段时间，刚被封为镇西大将军；说他不好，自然也不好，这么多年了，始终一个人，形单影只，带着难言的伤痛和难解之谜……你知道吗？和他相见时，我在冲动之下，差点儿把你和桐儿的下落告诉他，”
说着，曹伯苦笑了一声：“我都忘了，他根本不知道桐儿的存在……我说冬卉，你怎么就不能回去，把话说清楚。皇后她……她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冬卉，冬卉是谁？娘……娘不是叫雪兰吗？秦雪兰，而我，随她姓，叫秦忆桐！
还有……皇后？陈侍郎？镇西大将军？我娘，居然和这些尊贵无比的人，都有关系？
12
再后来，曹伯和娘的声音就低了下去，我听不清楚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只听到娘的啜泣声。
送走曹伯和林姨后，娘折身回来。
她把我叫到跟前，定定地看着我，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凛然和决绝。
片刻后，她终于开口，声音却是刻意装出来的轻松随意：“桐儿，娘跟你曹伯说好了，五天后，他和你林姨来接你，带你去趟京城……你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京城呢，出去开开眼界！”
去京城？
我一言不发，默默地和娘对视。
迎着我的目光，娘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挤出了满脸笑容。
我轻声问：“娘，您也一起去吗？”
她摇摇头，牵强地解释道：“娘就不去了吧，家里走不开……”
我看着娘，知道她在撒谎。
她让我去京城，肯定不是开开眼界那么简单，定然有要事。
而她，也不是不想去京城，是不敢去！
因为她背负着可怕的秘密，和沉重的过去。
就在这一刻，我下定决心，随曹伯和林姨一起，前往京城。
娘的秘密在那儿，我要利用这个机会，查清真相，找到我的爹爹！